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彩虹鸟>上卷 第二章(3)(4)

上卷 第二章(3)(4)

作品名称:彩虹鸟      作者:春水      发布时间:2017-03-16 20:21:40      字数:5669

  3
  直到翌日早晨,若冰和父亲才慢慢苏醒过来。似水、如雨见他们已平安无事,才各自回家去了。
  似水一进门,不禁愣住了,只见母亲正坐在炕边儿上抹眼泪儿,忙问:
  “娘,您怎么啦?”
  “你姥爷他……”母亲哽噎道。
  “我姥爷他怎么啦?”似水问。
  “你姥爷他被老家来的人抓走了。”母亲说着呜呜哭起来。
  “什么时候被抓走的?”似水问。
  “刚才。”母亲说。
  “知道为什么吗?”似水问。
  “不知道。”母亲说,“以前听你姥姥说,三十年前我跟你姥姥、姥爷逃荒失散以后,你姥爷被逼在老家当过一年零六个月土匪兵,是不是……”
  似水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姥爷那样纯朴善良的人,怎么会是土匪呢!姥爷也是穷苦人出身。三十年前,山西老家遭荒旱,姥爷、姥姥带着母亲从山里逃荒来到邻村,为让母亲逃条活命,含泪将母亲送给村里一对年老夫妇做养女。后来母亲出嫁,老夫妇相继过世,便开始四处打听姥爷、姥姥的下落。怎奈当年母亲和姥爷、姥姥分别时年纪太小,连自己的家乡居住都记不得,找了几年,杳无音讯。直到五八年才在人民政府的帮助下找到姥爷、姥姥,并把二老从山西老家接来同住;本打算让姥爷、姥姥安度晚年,坐享清福,不想却……不,姥爷是无辜的!他不能让姥爷受半点儿委屈!他要保护姥爷!他要跟姥爷一起去!怎奈离老家路途遥远,中间还要换乘火车,这可怎么办呀?他一着急,眼前一黑,仿佛有什么东西金蝉脱壳似的离开躯体,向远处飘去……
  他像一只氢气球似的在空中跟着姥爷飘呀飘呀,直到夕阳西斜,才飘进一座小山村,在工作队住地上空停下来。工作队大院儿里正开批斗会,被批斗的人弯腰低头,每个人后背上压着一块石头,只要站不稳,石头一落地,就会遭来一顿毒打!
  押解姥爷的民兵连长登上主席台,朝主持会议的工作队队长耳语几句,工作队队长把手一挥:
  “把历史反革命分子杨米贵带上来!”
  说罢,姥爷被推推搡搡押上主席台。
  “杨米贵,”工作队队长道,“知道为什么把你押回来吗?”
  “不知道。”姥爷说。
  “不知道?”工作队队长道,“解放前你都干过什么?”
  “我没干过什么。”姥爷说。
  “你没干过什么?”工作队队长道,“当过土匪吗?”
  “当过……”姥爷说。
  “不老实!”工作队队长道,“你不是说你没干过什么吗?说吧: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跟谁干的?老实交代!”
  “三十年前我跟女儿逃荒失散以后,”姥爷说,“实在活不下去了,就在家乡附近一座山寨上当了一年零六个月的土匪兵……”
  “后来怎么不干了?”工作队队长道。
  “有一回寨主派我和几个兄弟到山下去拽户,”姥爷说,“结果拽错了,拽到山上来的不是地主小姐,而是小姐的使唤丫头。那丫头才十五岁,虽然个儿不高,模样儿倒挺俊。一天夜里该我看管,不知怎么睡着了。我在门口睡得正香,忽然听见屋里有人喊:‘救命啊!救命啊!’我一下子惊醒过来,进屋一看,只见一个家伙正把那丫头摁在地上强奸。我气坏了,心想:你还是人吗!一脚把他踢开,救出了那丫头。那家伙是山寨上的一个小头目,平时横行惯了,一骨碌从地上起来,伸手从腰里拔出盒子枪对着我的脑壳道:‘你他妈少管闲事,不然老子一枪嘣了你!滚!快滚!’我怕他真开枪,只得丢开那丫头慢慢儿往后退,退着退着,趁那家伙不注意,猛一往前一蹿,一把夺过盒子枪,那家伙过来就跟我夺,被我一盒子枪砸到脑袋上,当场就砸晕了。我赶紧催那丫头快跑,那丫头说:‘您也跑吧,不然他们饶不了你!’我顾不得多想,拽着那丫头就从后山抄小路逃走了。”
  “后来呢?”工作队队长问。
  “后来我们逃到山下天也快亮了,”姥爷说,“因为害怕有人追赶,赶紧跟那丫头分了手。我们分手的时候,那丫头扑通朝我跪下,连喊救命恩人,我心里一热,把身上仅有的几块钱都给了她,让她逃命去了。”
  “那你带的盒子枪呢?”工作队队长问。
  “跟那丫头分手以后,”姥爷说,“我不敢在当地待,就到山外躲避去了。在那里我什么都干:给人家种地、放牛、放羊……有一回放牛的时候,几个当地的混混儿欺负我,我一生气差点儿给人家动了枪。我知道枪带在自己身上早晚是个祸害,就把它卖了。”
  “卖给谁了?”工作队队长问。
  “我不认识。”姥爷说。
  “胡说八道!”工作队队长道,“有人亲眼看见你后来回家的时候身上还带着盒子枪呢!”
