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交响曲（14）

　　不能轻言放弃。王小宁放下手中的行李，卷起衣袖，拿起光秃秃的扫帚开始打扫整理分给她的宿舍。
　　把多余的杂物扔出去，再摆好木床，虽然木床高低不平，但多铺上些纸箱板就能就和了。从教室搬来张桌子铺上窗帘就是很好的一张书桌。扫完地面，王小宁撒上些干沙，地面上干燥了许多。再围着墙贴上两圈白纸，整个屋子亮堂了起来。唯一不满意的地方是高高的房顶，似一个黑洞没有尽头。铺上床单，挂上雪白的蚊帐，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总算有个窝了。看着这个简陋洁净的房间，王小宁心里复杂极了，这就是努力的结果吗？这是自己想要的吗？这一切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王小宁，校长找你！”
　　门外有人喊。王小宁出门看见一个黝黑的男子，粗实敦厚，白色圆领衫扎在牛仔裤中，脚上一双露趾凉鞋。
　　“校长办公室等你，快点去。”说完，男子转身走了。
　　王小宁刚想打声招呼，话到嗓门跟前儿又被男子的背影给逼回去了。只好作罢。她迈步来到办公室，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王小宁深憋一口气。办公室里除了刚才带菜给自己的老头还有五位新面孔，清一色男性，年龄在五十左右。不知名姓，王小宁也不知怎么称呼，尴尬地站在门口。
　　细一看，那老头是校长，因为他正在电话前汇报工作。
　　“王老师今天刚来，本想让你休息一天，但上面随时来检查开学工作，班级不能空着。”说到这，看到王小宁还站着，校长手一指板凳示意她坐下说话，“你马上到三年级教室上课。教本教参都在讲桌上，再有什么需要管单文要，他跟你搭班。”说完指向王小宁背后。
　　王小宁看见刚才那个黝黑的男子走了进来，立即说道：“请单老师多指教！”一听小宁的话，单文倒不自在了，觉得这姑娘矫情，讪讪地回道：“没什么指教的，以后一起工作多配合就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王小宁听出话中的软刺，也知道了不能把林州的那套放在这了，毕竟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没那么多虚礼，想到这，小宁微微一笑，说：“知道了，单老师，我不懂就问你好了，你不嫌烦就是。”
　　“走吧，我带你去教室。”单文低沉的嗓音透着冷气。
　　王小宁跟着单文来到三年级教室，门前没门牌，门板儿也掉了两块，张着大嘴。教室陈旧，白粉墙几乎看不见白色了，室内的桌椅长凳也是补丁叠补丁。一眼扫去，教室里只有十一个人。好些个孩子大热天的还拖着鼻涕，瞪大好奇的眼睛盯着王小宁一声也不敢吭，嘴角却露着笑意。十一个人，六张桌子组成的班级让偌大的教室显得空荡。小小的个头，高高的长凳，光着脚丫悬在板凳上乱踢腾，破烂的拖鞋被甩在一边。
　　“这是新来的语文老师，大家欢迎！”单文言简意赅地说道。
　　孩子立刻鼓起掌来，掌声稀稀拉拉。
　　王小宁有些个小激动，曾几何时她要的就是这种肯定。是啊，今天她终于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老师，不再是别人的“助理”，不再是别人的“枪手”。
　　“同学们好，我姓王，叫王小宁，你们以后可以叫王老师或者小宁老师。”
　　“老死（师），你讲话好好听哦！”一个小子兴奋地说道。
　　单文一瞪眼，那小子立刻闭嘴了。
　　“没关系的。谢谢你的夸奖。还有，以后要跟老师学说普通话，好吗？”
　　王小宁还特别纠正了一下“老师”的读法，孩子憋着笑意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仿佛眼前的不是老师而是怪物。
　　单文看着失控的课堂，大吼一声：“安静，上课了！”然后一扭头走了。
　　王小宁被这一吼吓了一跳，惊慌的表情落在孩子眼里，又是一阵哄笑。王小宁这份工作就在孩子的一片哄笑声中开始了。
　　一个星期下来，王小宁熟悉整个教学工作的流程，比起以前的培训工作要简单的多。而且人数也少，工作起来也很轻松。
　　没几天，校长单长青还分了一块菜地给王小宁。王小宁也从他们的谈话中了解到校长以及六位男同事们多少都连着点儿亲，三人中，校长、单文、单重是一家族，另外四人姓杜是一家族。在这里王小宁也就成了唯一的外来人口和外姓人，加之是女性，所以被孤立是自然的。
