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道不同姐弟反目

　　王二麻子赶着马车，怪快人疾，风驰电掣一般，向南直行不一会儿便一路下去十几里。
　　“珏儿，咱不去小破庙了，跟姐姐回家吧！姐姐保你终身富贵。”王玫见离营地已远，突然改了主意说。
　　“回家，娘还在小破庙呢！娘不要了？”王佐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哪有什么小破庙啊！娘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哪里找娘去？”王玫解释说。
　　“姐你骗我！”王佐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姐不骗你，我说得是好话，你一定要跟姐走？”
　　“姐你要我去哪儿？”
　　“珏儿，实话对你说吧，他……”王玫指了指坐在车辕上的黄狗剩，说，“他不是你姐夫，你姐夫在临安城做大官。”
　　“做大官，多大的官呀？”王佐装聋卖傻。
　　“反正是比你们的头儿岳飞的官大。”王玫扬了扬眉毛。
　　“比我岳大哥的官还大，那就是……就是当朝宰相了。”王佐仍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兄弟你不愧是军师，一说就准。”王玫抖出了实底。
　　“如果姐夫是丞相我可不干！”
　　“为啥？你傻呀？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肥差呢！好多人做梦都谋算这个位子呢！”
　　“秦桧秦老贼的名声不好。”王佐顺杆爬，不出所料，这才探听到姐姐已经高攀上狗贼秦桧了，他也不免吃了一大惊：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这女别三日更是不可小覻半点呀！
　　“不许说你姐夫的坏话！他如今可是皇上的大红人哩！”
　　“知道知道，如今的南宋小朝庭，天下人哪个不识秦木灰呀？”王佐故意玩了个字谜。
　　王玫听出来了，立马纠正道：“你姐夫的字是会之，不叫木灰。”
　　“哎姐，你来时没跟姐夫讨讨口风，他想给我个多大的官儿呀？”王佐不是试探，他是有意戏弄一下这个如今不可一世的王夫人。
　　“高官任你坐，骏马任你骑。不怕你做不来，就怕你想不来？”王玫此时已经彻底恢复了丞相夫人的口气，俨然一副高不可攀的神态。
　　“我、我想想啊？”王佐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你想吧！好好想，充分发挥你的想像力，你如今有一个遮天换日的姐夫，还怕什么？今后想做什么官就可以做什么官，皇上那儿他几乎可以当多半个家呢！”姐姐在一旁撺弄道。
　　“姐姐，给我也能留个位行吗？”赶车的狄雷也忍不住过来插一杠子。
　　“行啊，说说你有什么本事吧？临安城如今急需有眼光、有魄力、扭转乾坤的仁人志士，像我兄弟这样足智多谋的军事家一百一千都不嫌多，王二傻子你行吗？我看你吃饭行。”
　　狄雷闹了个大红脸，尴尬的摇摇头，再没敢吱声，他也怕言多必有失，坏了王哥的大事。
　　“姐姐你高抬我了，我哪有哪本事？”王佐接过话头说。然后指指狄雷说，“姐，人家叫王二麻子，你怎么叫成王二傻子了，人家可不傻。”
　　王玫斜眼往狄雷后背翻了翻，斥道：“什么人都想让我给谋差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能值几个小钱？丞相府里可不缺赶马车的。”
　　王佐心想：姐姐如果知道狄雷的本事，岳家军头一号的双锤将，打遍天下无敌手呢！若是告她一声不吓死也得吓尿裤子？
　　“兄弟呀，时间紧迫我也顾不上和你闲磨牙了！你往那里看，丞相亲派张俊张统制率四员猛将带两千精兵前来请你入朝做官，你若是肯就点个头，你若是不肯我也顾不得咱们姐弟亲情了，今日便要取你项上人头。”
