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回头太难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方梦红的孩子顺利降生。远在千里之外的同窗好友张乐天从桃源赶到帝京参加满月宴。
　　热闹风光过后，杨天舟随张乐天来到他入住的酒店叙旧聊天。
　　杨天舟比较关心的是：“蚊子还好吧？”
　　这次他没来参加，托张乐天带来的礼金。
　　“挺好的，他交女朋友了，快结婚了。”
　　“真的？”杨天舟为他高兴，“怎么没听他说？”
　　“他不想太张扬，想等到结婚有孩子了，再告诉你们。”
　　杨天舟笑了：“他是被上一个吓怕了。”
　　由此，张乐天联想到了方梦红：“孩子他爸没来，不会真的是……”
　　“没有。”杨天舟否认：“听刘倩婷说，已经做了亲子鉴定了，是她前夫的。没来，有自己的考虑吧。”
　　“可怜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方梦红没争取过复婚？”
　　“听说争取过，没成，估计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吧。再说，人家已经有新恋情了。”
　　“不管怎么说，看在孩子的份上，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张乐天为方梦红抱屈，“人何必活在过去呢。日子朝前走、人得向前看，不是吗？”
　　“话都是这么说，如果让你摊上，你还会怎么讲？”
　　张乐天不语。片刻，他轻声说道：“你的事，我知道了。”
　　见他反应还算平静，他忠告他：“别干傻事？”
　　“放心，我心里有数。”杨天舟目光幽邃地摁灭了手里的烟头。
　　见气氛有些压抑，张乐天选不了喜讯：“忘了告诉你，我考上了。”
　　“是吗？恭喜，我就说你一定能行。”杨天舟并没有太多意外。
　　“我想以后，恐怕一辈子离不开那间办公室、那张办公桌了。”张乐天反倒生出几分不情愿来。
　　“有得必有失。既想没有后顾之忧又要清闲自在，好事哪能都占全？你要是不喜欢，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张乐天笑笑，摇摇头。
　　“对了，”杨天舟想起来了，“你现在吃上‘皇粮’了，和那个叫郑莹的……”
　　“别再提了，都是过去式了。”张乐天一口回绝，“好马不吃回头草，我现在有身份了，还怕十步之内没芳草吗——倒是你，我知道你是一定会离的，不如考虑一下钟贞吧。”
　　杨天舟听了直想笑：“你的是过去式，我更是她的过去式了。况且，人家现在已经名花有主了，你要我当男‘小三’啊。”
　　张乐天倒不这么认为：“可她毕竟没嫁不是吗，你难道不想争取？当年我一直为你拒绝她遗憾。现在，有机会了，你就说，想不想吧？”
　　杨天舟重新点燃一支烟：“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人家心思不在我身上。”
　　“你怎知道没有，你真了解她？”
　　从酒店出来，杨天舟直接回家了。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喊。江露薇，她今天回来得好早。
　　隔着门，他听到她言语强横地说：“不行、坚决不行，我绝不同意。如果不支持，我带着方案退出……共事这么多年，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行事作风，我是不会妥协的……没什么条件，我不需要条件……我就是这么固执己见、又臭又硬怎么了？你是第一天知道吗……那好，我退出，没什么余地……对，退出……我再说一遍，不支持、我退出。三天时间，我不信你能拿出一套成熟可行的方案来。到时候，还不是得来求我。”
　　最后一句话，是她的自言自语。
　　“喂，你在哪里……你等着，我马上去。”
　　她在给他打电话，语气却是异常的温柔和急切。
　　杨天舟转身离开。刚坐回车里，雷子的电话来了。他接上他，去了堂弟天舸的公司。
　　“你有事？”
　　“没事，来看看。”
　　进到公司里面，只有钟贞正在修改剧本。见到他说：“老板不在，外出谈生意去了。”
　　她说的是天舸。
　　“哦。”杨天舟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应该快回来了，你们先坐下等一等吧。喝点什么？”钟贞边说边起身到茶水间。