  “怎么可能呢?”姥爷说,“后来我回家的时候家乡已经解放了,怎么可能带着盒子枪啊!”
  “怎么不可能!”工作队队长道,“不老实,给我打!”
  说罢冲过来几个人,手持带刺儿的荆条照着姥爷的后背就是一顿猛抽!顿时,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上衣,顺着姥爷的脊梁流下来……
  “说!”工作队队长道,“到底把盒子枪藏哪儿啦?”
  “我没有盒子枪……”姥爷说。
  “还不老实,”有人喊道,“给我拉马拖他!”
  “对!给我拉马拖他!”人们跟着喊道。
  喊罢,一个脸上一道刀疤的三十多岁的年轻人,骑着一匹大黑马,拿着一条绳子从外面冲进来。人们用绳子一头儿拴住姥爷两只手,一头儿拴住马尾巴,打马扬鞭顺着街上的青石板路朝村外飞驰而去!似水在空中随后紧跟。只见姥爷像一只皮球似的,一会儿滚到路南,一会儿滚到路北,一会儿撞上石头,一会儿碰到墙上,拖了不到一里路,已经成了个血人,似水心如刀扎,把眼睛一闭……等他睁开眼睛,姥爷的灵魂已经离开躯体,悠悠荡荡,向远处飘去。似水急忙追赶,追了好一阵才追上,一把抓住姥爷的手:
  “姥爷,您这是干什么呀?”
  “你放开我,”姥爷说,“我要到闫王那里告他们!”
  “不,姥爷,”似水不肯放手,“您快跟我回去吧!”
  “我不回去,”姥爷说,“你放开我!”
  说着挣脱似水的手,直奔阴曹地府而去。一会儿到了鬼门关,被一老一少两个把门的鬼差拦住了。年轻鬼差道:
  “你要干什么?”
  “我要见闫王!”姥爷说。
  “不行!”年轻鬼差道。
  “为啥?”姥爷问。
  “啥也不为,”年轻鬼差道,“不能见就是不能见,快走开!”说罢,把姥爷从门儿里硬往外推。
  姥爷也急啦:“你怎么不讲理呀?”说着就硬往里闯。
  “哟嗬?”年轻鬼差道,“怎么着,想造反呀!”说着“唰”地从腰里抽出鞭子,举起来就抽,被年老鬼差拦住了。
  “算了,算了,”年老鬼差道,“别生气,别生气,我跟老先生说。”
  年轻鬼差这才收起鞭子。
  “老先生息怒,”年老鬼差道,“听我跟您说:不是我们不肯通融,实在是闫王老爷有令,非阴司捉拿的犯人,一律不得擅入。”
  姥爷一时无语。
  “还有,”年老鬼差道,“不瞒老先生您说,昨晚我们抓了阳间来的一老一少去工地修筑监狱,惹怒了闫王,罚我们两个把守鬼门关,再有半点儿差池,唯我们是问!”
  姥爷仍不言语。
  见姥爷默默不语,似水乘机劝道,“姥爷,别在这儿耽搁了,快跟我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姥爷说,“我要到天上告他们!”
  说罢,离开鬼门关,直奔天庭而去。似水随后紧跟。
  4
  如雨回到家里的时候,只见父亲坐在堂屋里间窗前凳子上,垂头丧气,默默无语;母亲靠在里间门儿上,长嘘短叹,眉头紧锁。
  “爹,”如雨禁不住问,“您不是前几天刚回去吗?怎么又回来啦?”
