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宋老师上课比较严，每上一节新课，他都会要求我们背诵。一个个的背。各小组同学到组长那儿背，组长就到班长那儿背，班长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背。
　　我是喜欢背书的。仗着自己记忆好，口齿伶俐，我总是很快就能通过。小军不行，他最不喜欢背书了。轮到他时，他结结巴巴的根本背不下去。加上他天生的豁嘴，说起话来都含糊不清的，就更别提背书了。常常引来周围同学的一阵阵哄笑。他一急，就更背不下去了。
　　而我们组的组长是丁昌明，因了我脚背被砸伤的事，小军还揍过他的。他对小军背书的事盯得很紧，一个字都不肯放过。小军因而常常被留校，中午饭就只有我回家带过来给他吃了。有时候放下午学，也会被留堂到很晚。叔叔不放心，好几次都接到了学校里来。
　　期中考试时，小军没考好，班上倒数。而我则是考了个第四名。
　　晚上睡觉前，我去厕所。经过阿姨房间，听见阿姨和叔叔在说话，是关于我和小军的。
　　阿姨：“一样的上、下学，读一样的书，怎么成绩就相差那么远的？我也真是搞不懂了”
　　叔叔：“可能同人不同命吧，我看草是块读书的料”
　　阿姨：“她读书再好也是个女孩……”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觉着有些冷，就没再往下听，哆哆嗦嗦去了厕所。等回来时，阿姨房间的灯已经熄灭了。
　　期中考试过后，宋老师重新任命了班干部。我被任命为学习委员。原有的学习委员改任体育委员。班长肖延平。而丁昌明，他还是我们组的组长。
　　放学后，宋老师留下我们几个班干部开了个小会。主要是探讨我们对这次的班干部改选有什么看法，以及今后的工作如何开展。我稀里糊涂的，压根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选我。宋老师笑了，“刘艾草同学，你勤奋好学、懂礼貌……学习委员的责任是很重的。你不仅要搞好自己的学习，还要团结同学，带动周围同学一起把学习搞上去。像你哥哥刘新军，今后就是你重点帮助的对象……明白了吗？”
　　我点点头，没说话。其余几个同学也跟着点点头。
　　宋老师又讲了一些班上的纪律问题。提到随着气温的越来越低，班上愈发严重的早读迟到现象。他要求我们班干部不仅要以身作则，起到带头的作用，还要轮流值日，监督同学们改掉这个坏毛病……最后，宋老师问我们还有什么问题要补充的？我们赶紧摇摇头。宋老师才宣布散会。
　　小军和几个同学正趴地上玩弹珠。见我出来，连忙背上书包，跟着我一起回家了。
　　饭桌上，小军说了我当选学习委员的事情。叔叔一听很高兴，当面表扬了我，还叫了阿姨去厨房间煮两个鸡蛋。我和小军舍不得吃，一直留到晚上临睡前，才把它吞了下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早早起了床，哆哆嗦嗦就去敲小军房间的门。敲了半响没动静。倒把豆腐坊里忙碌的阿姨给敲了出来。阿姨看了我说，“草，干嘛起这么早的？这天还没亮哩。”
　　我说，“阿姨，老师说班干部要以身作则，不能迟到”
　　阿姨，“那你们几点算迟到？”
　　“六点二十到校，六点半早读”
　　阿姨看看时间，“现在才五点半不到。早着哩。让小军再睡会。待会我叫你们”
　　“不行。老师说我们班干部要早点去。管纪律，还要记名字。”
　　“班干部，班干部！多大个芝麻官，你还就当真了。”阿姨不耐烦道，“我说你们那个宋老师，自己在家睡大觉，什么事情都指着小孩子办——他还真是有心了”
　　看阿姨扯了宋老师身上，我没敢再吱声，默默回了房间收拾书包。
　　等收拾好，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豆腐坊跟阿姨打招呼，“阿姨，我先走了。小军待会你记得叫他。”
　　阿姨脸色铁青，“怎么？你要一个人去？”
　　“我答应了老师的，”我小声道。
　　“答应了又怎么样——班干部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你不去，这事还就没人管了？”
　　“不是的——我是学习委员，今天第一天值日，我不能带头迟到的。”
　　“那行，那我待会就找你们老师去，让他把这个官给你撸了。”
　　我傻眼了，看了阿姨不说话，心里就像吞了个癞蛤蟆般堵得慌。不知不觉间，泪水又开始了在眼眶里打转。