　　王小宁分到菜地以后，有点傻眼，在家没干过农活。爸妈很早就把地承包给别人然后挑起门头做生意了，虽说生活在农村，可集镇上的生活已经远离了黄土。毫无经验的王小宁不知从何下手。
　　王小宁趁着晚上休息的时间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拐着弯儿问妈妈菜怎么种。搞得吴丽一头雾水，一个劲问她准备干什么。王小宁为了不让吴丽担心拿话给糊弄过去了。王小宁知道如果吴丽看到眼下她的生活环境死的心都有，培养的那么久的女儿被“下放”偏远农村，这是她妈妈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挂掉妈妈的电话，王小宁走出办公室，望着璀璨的星空，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我的未来在哪里？她不自觉摩挲着项上那颗玉佛。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跳上她的心头——冯晨阳。
　　当初的坦白是多么的决绝，没留丝毫的余地。她义无反顾破坏了自己在他心中的美好形象，王小宁不后悔。王小宁选择了消失，她知道横在她和冯晨阳之间的远不止感情上的是是非非，还有无情的现实，一无所有的她没有信心和勇气接受他猛烈的攻势。
　　望着天边挂着的明月，小宁心中升起淡淡的伤感。
　　一同分到金汇乡的教师不止王小宁一个，总共来了八位，加小宁在内共有七个女孩子。但是分配的学校差异较大，只有王小宁和另外一姑娘被分到了村级小学。其余的都被留在了集镇上的中心小学和金汇中学了。
　　王小宁听单校长背后说是因为走关系的缘故。傻丫头又一次被排挤在关系外。
　　别小看分配的结果，里面的学问大着了呢！很快，王小宁就切身体会到了。
　　九月底中心校召开了一次全体教师大会，例行会议内容除外还隆重地介绍了新分配的八位“新员工”。
　　尤其是中心校的校长，看着这台上的姑娘们喜笑颜开，仿佛看到的不是新教师，而是儿媳妇似的。这下学校的那帮混小子婚事可解决了。中心校的校长也姓单，叫单长明，与分校校长单长青是叔伯兄弟。而单长明“统治”下的员工里大半是姓单一族，余下便是杜家。
　　这次会议中，王小宁意外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杏儿。
　　会后两个姑娘亲亲热热地叙了起来，都没想到还能在这儿见面。
　　两个人从林州聊到非典，从非典聊到肖俊，最后杏儿大方地说道：“宁儿，怪我吗？我抢走了你的肖俊！”
　　“傻丫头，什么叫抢，本来就是你的，你们很合适，我很开心，没有嫉妒没有恨只有祝福。”
　　“谢谢你！”说完杏儿紧紧地搂着王小宁。杏儿温柔地像只小猫在王小宁身上蹭来蹭去，王小宁也忍不住喜欢这个可人的姑娘，笑道：“招人疼的丫头！”
　　短暂的相聚之后，两人各自回校了。王小宁乘着颠簸的三轮车和同事们回到了学校，心情不错，还哼着歌。
　　炎热的夏季落幕了。王小宁迎来了自己二十三周岁的生日。没有生日蛋糕，没有家人的陪伴，没有心爱的人相守，只有一个人在昏暗灯光下许着心里的愿望：我要成为一个独立的女性。
　　王小宁饱饱地睡了一觉，因为是星期天，学校异常的安静，正是闷头大睡的好时机。刚起床就迎来了在这里的第一位客人——杏儿。
　　聊了一会小女孩的心事，杏儿就开口道：“宁儿，能帮我个忙吗？”
　　“怎么了，看你满脸的为难！”
　　“能把这些个东西还给你们学校的单文吗？”
　　“单文？你们认识？”
　　“你不知道，刚分这儿不久，校长就开始牵头介绍，我们那几个姑娘没一个落下的，轮番轰炸了一番。”
　　“炸什么呀？看你说的搞得跟敌后武工队似的。”
　　“一点儿没错！他们想尽法儿给我们说亲呢！我说我有男朋友，可他们却说我和肖俊不会长久的，肯定会扎根在这，倒不如趁早挑个好的。我那个气呀！”
　　“他们没吃错药吧，现在还兴包办婚姻啊！”王小宁惊恐地说道。
　　“我也这么想，可也不敢深得罪他们，毕竟还得在他们手下干呐！”
　　“那你和单文又怎么了？”
　　“单文就是校长介绍给我的对象，他倒是积极，攻势猛烈，瞧，东西送了一堆，还跟我说，他很执着，他会等着我。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来。”
　　“……”王小宁张着嘴巴呆望着杏儿。
　　“我就知道你被吓着了。别担心，我这不是来还东西了吗？挺贵重的，必须还。”