  父亲张了张嘴没言语。
  “爹,您快告诉我,”如雨急切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儿啦?”
  “不知道,”父亲说,“昨天傍晚刚下班儿,科长就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村里工作队叫我回去一趟。问他啥事儿,科长不说,只是催我快点儿走,没办法我只好跟着村里的人连夜赶回来啦。到了村口,我推说去厕所方便,跑回家问你娘到底出啥事儿了。”
  “娘,”如雨忙问母亲,“到底出什么事儿啦?”
  “我也不知道,”母亲说,“今天清早起来才听说,昨儿下午工作队派人到矿上抓你爹去啦,到底啥事儿,谁也不知道。”
  如雨正要再问,屋门“咣当”一声开了,跟着进来两个人,一把揪住父亲:“好你个夏光宗,真是老滑头!你不是说到厕所里方便去了吗?怎么方便到家里来啦?走,马上跟我们去见工作队!”说罢,连推带拥押着父亲到大队部去了,如雨和母亲后面跟着也来了。
  大队部里人很多,屋内烟雾缭绕,人声嘈杂,见他们进来,声音戛然而止。那烟雾也陡然凝结不动了,化作各种奇形怪状的巨石,仿佛每一分钟都会朝他们头顶砸下来,顷刻之间,碎为齑粉。
  “你就是夏光宗吧?”沉默一会儿,坐在屋中央的工作队队长问。
  “是,”父亲说,“我就是夏光宗。”
  “他们两个是你什么人?”工作队队长问。
  “是我妻子和儿子。”父亲说。
  “你们先出去,”工作队队长对两个人道,“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儿。”
  如雨和母亲只好到院里等着,听屋里说些什么。
  “夏光宗,”工作队队长继续道,“知道为什么从矿上把你抓回来吗?”
  “不知道……”父亲说。
  “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工作队队长道,“根据群众揭发检举和我们工作队调查落实,解放前你家曾占有大量土地,还常年雇工剥削,土改时化为贫农成份,按照现行政策重新化分,属于漏化地主。”
  “啥?你说啥?”父亲张大眼睛道,“我们家属于啥?”
  “属于漏化地主。”工作队队长重复一遍。
  “天哪!”父亲说,“怎么可能呢?解放前我家是有过一些土地,可土改前好几年就被我祸干了。”
  “是的,”工作队队长道,“不过虽然你们家没有了土地,但是依然过着剥削阶级的不劳而获的寄生虫生活。”
  “可我被父亲赶出家门以后,”父亲说,“一路上是要着饭去东北的呀!”
  “要饭?要饭怎么啦?”工作队队长道,“要饭才是百分之百的剥削哪!”
  “混蛋逻辑!”等在院里的如雨再也忍不下去了,大喝一声,冲进屋里,指着工作队队长的鼻子道:“照你这么说,那旧社会千千万万个要饭的叫花子都是剥削阶级啦?都是漏划地主啦?”
  “你——!”工作队队长气得一拍桌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你敢辱骂本队长!给我把他捆起来,打!”
  说着几个人一拥而上,搭胳膊拧腿把如雨捆了个结实,劈里啪啦一顿胖揍,打得如雨满脸是血,浑身是伤,父亲急忙上前去阻拦,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捂着肚子蹲在地上不动了。
  跟着如雨进来的母亲“扑嗵”朝工作队队长跪下,嘣嘣直磕响头:“别打啦!别打啦!他还是个孩子,你们就饶了他吧……呜呜呜呜……”
  工作队队长睬都不睬,继续愤怒地咆哮着:“打!打!狠狠地打!”边喊边时不时地在如雨头上踹两脚。如雨开始还连挣扎带喊,一会儿便不吭也不动了。
  “算了,别打了。”工作队队长道,“今天就先饶了他这一回,以后再好好儿跟这小子算帐!”
  人们这才住了手。
  “夏光宗听着,”工作队队长继续道,“你家的成份就这么定了,属于漏化地主,我们马上通知矿上,以后就不要去上班了,在家就地劳动改造,从明天起开始扫街打扫厕所。好啦,把你儿子弄走吧!”
  父亲听了,赶紧过去解开绳子一看,只见如雨嘴唇发紫,脸色铁青,已经昏死过去,慌忙背起如雨和母亲一起急匆匆离开大队部。
  
  如雨的灵魂像一片洁白的羽毛似的,荡荡悠悠向空中飘去,不多时来到一座大门前,抬头一看,只见大门上刻着三个金漆大字:南天门。迈步就往里走,被把门的天将拦住了:
  “干什么?”