　　“吱呀”一声，叔叔从厕所门里出来，呵呵笑着冲我挤了挤眼，“草，这就要上学啊？喝豆花了没有？天太冷，喝碗豆花再走。”看我没动，叔叔又过来牵我的手，一边看了阿姨道，“你说你，大清早的跟孩子较什么劲？真是的！”说完了，他推了我桌子边坐下，一边盛豆花，一边安慰我道，“草，别急啊，叔叔这就给你叫小军去——这小子，学习成绩不好，还一身毛病，上个学还得叫妹妹等……
　　我赶紧看阿姨。只见阿姨撇了撇嘴，倒没有再说出什么。
　　等小军收拾好，我们俩哈着手，肩并肩走出来时，天已经露白。大街上，早起的人们低声交谈着，就着铺子里昏黄的光；包子铺里人影瞳瞳……我急了，拉了小军就往后巷的一条小路上跑——这是一条田间小路，一直通到学校的后门口处。
　　等我们气踹嘘嘘赶到教室时，才发现教室里已坐满了人，朗朗的读书声此起彼伏。班长肖延平站了讲台上，正黑板上画着什么。我赶紧坐下来，从书包里拿出书，迫不及待加入了晨读的队伍。一边读，一边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什么位置还空着。
　　黑板上，肖延平终于画完了自己的杰作。退后几步，看了看，又走了我面前，示意我给提点意见。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经了他解释，才明白——原来是一红一白两个榜单。红榜单记录最早到校的五名同学的名字。白榜单哩？目前名下的位置还空着，就等着最后到校且迟到的五名同学，自己把自己的名字添上去。还没到规定时间——看样子，大部分同学都来早了。
　　上课时，就榜单的问题，宋老师表扬了肖延平，并对他的创意给予了高度评价。这样一来，这两张榜单——作为贯彻新秩序的风向标，在校长的亲自过问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出现在了各大年级的黑板上。　　
　　那一阵，肖延平的名字伴随着榜单，经常被人提起。赞美的话向他飞去的同时，更多的是背后骂他“马屁精”。还说榜单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他那个年纪轻轻就在教委担任职务的哥哥给支的招。但不管怎样，榜单的出现，在一开始，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我作为当时的执行者（记名单的人）之一，是深有体会的。
　　到了后来，严冬的时候，事情却演变得复杂起来。原因是有一部分同学，为了红榜单的“荣耀”，比了赛的一个比一个起得早。大冷的天，有时天空还飘着雪，天不亮就起床，到校一看，管钥匙的同学都还没来。没办法，只好三五成群地聚了在学校的操场上，无所事事地打闹玩耍。后来发展到抽取附近村民堆积学校院墙边的草垛，拿了到学校的走廊上生火取暖。有村民告了校长那里。学校管后勤的老师也找了校长反应情况。校长这才觉着了问题的“严重性”。晨间锻炼的时候，就当了全校师生的面，宣布把这个曾经“无比荣耀”的榜单，从各大教室的黑板上，暂时地给撤离了下来。而白榜单，作为“最有效的反面教材”，是被一直保留到换届。
　　我喜欢宋老师，总觉着宋老师也是喜欢我的。每次去办公室里交同学们作业，总会迎了他明亮、清澈的眼神，是那么温暖，如一汪温泉，抚平我心灵创伤的同时，也给了我自信。
　　每上完一个单元，宋老师总会着手印上一份试卷，给我们在教室，或带回家去做，以检验我们的学习程度。每次印刷，班上同学人手一份份，一次就是几十份。全手工雕刻、油墨滚筒。每滚一次只能得到一张试卷。如果刻板上的着墨不均匀，印刷到试卷上的字迹就难免会模糊不清。这是经常会发生的事，避免不了的。宋老师往往把这些模糊不清的试卷，发了给我们几个班干部。让我们对了他手中的参考书，自己进行校对。他还给我们透露说，“所有试卷上的所有题目，基本都出自于这本参考书。”
　　轮到我时，我不忙着校对题目，反而对书本上的一个个小故事发生了兴趣。丁昌明发现后，举手打小报告，“报告老师，刘艾草同学不做题目，专门摘抄书本上的小故事。”
　　宋老师听了，咧嘴笑了笑，从讲台上走到我身边来，拿起我的本子看了看，“你喜欢这些小故事？”
　　“嗯，”我点点头，有些惴惴不安。
　　宋老师翻了翻书，又还了给我道，“你现在先校对试卷。书可以带回家去看，看完了再还给老师。”
　　“嗯，”我再次用力的点了点头。
　　下课后，小军生气地骂了丁昌明，“打小报告，小人……
　　丁昌明反嘴还击，“西瓜炮——考试老是不及格，三瓣嘴……
　　小军闷“哼”一声，扑了过去就揍他。两人扭打在了一起，还滚了地面上。我和丁昌健拦都拦不住。教室里，同学们都围拢了上来，乱糟糟地瞎起哄。宋老师闻讯赶来，叫了两人去办公室，此事才算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