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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2)

作品名称:彩虹鸟      作者:春水      发布时间:2017-03-14 20:36:01      字数:4527

  1
  工作队进村的第二天,便召开了临河镇全体社员大会,宣布成立贫农协会,协助工作队管理村里大小一应事务。原来的大小队干部统统靠边儿站,开会交代问题;以前的地、富、反、坏、右分子被管制起来,天天扫街,夜夜挨斗。今天和往常一样,人们早早吃过晚饭,便到大队部开会去了。
  会场设在大队部院里,会议由工作队副队长主持。
  会场后面,刚刚油漆过的大队部黑漆大门,好像一张方形大口,冷森森、黑洞洞朝院里的会场张开着;大门两旁,油漆斑驳的廊柱上,两盏汽灯,咝咝作响,照如白昼;廊柱下面,几张桌子围成的主席台中央,坐着大腹便便的工作队队长和面目清癯的工作队副队长,几名工作队队员和书记员,分列两旁;主席台前,除了陪斗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和几个大小队干部外,若冰父亲,弯腰低头,两条胳膊,向后背着,高高抬起,呈燕儿飞状,脖子里套着绳套,绳套里坠着土坯,两腿索索颤抖,脸上豆大的汗珠“吧嗒、吧嗒”往下直掉;主席台下,是参加会议的群众,或坐或站,黑压压一片,一个个直眉瞪眼,诚惶诚恐,如临大敌。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主持会议的工作队副队长道:
  “冬岳!我再说一遍:你的全部罪证,我们已经掌握,就看你能不能主动坦白交待。党的政策历来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继续执迷不悟,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冬岳默默不语。
  “你说不说?”工作队副队长提高声音道。
  “你让我说什么?”冬岳低声道。
  “说什么你自己知道!”工作队副队长道。
  “我不知道……”冬岳喃喃道。
  “不知道好,”工作队副队长下令,“再给我加码!”
  又一块土坯压在套在脖子里的绳套里,冬岳站立不住,蒙蒙蹬蹬,咕咚摔倒,等站起来,浑身泥土,满脸是血……
  “你到底说不说?”工作队副队长道。
  冬岳嘴唇紧闭,再不言语。
  “还不说是吧?好,”工作队副队长道,“下面开始揭发批判!谁先发言?”
  “我!”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绿军装,足登解放鞋,梳着短分头的女青年,雄赳赳,气昂昂,跨上主席台,未曾说话,先朝对方“呸呸”吐几口唾沫:
  “冬岳,你坏!你坏!你真坏!”
  说罢,登登下台。
  “谁还发言?”工作队副队长道。
  “我!”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旧军装,头戴旧军帽,足登旧军鞋,浑身脏兮兮的男青年登上主席台,“哼——!”朝冬岳脸上擤一把鼻涕:
  “冬岳,你恶心!你恶心!你真恶心!”
  说罢,匆匆下台。
  “还有谁发言?”工作队副队长问。
  “我!”
  随着话音,一个青年女子登上主席台,张了几张嘴,不知说什么,突然举起手,振臂高呼道:
  “打倒地、富、反、坏、右!”
  人们赶忙举起手跟着喊:
  “打倒地、富、反、坏、右!”
  “打倒走资派!”
  “打倒走资派!”
  “坦白从宽!”
  “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抗拒从严!”
  “不老实坦白!”
  “不老实坦白!”
  “死路一条!”
  “死路一条!”
  喊罢,下台而去。
  “还有谁发言?”工作队副队长问。
  没人儿吭。
  “还有没有人发言?”工作队副队长再问一遍。
  还没人儿吭。
  “没人发言好,”工作队副队长道,“下面一个一个挨着发言,谁不发言,天亮也甭想回家!”
  没办法,人们只好一个一个挨着发言。
  当轮到一个身披旧棉袄,说话慢吞吞,年龄在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时,他不慌不忙,倒背着双手,慢慢腾腾走上主席台,干咳两声,开口说道:
  “冬岳,你给我抬起头站好!让大家看看,看看你是啥鼻子啥脸!你身为党支部书记,共产党的干部,却跟地、富、反、坏、右伙穿一条裤子,伙坐一条板凳,披着列宁的小大衣儿,骑在贫下中农头上解手儿!”
  人们“轰”地笑了!
  “笑什么?笑什么?”工作队副队长道,“接着往下说。”
  “完了。”
  “完了?”