　　说话间，王佐猛回头，果见东南方有一支军队，数目不详，一色马队，认军旗上斗大一个“张”字。此时王参军方知姐姐早已成竹在胸，暗藏杀机，不把他置于死地决不罢休的。也是，正是因为救了岳飞岳大哥，才轰动了朝野上下，皇上有可能还蒙在鼓里，狗贼秦桧以下怕是全知晓了。还有今日这个张俊，本也是位抗金勇将，奈何委屈求全，投靠在秦桧门下，加害岳飞时没少出大力。头前临出门时和小将文龙眼色交汇，不知他领会了没有。张俊到了，文龙尚且不见踪影，让人不禁有些恼火。好在有猛将狄雷在身旁，谁想轻易过得了狄将军这两柄大铁锤，也恐非易事。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张俊的马队已到近前，好个狄雷，翻身下车，从挂在车辕下的马粪兜里扯出他的两把镔铁亚油锤，并迅速解开马套，辕马成了战马，骁将狄雷飞身上马，两柄大锤亮上一亮，大叫道：“哥哥休要惊慌，看我今天先取了这一伙贼人的性命，为岳大哥报仇，为军师哥哥压惊！”
　　王玫王夫人幸好有狗剩子带在身旁，俩人作伴互相簇拥着钻进车下，此时早已屁滚尿流，慌作一团了，浑身一个劲地筛糠不止，生怕那个威风凛凛的王二麻子扔过来一大锤将他俩砸成肉饼肉酱哩！
　　刚才驾车的辕马，本来就是狄雷的坐骑。这是一匹大黑马，是匹烈马，性子特犟，跟随狄雷有些年月了，也只有狄雷能降得住它，否则如赶车的不是狄雷本人，倘若换第二人驭车，早八辈子翻沟里去了。狄雷着一身黑衣，出发时因是以赶车人的身份，所以并未有顶盔贯甲。
　　猛将烈马，昂首亭立，两柄铁锤，迎风闪烁。
　　王先生王佐单手倒背，倚立一旁，冷眼旁观。两千比二，以一当一千，这样的凶险布局，他倒也能沉得住气，还俨然早已稳操胜卷一般。
　　张俊的马队也不是吃素的，想当年在抗金战场，老张也曾威风八面，屡立战功。手下四员猛将魏文通、魏武通、高富贵、李治国勇冠三军，个个皆有万人不当之勇。后来他见小康王赵构胸无大志，不报父仇，甘愿偏安一隅，他一个当兵的管得了人家皇家事？所以张俊才见风使舵，一改初衷，一头扎向投在亲金派秦桧的怀里，成了秦桧的看家护院的鹰犬。这次在陷害岳飞的冤案中，张俊更是跃跃欲试，丧心病狂，违心违肺，编造慌言，欲将岳飞置于死地好立新功，向主子邀功请赏。奉了丞相令，活捉王夫人诱骗出营的岳家军谋士王佐。临行前丞相曾吩咐，千万不可伤了夫人，至于王佐，死活皆可，总之是休要走脱，以免遗虎为患，铸成大错。看看切近，为不惊动夫人，张俊令队伍远远围定，寻找战机。
　　狄雷手执双锤，朝向张俊的马队喝道：
　　“呔，你们不要群狼欺虎，仗着人多势众，耀武扬威。给你们点时间，好好商议一下，或是一齐前来受死，还是单打独斗，让老子慢慢将你们砸成肉饼肉酱？”
　　张俊指给四将道：“诸位不要怕，看来对方只有这一个吹大话的。为保万一，你们四人同出，缠住那使锤的黑大汉，能下死手就下死手，力求速决，以免夜长梦多。然后我瞅机会派人活捉王佐并救出夫人。”
　　四人应声道：“将爷放心，四个对一个，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半个时辰如杀不了那黑汉子，我等情愿受罚，半年期间不领皇家饷银，一分一厘不要。”
　　张俊欣然道：“有四位这样天下无敌的将军助我，何惧之有？”
　　这边还在小声议论，那边等得急了。狄雷又一次催促道：
　　“哼哼叽叽的还像个男人样吗？不行回家陪老婆抱孩子去！”
　　四猛将大怒，驱马急出冲入阵中，也不搭话，各使手中器械，猛力向对方要害部位击去。
　　突然，“当啷”一声，阵中一个汉子仰面从马上跌下，只是不见了脑袋。张俊认识他的马，不由哎呀一声道：
　　“哀哉武通，痛杀吾也！”
　　第一位战死的是猛将魏武通。
　　这边张俊的感叹尚未落地，忽然那边又是“扑通”一声，张俊以为是三将得手，为武通报了仇杀了对方黑汉子。老张拿眼细瞅，不由又是啊呀一声，惊道：
