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死者为大

　　第十七章死者为大
　　工作要做到字里行间，要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这才是硬功夫，张智常常以这样的理念教导他的学员们。他怕大家理解得不深不透，又具体地解释道，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那些医生们也不是神仙，都是凡人，都有缺点，何况医学本来就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无论西医还是中医，无论专家教授还是普通大夫，谁都避免不了犯这样那样的错误，关键是你怎样去把握机会，在他们的言谈举止中，从他们的医疗文书中去寻找，要胆大更要心细，搜寻出对我们有利的东西，拿过来借题发挥，这才是高明之举，上上之策。
　　张智善谋，心思缜密，他的这种品质在大威公司首屈一指，连总瓢把子大威都对之敬服有加，颇多倚重。老赖是老江湖，在公司除了威哥之外，最佩服的就是这位人称小诸葛的张大律师了。
　　话说公司成立三月有余，由于决策英明，上下齐心，连续几个大胜仗下来，赚得盆满钵溢，从高层到基层骨干，人人欢欣，干劲倍增，公司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这天，阳光明媚，暖暖的光线透过窗纱的缝隙照射在温柔无比的席梦思上，老赖睁开惺忪的醉眼，不情愿地伸伸赖腰，打个哈欠。经过一夜的蚀骨销魂，老赖有点体能透支，望着身边质润如玉的胴体，本想再行鱼水之欢，可这不争气的腰部虚空无力，下部那个该硬的物件儿此时此刻却疲软如泥。闹你娘什么情绪呢！老赖恨不得一刀斩下来算了。可又一想，为了长久的性福之计，还是暂且忍了，果真把它一刀两段了，那自己还算个什么……正在这样胡思乱想之时，手机铃响起，他一看是手下人打来了，知道有情况。
　　“喂，六子，什么？出人命了？好好，你沉住气，我马上过来。”
　　老赖一听，自己管辖区的省第二医院出了命案，他急忙披衣下床，临走不忘在那对弹力十足的乳峰上狠嘬了两口，惊得美人“哎吆”一声，娇嗔地骂道：“讨厌嘛！”老赖顾不上怜香惜玉，狠下心来转身离去。这个时候他不敢有丝毫怠慢，军情如山，耽误了大宗生意还不让大威活剥了。
　　老赖驱车到现场，手下喽啰急来报告，如此这般一番。他即刻通报张智等人，自己带领手下先去打探详情。
　　
　　患者乃一中年男子，四十岁上下，因“胃病”难忍，家人急送医院。来时神志尚清，住院后病情不断加重，医院进行紧急抢救。过了一会儿，家属被告知患者因急性大面积心梗合并严重心律失常，抢救无效死亡。家属以为，医院诊断有误，治疗不当，患者冤死。
　　如法炮制，张智让老赖邀来死者家属。不一会儿死者的弟弟到来，眼圈红红的，正不知如何是好。张智开门见山提出合作事宜。死者弟弟一听，巴不得如此，想自己一外地人，既没有社会背景，又不懂相关专业，面对突如其来的重大变故，真是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嫂子一个妇道人家，从小就没出过远门，面对丈夫的突然离去，除了寻死觅活，更是一点都指不上。现在有专业人士帮忙策划讨公道，何乐而不为呢！
　　协议达成后，张智与死者弟弟随即来到出事现场──医院急诊科。此时现场乱成了一锅粥，死者妻子哭得死去活来，随来的亲属有劝解的，有与院方人员评理的，围观者甚多，严重堵塞过道，医疗秩序大乱。
　　张智与死者弟弟拨开众人直接去找主班大夫，被告知不在科室。找科主任，正好在现场处理善后。张智直截了当提出查看抢救记录，主任说没有院领导准许谁都不得查看，双方僵持无果。而后他们直奔院办室，接待人员十分客气，沏茶倒水殷勤周到，他们再提查看记录，人家很为难，说院长不在，自己不做主。张智发火，拍了桌子，说你们这样推三阻四，分明里面有猫腻。死者弟弟更是火冒三丈，上去就要揪人家脖领子，被旁人劝阻。那人见火药味十足，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因此不敢怠慢，一边安抚家属，一边电话请示，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而出。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们被请进会议室，说院长十分重视，从外地急忙赶回，双方进入谈判阶段。张智仍然提出查看抢救记录，院长说可以，说完示意工作人员呈上来。张智快速阅读一遍推到一旁，的确如院方所述，患者死于急性心梗并严重心律失常，有心电图为证，整个抢救过程合理有序，几乎无甚可挑剔之处。
　　张智沉着地提出了两点：其一，我方第一次提出查看抢救记录，你们再三阻挠，值得怀疑，请解释；其二，此份病历资料有两处刮擦之处，虽然不甚明显，但仔细辨认仍依稀可见，是否可视为病历涂改。
　　急诊科主任接过话题，说道：“第一个问题，医院有规定，没有上级指示任何医务人员都无权擅自出示病历资料，请谅解；第二个问题，病历中出现刮擦现象，这在任何医院都难免，尤其急诊科室，患者送来时往往病势凶险，医生处理病情不可能像普通门诊大夫那样按部就班，急诊科工作特点突出一个‘快’字，快诊断，快抢救，争分夺秒，往往大夫来不及详细记录，先下达口头指令，待病情稍缓再补全病历，这个过程难免有不尽完善之处，这是急诊科工作性质决定的，务必请家属谅解。”