　　“那，以后怎么办？”
　　“我和家里还有肖俊商量了，若调动暂时不行就先举行婚礼，省得闹这些乌龙。”
　　王小宁接过那包东西，心有余悸。好像有张网已经悄悄撒开，而自己也是网中之鱼，有一天，自己会不会也要被逼婚呢！
　　送走了杏儿，王小宁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
　　一个月只有四百元的工资，试用期时间长短不知道，什么时候转正也不知道，能不能转正更不知道，照这样下去养活自己，找到心上人结婚生子似乎渺茫无期。我究竟要个怎样的未来，现在手里的饭碗真的是所谓的铁饭碗吗？这样下去，独立将在何时？
　　王小宁很想找个人来评评理，为什么公开招聘的工作好像是种廉价的施舍。
　　对工作的重新质疑，让王小宁很烦躁，这与她的追求相差太多。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王小宁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中。抽空她把杏儿交代的东西还给了单文，单文接过东西的那一刻脸都绿了。他望着王小宁，眼里都是恨意。王小宁这才意识到自己成了“替罪羔羊”，单文把恨意转嫁到了自己的头上。好人不能当啊！
　　正对视着，校长疾步走进来，若有所思地望着二人，说：“有事商量啊，你们聊啊，好事好事，继续……”嘿嘿一笑退了回去。
　　王小宁咯噔一下，校长话中有话。
　　自此，王小宁和单文谈恋爱的消息不胫而走。单文对此始终保持沉默。王小宁知道他是故意不解释的，估计解释也没用，在这样的地方，你说的话没人信，大家只相信眼睛看到的。
　　索性不理。王小宁照常工作生活，对这些闲言碎语一概不闻不问不解释。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书本和那块让她头疼的菜地上。
　　但“绯闻”愈演愈烈，王小宁的沉默成了默认。消息一传到金汇集上立刻炸窝了。整个系统都流传说王小宁和杏儿争单文，单文看不上条件差的王小宁，可近水楼台先得月，最终单文被有心计的王小宁拿下！哎呀，传得那叫有鼻子有眼的。就连杏儿也信以为真跑来核实。
　　王小宁听到这个版本，委屈得跟什么似的，她以为大家只是说说，过不久就会忘了，可未曾想故事被演绎的跟电视剧一样。
　　得知内情的杏儿愧疚地说：“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王小宁苦笑着，说：“杏儿，我真想谈一场恋爱。”
　　杏儿不明所以，默默地走了。
　　心情糟糕无心读书，王小宁来到校园外的菜地。她挥起锄头没命地刨着地，势要掘地三尺。
　　“我就不信我种不出菜来！”眼泪在她眼眶里肆意地飞着，她把所有的怨气撒着在了这块无辜的土地上。
　　一声雷响，天变了，豆大的雨点坠落下来，王小宁拖着锄头跑回宿舍。王小宁躲在宿舍紧闭窗户，可还是挡不住风雨，屋顶开始滴滴答答的漏雨，她把能用的盆盆罐罐全拿来接雨水，唯一一块干的地方就是床了。幸运，今晚还能睡觉！
　　又一声雷击，电停了，漆黑一片。王小宁吓得大气不敢出，摸索到的手电筒成了她的救命稻草。找来半截蜡烛点着，灯光给了她些许的勇气。
　　洗漱完毕，王小宁吃了剩饭就躺在床上。没有电视，没有广播，没有家人，只有一本本书陪着她。这本《基督山伯爵》是她的最爱，因为是冯晨阳送的第一份礼物。殊不知被翻了多少遍，王小宁对书中的情节已经烂熟于胸，她喜欢里面的奇迹。
　　正读的入迷，“咚咚”门响了。
　　“谁？”王小宁警觉地喊道。这么晚了应该没人在学校了。
　　“咚咚”又响了。
　　“谁啊？”
　　“单文！”
　　是他？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王小宁疑惑不解。
　　“什么事？”
　　“今晚下雨，校长让我值班，有事就找我，我在办公室！”
　　“好的，我知道了。”
　　一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消失了。王小宁又拿起书，半小时没到，“咚咚”门又响了！
　　“我不要什么，我很好，你回去吧！”
　　“咚咚”又敲！
　　“我真的不需要，雨这么大，你回吧！”
　　“咚咚”还敲！
　　“到底谁啊，不然，我喊人啦！”
　　“小宁，别怕，是我，冯晨阳！”
　　王小宁从床上弹了起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