  “我要上天庭。”如雨说。
  “上天庭干什么?”天将道。
  “上天庭去告状。”如雨说。
  “拿来——”天将说着把手一伸。
  “什么?”如雨问。
  “闫王的文牒。”天将道。
  “没有。”如雨说。
  “没有走开!”天将说着用手一推,如雨踉踉跄跄往后倒退了十几步,差点儿摔倒。
  “不!”如雨不禁生气道,“我不走!我要上天庭!我要见玉帝!我要……”说着就往里闯。
  “哟嗬?想大闹天宫啊!”
  天将说着两眼一瞪,一把抓住如雨的脖子,甩手扔出去几十丈远!如雨“咕咚”摔到地上,疼得捂着屁股半天才站起来,正不知所措,这时从南天门出来一位老者,鹤发童颜,面带慈祥,手执拂尘,二目微合,骑一头青牛款款而来。前面仙童引路。如雨看着不禁一愣:这不是神话传说中的太上老君吗?急忙上前,扑通跪倒,连声喊道:
  “仙长救我……”
  那青牛“咯噔”站住,老者身子微微一晃,问道:“前面何人喧哗?”
  “是个男孩。”仙童道。
  老者微微睁开眼睛,上下打量如雨一眼,说道:“有甚么事情请起来讲。”
  “不!”如雨说,“您不答应救我,我就不起来!”
  “好好,”老者说着微微一笑,“我答应你,快起来吧。”
  如雨这才从地上起来,向老者讲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恳求老者除恶扬善,普度众生。
  “这我恐怕帮不了你,”老者说,“任何事情的发生发展都是由它的内在因素决定的,小到一个人一个家,大到一个国家乃至整个人类,概莫能外;而一人一家的命运往往又是跟一个国家乃至整个人类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天道如此,决非人力或神力所能改变。”
  “那怎么办呀?”如雨说,“难道就这样任其下去不成?”
  “不,”老者说,“任何事物有终就有始,有始就有终,有生于无而终于无,有无才有有,有有才有无……”
  “那您能带我去见玉帝吗?”如雨问。
  “能,”老者说,“不过你去见玉帝做甚么?”
  “我去见玉帝……”如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看不见也罢。”老者说,“刚才我已经说过,人世间的善恶祸福自有定数,即使玉帝也不能改变它。所以我劝你还是快回去吧,莫在这里多耽搁啦。”
  “这……”如雨沉吟不语了。
  “好啦,”老者说,“我还有公务在身,失陪了。”说罢,一拍青牛的屁股,和仙童一起驾起五色祥云,直奔西南方向而去。
  望着仙人远去的背影,如雨愣愣地站了会儿,忍着疼痛,一瘸一拐,朝来时的路上慢慢走去。走着走着,隐约看见前面路边有两个人,觉得好生面熟,紧走几步仔细一看,不禁愣住啦:这不是似水和姥爷吗!他们怎么在这里?莫非……顾不得多想,急忙朝两个人奔过来。此刻似水也看见他了,赶紧丢开姥爷,急匆匆朝如雨奔过去……到了跟前,四目相对,凝视片刻,突然扑过去双双紧紧搂抱在一起:
  “似水!……”
  “如雨!……”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儿簌簌而下……终于,如雨止住泪,问似水:
  “你跟姥爷怎么会在这儿?要到哪里去?”
  “我们……”似水说,就把自己怎么跟随姥爷去山西老家、姥爷在山西老家怎么挨斗、怎么去鬼门关被鬼差拦住不让进,等等等等,讲述一遍。最后说:“现在姥爷非要上天庭告状不可,我怎么劝也劝不住。”
  “那就别让姥爷去了,”如雨说,“我刚从那儿回来,没有闫王的文牒,不要说上天庭,就连南天门都进不去。走,我跟你一块儿去劝姥爷。”
  “那……好吧。”似水说,跟如雨一起劝姥爷去了。
  
  当似水、如雨和姥爷回到那个小山村,在村外路边找到姥爷血淋淋的躯体时,姥爷又不想活了,扭头儿就走。两个人一看事儿不好,急忙抓住姥爷往躯体上一按,姥爷哼哼几声,又活过来了。于是,似水和如雨的灵魂搀着姥爷,一瘸一拐朝回家的路上,蹒跚而去。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