　　“文通贤弟，你怎么也这样不经打呀？”
　　马上掉下来的是魏武通的哥哥魏文通。
　　张俊和他手下的四员猛将战场杀伐，出生入死，奋战多年，既是兄弟手足，又有将帅情义。本是想同甘共苦，和小皇帝偏安就偏安，平平安安度过后半生的，这下四个里少了一半，剩下的谅也不是对手。此时不出手还等何时？老张抖抖他的长枪，高叫一声道：
　　“两位兄弟暂缓一缓，且看本帅亲自杀了这黑贼，为咱魏家兄弟报仇血恨了！”
　　张俊挺枪刚要杀入圈子，突然又有一队人马大约不到二百来人直奔这个方向而来，为首一员小将手使双枪、胯下白龙马，银盔银甲，面白如玉，双目似电，粉脸凝雪，鼻正口直，好一个重生俏罗成，再世赵子龙！诗曰：白战马，梨花枪，粉面桃腮少年郎，不见阵中人头落，帅哥原是杀人狂？
　　少年刚要动手，不料圈子里有人发话了，说：
　　“文龙兄弟，这四个归我了，你可不敢乱插手啊！”
　　陆文龙说：“哥，行，你说咋就咋。”
　　“那个老头我看着不顺眼，你把他捉了回去，王哥保证高兴。”
　　“那好，哥你看我的！”
　　说罢，陆文龙双枪一横，朝张俊就来了。张俊不知小陆子的双枪厉害，持枪去挡。哪是哪呀？他的枪尖儿还没戳出去，被人家一枪隔开，“唰唰唰”接连三枪，六个动作，张统制“咕咚”一声，从马上掉下去了。
　　严格地说，久经战阵、经验丰富、枪马娴熟的张统制不会这么快就缴枪认输的。都怪这小伙子不讲理、不按战场规矩办事嘛！进了圈子不招呼就开打，这不合章程呀这！
　　老张头虽然不减当年，毕竟是上了些岁数，手不应心，表里不一。打仗是个技术活，博命的勾当岂能不眼疾手快，稍一疏忽就会铸成大错，吃饭的家什就挪地方了。不过要说老张坠马这事，上中策里找不到，在下策里头可是首选了，面子丢了，但是命保住了！孰轻孰重，哪个划算，傻子都知道。
　　铁锤将狄雷一瞅陆文龙这边已经得手，不由暗暗叫一声“好小子”。他也不想在这儿多耽搁时间，无奈高富贵、李治国两个滑头，不远不近、不即不离、躲躲闪闪、藏藏掖掖。两把刀（高富贵的立功神器）左劈右砍，虚仗声势，让你打不到实处。两把剑（李治国的杀敌宝物）上三下四，胡乱绕搲，让你打他不够距离。俩人知道不是大锤的对手，所以摆了个典型的老鼠戏猫战术。狄雷急切不能拿下，刚才还在小陆子面前吹了牛，不许人家插手他这儿的事呢，如今人家已把老张头打趴下了，他还在这儿磨洋工……
　　好个狄铁锤，打着打着心生一计，锤短有锤短的打法。只见他卖个破绽往后一退，突然一个旱地拔葱，从马上高高跃起，照着两个正要借机跟近的滑头各抛出一锤。可怜高富贵，一世英名，错投了奸相，富贵刚享了一少半，今日被狄大锤当头抛出一锤，他躲闪不及，正好砸在头顶上，上半截身子几乎都不见了。另一位李治国也没好果子吃，狄大锤的这一锤砸在他的前胸，这一锤的力道非同一般。李治国应声而倒，甚至马匹都经受不住打击，随即跟着倒下，上面是马，中间是锤，最下层是李治国，李治国的锅还没支起来，人已成肉馅饼等下锅了。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抛锤打狗”术，隋唐李元霸曾用此法抛向天空，最后竟砸在自己头上，也算是一代冤种。狄雷双锤毙两将，自此后人又有将狄雷称作“飞锤将”的。
　　陆文龙情不自禁地高声赞道：“哥哥好锤法，有空教教我。”
　　俩人嘻嘻笑着，指挥士绑了瘫在地下的张统制，把那两位在车架子下面索索发抖的狗男女一并拽了出来。
　　张俊所带部队官兵，瞅着这儿热闹。开始时以为稳操胜卷，后来是胜负各半，最后是一败塗地。主将、偏将、牙将统统没了，呆在原地莫非等死？遂发一声喊，两千人作了鸟兽散。
　　这时，大家才想起王佐王参军，各处遍寻不见。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找到：老王正在远处一丛一人高的蒿草中出恭着呢，手里还攥着一本破书：反孙子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