　　“随便。”
　　钟贞笑着端出了两杯热牛奶：“喝点牛奶醒醒酒吧，难受的话，里面有休息间。”
　　放下茶盘，转身的瞬间，杨天舟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臂一扯，钟贞顺势跌倒在他怀里。
　　“你干什么！”雷子跳将起来拉开阵仗，瞬间又放下了。
　　“你干什么？”钟贞又惊又怕，用力挣脱。
　　杨天舟紧扣她的双手，嘴唇附到她耳边，声音沙哑：“别乱动……”
　　钟贞停止了动作，僵直地保持着姿势：“你到底要干什么？放开我。”
　　“这些年，你真的忘了我吗？”他在她耳边说。
　　“都过去了，你现在是有妇之夫，我也有男朋友了，不可能了。”
　　“如果，我离婚了呢？”
　　“不行。”她摇着头，“我忘了，我真的全都忘了。”
　　“是你的真心话吗？”他的手顺着向上移，来到她的心口，“这里，真的没有我吗？”
　　“没有了，早就没有了，只有贺聪一个人。”她流下泪来，哀求他，“求你，别这样。”
　　他向更深处探去……
　　最后，他放开了她，她哭着跑了出去。
　　房间里静得出奇。
　　“你有病了吧？你疯了。”雷子压制着内心的翻涌。
　　杨天舟一阵恍惚，刚才我怎么了，我做了什么了？
　　“对不起，我、我真的是疯了。”杨天舟回过神来，低头掩面。
　　“你没有错，你早晚是要离婚的。”
　　“对了，你要和我说什么？”杨天舟这才想起来。
　　雷子也想到了，正事还没办呢：“找个地方说吧，这里不方便。”
　　两人出了影业公司，在附近找了一家茶楼。
　　雷子上来第一句就是：“情况有变。”
　　“怎么了？”
　　“那个叫程文的要‘反水’。”雷子说，“那边捎来的信。两人的地下情做得非常隐秘，要不是你看出了门道，估计只有天知、地知，他们知了。那个保安背着弟妹认识了个女朋友，处得不错。本来他也没打算有什么结果，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和弟妹提分手吧。”
　　雷子咽下一口茶水：“问题是，弟妹的态度怎样，舍得和他分手吗？”
　　杨天舟嗤之以鼻：“能有什么感情，就是为了排遣寂寞和报复。”
　　“如果是这样，就不好办了。”雷子挠挠头，“两个人都对对方没感情，要分开也容易，各自回到原位。你这婚，离起来恐怕难了。”
　　“双方都有情，好办。”杨天舟听他接着说，“一方有情，一方无情也好办。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新鲜劲过了，矛盾就来了。一旦闹起来，事情张扬开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你顺水一推舟，婚离了，自己还不落埋怨，两全其美。可如果两个人和平分手，各自回家过往常日子，你怎么提离婚？”
　　杨天舟意识到了，的确是个问题。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江露薇生活下去了，她不肯为他生育后代，还红杏出墙了。平常人家都无法容忍，教他如何忍得。可就像雷子说得，他们先不闹起来，他如何能顺理成章地摆脱掉呢？直通通地和她提离婚，自己这边非闹得天翻地覆不可，付出的名誉成本太大，怎么办呢？
　　“虽然现在找到点证据，但都是偷拍偷录的，真要拿到台面上，恐怕行不通，对你影响也不好。”
　　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是等等再说吧。
　　“对不起。”两人分开时，他是面对雷子说的，但又不像是对他说的。
　　回到家，偌大的居室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哪里有半点家的温度和气息，此时的她在干什么，会不会正和那个保安……
　　他不敢再想下去，从酒柜里取出半瓶酒全灌了进去，一头栽倒在床上。
　　昏天黑地地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身边的手机铃声吵醒，老姐杨天舲打来的：“我就在你家门外，快开门。”
　　老姐给他送饭来了：“我在楼下看见你的车了，上楼敲门没人开，邻居家有人出来了，说看见你回来了。我怕吵到人家，给你打电话，总算叫醒了。”
　　杨天舲絮絮叨叨地说着，将包裹得一层层的饭盒放下，打开：“妈知道你晚上没饭吃，特意让李嫂做了你喜欢吃的，让我送过来，趁热吃吧。”
　　杨天舟正要动筷，杨天舲又说：“你还不知道吧，天舸媳妇又怀上了。”
