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做李辉京吧

　　No.14
　　“罪犯”两个字到底有多重？
　　叶溪静静地听着，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罪犯”。
　　吴桐打小很多事都要自己拿主意，比如买文具、买生活用品。他缺父母呵护，却喜欢呵护别人。班上的同学有事让他帮忙，他最舍得力气和时间。
　　他也有缺点，就是特喜欢被捧着敬着，铁哥们管他叫声“老大”，“头儿”，他就马上腰杆笔直，眉目生辉。
　　他有血性，为护卫朋友不管不顾，但他和杀人的、放火的、卖淫的、吸毒的、七花八花的人一样，有了同一个名字“罪犯”。
　　他中途被取消学籍，那些备考的年月读的书，做的题，熬的时间，受的责备都白费了。
　　他正准备享受顺水而来的爱情，却因为有过罪名，中断学业，不配和心爱的姑娘平起平坐了。
　　他本来有很多的路可以选择，做专业运动员，做教练，考公务员，当老师，现在都不能了，他踏进大学校园时候的理想都成了泡影。
　　他还要面对法官、警察的盘问，每月写思想汇报，还要避开邻居的质疑，死乞白赖地跟派出所请假躲到外地去。
　　他还要打开熟悉的对话框，看那些没有间断的追问，看叶溪喋喋不休地向他汇报每日生活。他知道叶溪的心思，虽然叶溪活泼，但对于感情却从不随便，在没有明确关系的情况下，她不会质问，只是密集的询问，只是把自己的一切描述给他，用另一种方式和他在一起。
　　想象他心爱的叶溪望眼欲穿的模样，原本该是甜蜜，却生生变成了痛苦……
　　那几分钟的冲动，对一个人的破坏力到底有多大呢！这样的一个特想被肯定和尊重的人，忽然成了为人不齿、遭人嘲笑的对象，如同被海啸淹没，被熔岩灼伤，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
　　
　　叶溪看着吴桐，懵得无言以对，应该泪流满面吧，但眼泪却不知所踪。
　　她把头轻轻靠在吴桐肩上。
　　“你应该早告诉我的。”
　　然后呢？告诉了自己，又会怎么样呢？她能把压在他身上的石头搬掉吗？远距离的只言片语又怎么能安慰一颗被重击的心？
　　“谢谢你，你自己承受了一切。”她又这样说。
　　他选择了沉默，他选择了远离，不让他轰然坠地腾起的尘埃污染她的生活。
　　他知道，自己离开，仍然会有很好的人成为叶溪未来的同路人。叶溪虽然要承受一时的痛苦，但却会在忘却之后开始新的美好生活。
　　他无法面对昔日的同学好友，也无法在父母面前痛哭，为求对方的原谅，吴桐的爸爸使尽了浑身解数，妈妈甚至跪倒在人家面前。他把自己藏匿起来，日日积蓄的懊悔、自卑让他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有时候狂躁得大喊大叫，有时候压抑得昏昏沉沉。他多想叶溪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可以毫无遮拦倾吐出满腔的愤懑。但是，她不是。以她的性格，一定会陪着他分担他的苦，她会被贴上一个标签“她的男友是罪犯”，而这恰恰不是他想要的。他已经洗不清自己，不能让叶溪再染上杂色。他在最需要安慰的时候选择了独自承受，从叶溪的世界决然消失。
　　看上去很冷酷，很无情，却恰恰是情深义重吧。
　　“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叶溪又说。
　　三句话就像三次轻抚，止住了吴桐的惴惴不安。他热切地看着叶溪，希望她再说出能接受自己的话。
　　叶溪还沉浸在吴桐这段时间经受的痛苦中，她真想穿越回案件发生的时候，去安慰他，排解他的苦闷，陪他走这一路。
　　越是想，越是心疼得不能自已。她把头靠得更实些，两手紧抱住吴桐的胳膊。
　　
　　吴桐感到了叶溪手上的力量，这种理解和信任让他深深感激。好几次，他想抽出手来搂住叶溪的肩，但是他不敢。他怕下一刻，叶溪话题一转，说出个委婉推拒的话，那这一搂，会让两个人都无地自容。
