第十六回 相裔虎虎鸷鸠兴之四

　　这一年多来，安泰苦练“风雷锏术”，功夫果然大有长进。这一招“雷霆万钧”风掣雷行气势惊人，当初他那为之丢了左掌的剑术，固然不可与这锏术同日而语，就连贺振手中乾坤剑，似也不敢与之厮拼。
　　好在惊马已被制伏，贺振虽也暗叹这安泰丢了一掌，功夫反倒令人刮目相待。却大可不必与之争这一招一式之短长，遂“逍遥游”“灵鹿侧身”、“凤舞九天”、“雁落平沙”、“仙鹤点化”一气呵成。于是乎，安泰恶狠狠这一锏便劳而无功。
　　安泰“雷霆万钧”一招砸空，晓得不妙，招数连忙化攻为守，“风雨不透”舞出一团寒光护体。而贺振一气呵成煞尾之式本意当头一脚，“点化”这安泰追随刘遵考而去，也算是成全他二人黄泉路上同流合污同病相怜免得孤单。却不曾料到自己这一急于求成，似乎犯了轻敌之忌——安泰化攻为守几乎不见痕迹，自己这当头一脚“点化”下去，安泰固然免不了步那刘遵考后尘又是一个缩头乌龟，然而其手中重锏却不吃素，自己那“点化”之脚虽有张弛之功护佑，只恐也难逃皮开肉绽之厄……看来自己张弛之功尚未炉火纯青。要不然，何来这些许浮躁之气？
　　兔起鹘落，贺振不禁惕厉而悟。幸而他手中荆条尚在，虽说以其为暗器，收拾安泰随从，制伏安泰惊马，一用再用，实在略嫌短了些许。不过这荆条性韧不易折断，要紧关头，或许比利剑来得称手……遂借“仙鹤点化”未衰之势腾空翻挪，化为“鹰击长空”，手中荆条恰似鹰喙，冲着安泰那“风雨不透”一团寒光轻轻一啄。这荆条果然坚韧，遭重锏之击不折反弹，贺振则借这反弹之力，化“鹰击长空”为“翩若惊鸿”，再化为“雁落平沙”。这一落，安泰那熟铜四棱锏固然“锏长莫及”，尤为可恨的是，去路已为藏山乾坤剑所挡。
　　贺振脚踏实地，算是有惊无险，却一波三折于险象。看起来依然长髯飘飘，风致翩翩，其实心中暗道“惭愧”，并将手中荆条郑重其事收入囊中，将其珍藏意在引以为戒——轻世傲物者，难免一失足成千古恨。
　　安泰自然不知这藏山乾坤剑一番周折感慨不已。只目睹藏山乾坤剑恰似鹰击长空，竟然赤手空拳——那短短一截荆条何足道哉——与重锏相搏，毛发未损不说，反倒是自己执锏之手隐隐发麻。自己怎就招惹上了如此神功之人，看来这一回是凶多吉少。
　　安泰万念俱灰，偏又舍不得将军府金银珠宝娇妻美妾，贪生之念直叫他顾不得骁骑将军面子，收招躬身，朝着藏山乾坤剑施礼道：“骁骑将军安泰，不知藏山乾坤剑大侠驾临，有失远迎，尚请大侠宽恕。”
　　这安泰礼敬甚恭，跋扈将军待一江湖游侠，竟与尊亲长上毫无二致。
　　然而藏山乾坤剑却不买账，反倒又多了些许鄙夷道：“呀啐！是人皆言安泰心毒手辣，想不到竟还皮厚骨贱。倘若这世上，将军即尔这等货色，这将军不当也罢。至于尔这一番大礼参拜，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本大侠本该饶尔狗头多寄项上数日，正所谓礼尚往来。只是么……”
　　藏山乾坤剑话到唇边留半句，偏又逍遥游“矫若游龙”迅若闪电……安泰猝不及防，藏山乾坤剑已与其擦肩而过。安泰未免大惊失色，幸而藏山乾坤剑仅只于他耳边轻轻留下一句“刘义符九泉之下太孤单了。”
　　这安泰贪生怕死，不惜将骁骑将军的尊严贱卖了。施礼过后，本欲继而以“富贵共之”相诱，且逃过面前之劫再讲。却不曾料到藏山乾坤剑并不上当，好在他嬉笑揶揄处似已心软。尤其他绝顶轻功擦肩而过时若想索命，安泰焉有命在？
　　安泰大惊失色，幸而有惊无险。松了一口气处，却蓦然醒悟“刘义符九泉之下太孤单了”，方为自己无解的追命之咒。更其明白这追命之咒一到，绝无善了之理。看来这藏山乾坤剑与自己擦肩而过时未下杀手，似乎是他不愿因“偷袭”低了自己名头。