　　杨天舟停住了筷子。
　　“放心吧，女孩。”
　　杨天舟放心地吃起饭来，杨天舲在一旁和他说：“我说，你也该当机立断了。人家天舸那边可是立下豪言壮语了，一直生下去，直到生下儿子。你现在和她离婚，再娶，运气好的话，能赶在他前边，到时候……”
　　“恐怕不行。”
　　“怎么了？”
　　杨天舟将打探来的情况和姐姐说了：“看你找的好老婆！”杨天舲生气地骂他。
　　话虽如此，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他们闹不起来，就逼他们闹起来。”
　　“不行，不能这样。”
　　“你还护着她！”
　　“不是，我总觉得不厚道。”
　　杨天舲可怜地看着他：“你对人家讲仁义道德，人家对你讲什么？你的好，换不来人家的半点真心——唉，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要走。杨天舟起身收拾饭盒：“我和你一起回去，我不想呆在这里。”
　　再回到家时，已经是一个星期后了。打开门，有人在哭，竟然是江露薇。
　　“我幻听了吗？”杨天舟诧异地走进卧室，真的是她，倒在床上抹眼泪。
　　“我产生幻觉了吗？”杨天舟眼中怀疑自己的视神经，太意外了。自从认识她，和她相处了几千个日日夜夜，还是头一次看她哭得如此伤心悲切。
　　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会是怎样的遭遇和重创击败打倒了如此刚强高傲的她。
　　“你、怎么了？”他问她。
　　江露薇抬起红肿的泪眼，泣不成声：“老公。”
　　从床上跃起，扑倒在他怀里。
　　“你怎么了？”
　　“老公，我辞职了。”
　　“为什么？”
　　“因为方案……”
　　还真让他猜着了。不过，她是被迫辞职还是主动辞职？无论哪种，他都不可理解。仅仅因为和上级主管意见不一致，发生了冲突顶撞，公司就辞退手下员工，而且还是立下了赫赫战功、支撑起半壁江山的“元老重臣”。如果是她主动辞职，那更不可思议了。要知道，她可是将事业视作自己的生命存在，真可谓：生命诚可贵，家庭价更高，若为事业故，两者皆可抛。她主动提出辞职，打死他都不相信。
　　接下来听她讲述，还真是打死他不打死他那么简单。
　　因为方案问题，江露薇和上级主管杠上了，坚决不肯让步。她自恃劳苦功高、公司的顶梁柱，项目离了她玩不转，以向人事部提交辞呈来向公司施压。原以为时间紧迫、任务重大，公司最后一定会妥协挽留。谁知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一个平时不显山露水、几乎毫无存在感的小员工在关键时刻抛出了一套方案被上层采用，解决了燃眉之急。平心而论，她的方案成熟可行，其中不乏创意和亮点。而她，恰是江露薇手下的一个小助理。同时，也不知道公司高层从哪里听到了风声，说她连自己的家庭都经营不好，已经不适合胜任该项工作了。就这样，江露薇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手下、被自己呼来喝去的小跟班坐上了自己的位置。而自己，辞职得到了批准，被扫地出门了。就这么空荡荡、轻飘飘还有些灰溜溜地离开了熬进了自己大好青春、倾注了小半生心血的公司。
　　一瞬间，天上地下一念之间化为乌有，转眼成空，叫她如何不失落悲苦、伤心流泪？
　　看她哭得实在是伤心难过，若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肯定会好生安慰、开导她，陪她一起承受、度过，可现在……
　　“辞了就辞了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正要抽身，却被她拉紧拽住，听她喃喃自语：“我为‘它’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最后竟是这样的回报。其实，‘它’根本就不属于任何人，没有什么是非你不可的。离了谁，地球一样转。再辉煌耀眼的成就也不会攥在手里一辈子，一旦放手，全没了，都是过眼云烟，都是空的。曾经有人对我说，世上没有什么是完全属于自己的，除了父母和孩子，独一无二的，谁也抢不走。现在，我明白了，老公又何尝不是呢，抓紧了，他是你的，抓不住，他就是别人的……”
　　她更紧地抓牢了他。
　　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