  “完了。”
  中年男子说罢,抖抖身上的旧棉袄,大摇大摆,走下台去。
  “下面该谁了?”工作队副队长问。
  “该我啦。”一个老头儿说。
  大家一看是冯老伯,说罢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主席台上,未曾开口说话,先喝令冬岳跪下。
  冬岳急忙跪下……
  冯老伯接着道:“冬岳,我给你提一条儿意见:刚入社那年,我去找你问牲口磨面,我说我套牛吧,你非叫我套骡子不中。你呀,没安好心,你想叫骡子踢死我哩!”
  人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别笑了!别笑了!”工作队副队长赶紧制止道,却怎么也制止不住。
  “谁再笑!”坐在主席台中央的工作队队长一拍桌子站起来,“谁再笑给我把他抓起来!”
  笑声戛然而止。
  而后工作队队长双手卡腰,睁大眼睛,朝台下巡视一周,宣布:“继续开会!”
  “下面该谁了?”工作队副队长问。
  “该我啦……”
  话音未落,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儿站起来,大家一看,是大队会计的儿子。这孩子生性腼腆,胆小怕事儿,低着头忸怩半天,突然朝台上弯腰低头的大队会计高呼口号:
  “打倒俺爹!”
  人们急忙跟着喊:
  “打倒俺爹!”
  “打倒俺爹!”
  “打倒俺……”
  喊着喊着没人喊了,孩子低着头红着脸楞磕磕地站了半天,才在凳子上慢慢坐下。
  接着又有人发言。一直开到大半夜,会才散。
  散会以后,若冰父亲被留下来继续“帮助”,直到“帮助”得昏死过去,才被等在外面的若冰母亲和似水、如雨抬回家去了。
  
  若冰正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已经大半夜了,会早散啦,仍不见父亲回来。似水、如雨和母亲去接父亲,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杳无音信;自己想去看个究竟,又怕弟弟、妹妹醒了没人管,心里正着急,忽然看见父亲从门缝儿里挤进来,满脸是血,浑身是伤,神色惨然,对他说道:
  “冰儿,爹是被冤枉死的,你要替爹……”
  说罢将身儿一扁,从门缝儿里挤过去走了。若冰急忙开门追赶,刚追到街上,看见母亲和似水、如雨抬着父亲回来了,哭着扑过去,一声“爹”没喊出来,便在追赶父亲的黄泉路上了。
  2
  若冰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他一路奔跑,一路呼喊,腿跑细了,嗓子喊哑了,仍不见父亲的影子!他累坏了,想坐下来歇息儿,刚在道旁停下,只见一位老者,须发皆白,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朝他走来,忙上前拱手施礼道:
  “这位老伯,一向可好?”
  “好,好,”老伯忙还礼道,“你是……”
  “我是从阳间来的,”若冰道,“来找我爹。”
  “你爹甚么时候来的?”老者问。
  “半个时辰以前,”若冰道,“您看见我爹了吗?”
  “没有,”老伯说。“不过你别着急,快到阴曹地府看看吧,你爹十有八九是被鬼差抓去修筑监狱去了。”
  “什么?”若冰诧异道,“阴曹地府也有监狱?”
  “有,有。”老伯道,“岂止有,比起阳间来不知要多多少倍呢!”
  “怎么会呢?”若冰将信将疑道。
  “怎么不会呢?”老伯道,“远的不说,单是这几年阳间的冤魂饿鬼潮水般地朝阴间涌来,且不肯投胎转世,勉强押送回去,转眼又回来了。闫王没办法,只得大兴土木,修筑监狱,将他们关押起来,以免他们四处游荡,搅得阴界不得安宁。眼下除了在押的重犯,所有鬼魂无论男女老幼,都被抓走修筑监狱去了。实不相瞒,老朽因年老多病,支持不住,刚从工地上逃了出来。”
  “原来如此,”若冰道,“不知去阴曹地府如何走法?”
  “那不,”老伯用拐杖一指:“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约摸走百十余里见岔路往东拐,过了奈河桥就是。”
  “多谢老伯指点,”若冰道,正要起身告辞,忽然看见两个鬼差打着灯笼朝他们走来。
  “快跑!”老伯道,“鬼差抓我们来了!”说罢,拄着拐杖扑里扑踏逃走了。
  若冰一下子慌了,转身要走,两个鬼差已经到了跟前,不问青红皂白,一抖手中的链子,“嘎巴”将他锁上,推推搡搡,押着就走!若冰一面挣扎,一面大声喊道: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人?放开我!放开我!快放开我!”
  两个鬼差哪管这些,也不说话,只管押着他往前走。一会儿过了奈河桥,来到一座建筑工地上。只见高高的围墙里,到处灯火通明,人山人海:有拿锤子砸石料的,有光着膀子背石头的,有“吭唷、吭唷”运木材的,有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搬石头砌墙的,乒乒啪啪,叮叮咣咣,汇成一支奇妙的劳动交响曲,在阴界回荡……其中有个鬼差,大概是这里的监工吧,站在高高的指挥台上,手里挥舞着皮鞭,嘴里骂骂咧咧,向劳动者发号施令。见两个鬼差押着若冰过来,问道:
  “哪儿来的?”