　　这安泰虽说贪生怕死，然而他毕竟久经战阵杀人如麻，刀光剑影九死一生……眼见得自己即便服罪，也断无活路。倒不如拼上一拼，命大处或许又能绝处逢生！心一横，果真横大了胆气，横来了狠劲，手中熟铜四棱锏“雷厉风行”先下手为强，朝着藏山乾坤剑横扫过去，隐隐可闻风雷之声。
　　安泰气势汹汹，贺振却当他狗争跳墙。依然潇洒从容，连利剑也懒得出鞘。衫袖翩然逍遥游“凤舞九天”处，饶是安泰重锏“雷厉风行”迅雷不及掩耳，又怎奈技不如人功亏一篑，仅只刮下藏山乾坤剑靴底些许泥沙，反倒迷了他安泰双眼。
　　安泰“雷厉风行”志在必得，然而藏山乾坤剑扶摇而上恰似一抹轻烟，安泰唯有“望烟而叹”，有心变招“风雨不透”以求自保，虽说老套路未必奏效，怎奈已然别无他法。这叫做出一招算一招，聊胜于无。
　　要说安泰故伎重演似乎未可厚非，却不该于惕厉而悟的藏山乾坤剑面前献这一丑。况且安泰他念头转得再快，也不及藏山乾坤剑脚头来得更快——贺振“凤舞九天”招未用老便已化作“仙鹤点化”，安泰招数将变未变处，只觉着自己“风府穴”已遭点击。
　　“完了！”安泰焉能不知督脉要穴“风府”受制，已是等同任人宰割，一声哀叹，偏还想起那藏山乾坤剑扶摇直上本在自己面前，却是如何击中自己督脉之穴？有心想个明白，然而他尽管神志未丧，却气已衰，力已竭，且酥麻之感已自“风府穴”直达全身，如何还想得下去？把持尽失处，熟铜四棱锏脱手坠地。
　　要说安泰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虽说失去一掌，却凶悍依然。只是藏山乾坤剑那“仙鹤点化”，本就是为怙恶不悛之人所备，这安泰无恶不作，倘然倚仗凶悍而不知悔悟，这“点化”之果报，焉能幸免？还好在藏山乾坤剑生恐这安泰死得太过爽利，黄泉路上犹自跋扈，这才脚下留情，未曾一招毙命。然而正所谓“死罪暂免，活罪难饶”。安泰气衰力竭如何顾得上“卧榻”简陋？不得不与众随从同“榻”而憩且比众随从多了一种滋味——四肢百骸酥麻之感恰似万千蚁叮虫咬。
　　幸而藏山乾坤剑无意在此久留，不得不作一了断处，遂开导安泰道：“尔所作之恶，罪不容诛。作威作福这许久，所享之禄早已过头。该不该遭受报应，自己明白。按说尔本该与刘遵考同一刑法了结此生，却因毕竟屠了刘裕之子，与刘遵考有所不同，似乎予尔来个痛快较合常理，尔也该知足了。”说罢，藏山乾坤剑飞起一脚将安泰踢趴，随即照准其“风府穴”又是一脚。只见那安泰顿时蜷曲成团，全无声息处想必已然了账。
　　料理了安泰，司马茂英处总算有了交代。不过藏山乾坤剑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小憩”于地的众随从——先是走近阳不阳与郎不郎道：“你师兄弟二人少安毋躁，待我处置了其他随从，尚有话问你二位。”道罢，挨个赏了“小憩”于地的其他随从人各一脚。
　　这藏山乾坤剑一脚一脚又一脚，脚脚迅捷如风，直看得阳不阳与郎不郎冷汗直冒——这藏山乾坤剑杀人不见血，骁骑将军安泰便是这般一命呜呼。他二人正自惶然，却不料这一回挨踢之人结局竟与安泰大不相同，只听“哎哟”声声里，原本“小憩”于地之人一个个翻身爬了起来。看似狼狈不堪，实则已无大碍。
　　阳不阳与郎不郎见状，未免心生惭怍。又听藏山乾坤剑训诫道：“尔等助纣为虐，本该一个个留下些许记认，往后也好长一长记性。好在安泰已独自承当了……我且放过尔等。尔等须记住了——凭自身本领建功立业也好，养家糊口也罢，此乃人间正道。倘若恃强凌弱胡作非为，尔等一个个且去看一看安泰结局，再各自散去，便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果报不爽。何去何从，回头是岸。但愿尔等洗心革面，各自珍重。”