　　张智接过话题说道：“不管您有千万条理由，如今是法制社会，一切以法律为准绳，作为患者一方，我们有权知道事实真相，你们不及时提供病历资料，说明你们心虚，这本身就不合法；其二，您说的急诊科工作突出一个‘快’字，难免影响病历书写质量，这似乎不无道理，但我仍然以为此理由不能成立。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病历书写规范》中没有任何地方提到急诊病历就可以潦草，可以涂改和不合规范，至于你们讲到的由于病情紧急出现的上述情况，只能说明你们大夫的临床基本功不够扎实，业务能力不过硬，这需要贵院在今后的工作中加强训练，而不是一旦出现问题就把由此造成的损失强加到患者身上，因此我们以为，你们的诊疗过程存在问题，与患者的死亡存在很大关系。”
　　碰到张智这样的谈判高手，既精通法律又善于雄辩，任何对手都会头皮发麻心发怵，果然包括院长在内的所有院方人员，都对这种咄咄逼人的攻势所震慑，谁都不敢再轻易发言，生怕一言不慎被他‘鸡蛋里挑出骨头’，抓住一点穷追猛打，弄得自己下不来台。现场气氛顿时紧张。
　　院长知道今天遇到的绝非善类，如果一味地在口舌上争长短，只能陷自己于更加被动的境地，于是避其锋芒，提出了一个最为实用的解决方法，那就是提请医疗事故鉴定，做尸体解剖，从源头上找出患者死亡的真正原因。
　　张智何其聪明，心的话，等你们做了尸检鉴定，一切大白于天下，我这费了半天口舌好容易建立起来的良好态势不就顷刻间土崩瓦解了吗？他当即提出反对：“那不行，一来卫生局那些负责鉴定的所谓专家们跟你们是一个系统的，难免有裙带关系；其二，人死了我们家属本来就够难过了，若要再挨你们一刀，我们以为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连个死尸都不能放过，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张智这段表演有点诡辩味道。如今自己是死者“亲属”而非律师，“亲属”作为受害方，在气头上即便说出一些出格的话，院方一般都会投鼠忌器、礼让三分的，在中国死者为大嘛！
　　总之一句话，不同意尸检。
　　院长见家属不愿走正当程序，只是不依不挠地逞口舌之能，这时也有点恼火，他耐着性子说道：“既然你们不同意鉴定，只好走司法程序，由法院判决吧！”说完离席而去。
　　张智当然不能接受，谈判破裂。
　　
　　“嗨，也就是逞逞口舌之能，那个病历我看了，除了一两处小瑕疵之外，基本无懈可击，无论走鉴定还是司法程序，我们都不占优势，闹到最后也没啥意思。我看这样好不好，干脆就交给老赖，这是他的强项，让他轰轰烈烈地闹上一场，天上地下飞机炸弹，一通狂轰滥炸，或许就能打出一片天地呢！”张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大威沉思片刻后说道：“好吧，不过一定要告诉老赖，切实掌握好分寸，如果确实需要用强，必须先请示报告，另外通知周扬做好宣传攻势。”
　　二人计议已定，接下来的工作就落实到老赖头上了。
　　老赖久经沙场，对付这样的场面颇有点大将风度，他掏出手机立即通知狗子、小科长等人，如此这般一番。
　　不出一刻钟，一切准备就绪。医院大门口摆上灵堂，白布横幅高悬，“还我生命，还我公道”八个大字异常醒目招摇。蜡烛、烧纸点燃，烟雾袅袅；灵堂前齐刷刷跪着几十口人，个个披麻戴孝，哭哭啼啼一片噪杂；围观者甚多，窃窃私语。保安们来来往往试图劝解，又不敢死拉硬扯，就是这样，还是有两个不识相的吃了老赖的老拳，吓得连连倒退。
　　警察来了，司空见惯了这场面，见没有明显的肢体冲突，只好原地待命。死者妻子哭得死去活来，引起路人的无限同情。这些不明真相的人们本来就对当今的医院颇多微词，这会儿纷纷把谴责的矛头指向医院和医生。
　　“太缺德了，如今的医院光顾着宰人，根本不管患者死活。”
　　“就应该好好整治这些黑心医生，太不讲职业道德了！”……
　　刚开始医院这边还理直气壮，心的话我院诊断正确，抢救及时合理，没能救治成功是你的病情使然，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任你怎么折腾我们也不怕，至于你们鸡蛋里挑的那些骨头，大不了给点补偿，无理的要求恕不从命。老赖见医院不肯让步，便授意死者弟弟赶紧回趟老家，去把年逾古稀的二老双亲接来，以增加要价筹码，同时召集精兵强将强行冲击急诊科，围堵院长办公室，一时间医院秩序大乱。
　　第二天，死者父母到达现场，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位老人抱着儿子尸体悲怆欲绝。随同而来的亲属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找出那“肇事大夫”食其肉而寝其皮，一场激烈冲突随时可能爆发。
　　院长一看这阵势，知道事情不妙，紧急召开常委会议，商讨解决方案，统一意见后紧急约见患方代表。
　　张智又一次来到谈判桌上。院长问有什么要求，只要不太过分尽可能满足。张智一口要价八十万，院长惊骇不已，心的话这不漫天要价吗？太过分了！张智据理力争，双方进入拉锯战。
　　外围有两只大军配合作战，一支是老赖率领的先锋队员往来喧哗，虚张声势；另一支大军适时赶来增援，是周扬组织的记者队伍，这些老记们平时最爱抓热点新闻，正好赶上这场冲突，一个个不分青红皂白一阵狂拍，更有电视台的专业人士，扛着沉甸甸的摄像机理直气壮地跟踪采访，提问回答，整个医院笼罩在一片恐慌的气氛中，医生护士人人自危。
　　实在顶不住了，院长一咬牙，认栽了──五十万！
　　张智看看是时候了，一口应承，双方达成协议。
　　就这样，一场剑拔弩张的冲突就此画上了句号。正是：
　　“人民战争”威力大，步兵坦克飞机炸。
　　青红皂白浑不顾，恁大声势谁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