  “半道儿上抓来的。”两个鬼差道。
  “新来的还是逃走的?”监工问。
  “不知道,”两个鬼差道。“管他呢,让他干活儿就是了。”
  “好吧,”监工立刻吩咐手下:“带他干活儿去!”
  “不!我不去干活儿,”若冰说,“我要找我爹!”
  “找谁也不行!”监工道,“马上干活儿去,再给我乱嚷嚷,小心皮肉受苦!”
  若冰无奈,只得听从指派,跟着人到下面背石头去了。背完一趟往回走,忽然看见前面有个人十分眼熟,紧走几步,过去一看,却是父亲!不禁失声叫道:
  “爹——!”
  听见有人喊爹,父亲回过头来,一看是若冰,不禁诧讶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是来找您的,”若冰道,“快跟我回去吧!”
  “不!”父亲说,“我不回去!”
  “为什么?”若冰问。
  “不为什么,”父亲道,“我就是不回去!”
  说罢转身就走,若冰“扑通”跪下:“爹,您快回去吧,我娘在家都急死了!”
  “起来!起来!快起来!”父亲忙说道,“别让监工看见了。”
  “不!”若冰说,“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父亲还要再说什么,监工已经来到跟前,二话不说,啪!啪!就是一顿皮鞭!打得两个人满脸是血,浑身是伤,然后将他们分开,让父亲去抬木材,让若冰支应匠人去了。
  
  若冰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匠人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手忙脚乱,马不停蹄。正在这时,忽听墙外响起“喤喤”的鸣锣声,知道一定是哪位大人从此路过,低头往墙外一看,只见一顶官轿,由西向东,颤颤巍巍,款款而来。说话间来到跟前,若冰顾不得多想,纵身往下一跳,不远不近,正落到官轿前面,扑通摔倒,慌忙起来,连喊冤枉。官轿缓缓停下。
  “前面何人拦轿喊冤?”轿里的大人问。
  “禀闫王,”轿前的鬼差道,“是个孩子。”
  “可有状纸呈上?”闫王问。
  “没有。”鬼差道。
  “告诉他,”闫王道,“有何冤枉随本王到官衙去告。”
  “是,老爷。”鬼差答应一声,吩咐若冰跟着官轿去了。
  若冰跟着官轿一路疾走,一会儿进了闫罗殿。堂下小鬼小判分列两旁,一个个青面獠牙,赤发红唇,手执水火棍,咚咚捣地,嘴里喊着:“威武——!”声若闷雷,阴森可怖。闫王坐在大堂中央,一拍惊堂木:
  “堂下所跪何人?”
  “冬若冰。”
  “家住哪里?”
  “临河镇。”
  “多大年纪?”
  “十六岁。”
  “小小年纪有何冤枉,快快从实讲来。”
  “是,大人。”若冰道,就把父亲如何致死、自己如何追赶父亲、又如何在路上被鬼差抓去修筑监狱,如此这般,从头至尾,讲述一遍。
  “竟有这等奇事?”闫王听了不禁皱眉道,“快去把人带来!”
  “是,老爷。”
  鬼差答应一声匆匆去了。一会儿把若冰父亲带上堂来。
  “你叫冬岳?”闫王问。
  “是。”父亲道。
  “旁边所跪可是你的儿子?”闫王问。
  “是我的儿子。”父亲道。
  “事情刚才你儿子都已经讲了,”闫王道,“本王知道你是被冤枉死的,快随你儿子还阳去吧!”
  “不,我不回去!”父亲道,“我宁愿在阴间受苦,也不回阳间去!”
  “不行,”闫王道,“刚才本王查过生死簿,你还有四十年阳寿未尽,必须还阳。”
  “那我也不回去!”父亲道,“现在阳间恶人当道,回去横竖还是个死,请闫王老爷惩恶扬善,为草民做主。”
  “不,”闫王道,“阳间的事情本王管不了,这是劫数……来呀,快把他们父子二人送回阳间去,退堂——!”说罢,起身离座,下殿去了。
  父亲无奈,只得跟着两个鬼差走了,若冰紧随其后。一会儿到了鬼门关,两个鬼差把他们送出门外,向把门的鬼差吩咐几句什么,便回去了。
  若冰和父亲离开鬼门关,继续往前走。走了一程,听见母亲呼唤他们,不觉足下生风,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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