　　这藏山乾坤剑此点化非彼“点化”，也算是用心良苦。至于众随从，自然是能悟者则悟，不能悟者难以勉强。倒是藏山乾坤剑话中一句“尔等一个个且去看一看安泰结局，再各自散去”人人皆懂。遂争先恐后绕安泰一周，至于是否故主难舍，那叫各出本心。绕过一周，便脚底抹油各奔东西——安泰呜呼哀哉，众随从罪责难逃，唯有溜之大吉。
　　又是一场树倒猢狲散。当然，这世上争斗不绝，此事又如何能休？贺振身在其境，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倒是老相识阳不阳与郎不郎，今日言行与往时大不相同。虽有善意，却不可以不查问根由。贺振遂道：“你师兄弟二人，无伤无痛神清气爽，这卧榻虽大，却似不宜久眠，该起了。”
　　阳不阳与郎不郎等的正是藏山乾坤剑此言。连忙一骨碌爬了起来，并朝着藏山乾坤剑叩拜道——自然是口齿伶俐的郎不郎开口：“我与师兄打从一年前得大侠教诲，有所悟：为人在世即便善根太浅误入歧途，却不可不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本想当即离开将军府拜于大侠门下，鞍前马后跟随大侠，行侠仗义以赎前愆。却苦于不知大侠行踪，又预料大侠绝不会放过安泰，这才耐下性子，留在将军府恭候大侠，却再也不曾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师兄与我有心向善，恳求大侠成全。”
　　这师兄弟二人言词恳切，一片虔诚。贺振虽觉欣然，却又未免迟疑——这二人尤其郎不郎，远不及于戈朴实厚道，一时里似乎不宜留在身边。然而他二人诚心洗心革面，怎可以拒人于千里之外？况且正是用人之际……贺振沉吟处已有计较道：“此处不宜久留，你二人起来说话，我自有道理。”
　　三人三骑遂往东疾驰十数里，见路旁有一茶寮，贺振便收缰勒马，与阳、郎二人走了进去。先吩咐店家端来茶水点心，又关照店家照料马匹饮水草料去，这才朝着阳不阳、郎不郎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二人只需向善心坚，我自当成全你二人。更不妨告知你二人，那‘绵里藏针’褚文，及‘袖中剑’王卜、‘入帷蜂’何仁，因行凶作恶于藏山，早已服罪遭诛。倒是于戈良心未泯，幡然悔悟，如今在我藏山门下，你二人与他自有相见之日。其实我本江南之人，这一回来江南锄强扶弱，将大有作为。你二人倘然真能言行如一，于戈自然会得前来江南与你二人共谋前程。当然，于戈到来之前，你二人切不可轻忽了行侠仗义正已守道。”
　　阳不阳、郎不郎见藏山乾坤剑已然有意将自己收于门下，未免大喜过望，连忙口称“师父”，一道叩拜在地，却又听“师父”道：“你二人往后可以‘先生’称我，至于你二人，阳不阳更名阳直，郎不郎更名郎正，且先返回吴家庄园整饬旧属，并招收精壮。予以约束绝不许以强凌弱胡作非为，亦不可四处以藏山乾坤剑招摇。吴家庄园本有庄田可耕，你二人先行一步，去姑苏金昌亭旁来安店下榻。我随后即到，将有资财交与你二人，足够庄园数年日用花销。待时机一到，即可建功立业，博一个正道前程。你二人且将安泰府中掌管钱财之人仔细说来，我再授你二人调息固本内功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