　　还是克制些吧。他想。但是他转念又想起自己这次来的初衷。
　　倒计时由三百六十五变为零，他终于盼到了缓刑执行结束的日子。那一日，雷雨交加，闪电一条条穿入地下。他奔跑在雨里，像狼一样放肆地嚎叫。雨住了，草原的天空，一下子明朗了很多。他登上小丘，淋漓着雨水汗水泪水，把手臂伸向天空，闭上眼，似乎觉得手指触到了白云，胸膛宽得像草海。他第一次闻到了风中草的清香，听到了草丛下暗河激涨的汩汩欢唱。全身都浇透了，他觉得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满身污秽消失了。雄鹰飞上了天空，他年轻的心又蓬勃起了重生的热望。
　　他看到有人想要去牵叶溪的手，他徘徊，彷徨，忐忑，反复掂量，拷问自己还有没有站在她面前的勇气。他始终念念不忘当初的情意，他翻看着叶溪的留言，他确定自己不舍得就这样在沉默中放弃。于是，他来了，扛着精神的枷锁，等待命运的审判。如果结果是希望，那他会以百倍的付出来弥补亏欠；如果结果是失望，那他心甘情愿从她的世界消失，至少这一生不会为自己没有勇气而后悔。
　　如果不是把这份情意捧得这么高，看得这么重，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放不下？
　　“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吗？”叶溪闭上眼睛，泪终于一滴一滴滚落下来，“你这又是何苦……难道我会因为你无心之过就看低你吗？”
　　No.15
　　吴桐平静了下来，他把一再掩藏的龌龊摊晒在阳光下，如释重负。
　　从退学回来，他陷入了没规律的生活，先是在家藏着，任何人的敲门来访他都要像老鼠一样躲入卧室。后来，他到了蒙古，在矿上工作，最怕的就是矿工们聚在一起谈论自己上大学的孩子，那些自豪的言语就像是鞭子抽在他心上。网络、电视离不开法治的话题，而他听见这些就胃里难受。
　　他就是这样在后悔、遗恨、自卑、思念中度过了他跨越二十一岁的四百多天。
　　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坦然。
　　“叶溪，我什么都说了，再没有瞒你的了。如果这些让你痛苦，是我的不对，你没有必要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如果……”他不往下说了。
　　轮到叶溪表态了。
　　她的心遭受了惊讶、慨叹、同情、感动的轮番轰炸，萌生的是一种悲壮的豪情。这份沉甸甸的情意也只有用真情去承载。
　　叶溪拉起吴桐的手擦干自己的泪，恢复了如常的开朗，说：“不就是想做李辉京嘛，那就做吧。天上掉馅饼也就幸运那一回，有了吴辉京，我不就有了阿拉丁的神灯吗？饿了有饭吃，冷了有衣穿，缺钱也不用去银行了，掉地上还有人接着，巨划算，何乐而不为呢？”她顺嘴畅想着，自己也被那美好的前景鼓舞起来，忘形地把“吴辉京”的胳膊都摇起来。
　　吴桐像死刑犯听见了特赦令，眼睛里放着光，两手攀住叶溪的肩膀：“真的？叶溪，是真心话？没糊弄我？”
　　“嗯嗯嗯，嗯呢。大学不上了，不代表你没有好的前途。打起精神来，重选一条路走吧。”
　　吴桐一下子活泼起来，拉起叶溪长啸着冲下石阶，又拦腰抱起她，像小时候一样转起圈来。
　　转晕了，两人歪歪斜斜地相拥在一起。
　　“喜欢这眩晕的感觉吗？”
　　“嗯，喜欢心心相印的感觉……”
　　四目相对，年轻的脸庞都透出了红晕。吴桐紧紧箍住叶溪的腰，叶溪的心狂跳起来。她期待的一刻终于来了。她盯着吴桐的唇，吴桐也眼色迷离，试探着去捕捉她的唇。
　　只是轻吻，就令两人浑身热流奔突，彼此的喘息声使双方都有些沉醉。吴桐捧着叶溪的脸，看她从两颊到耳垂都绯红可爱，忍不住又心潮澎湃，他把唇印在她明亮的眼睛上：“小华，你不会看错人的，我一定会干出个人样来。”
　　叶溪只是笑，并不说话，但她妩媚的笑分明诱惑着吴桐，让吴桐忍不住又去寻那红唇的温热……
　　
　　“给我买条裙子吧，我今年还没穿过呢。”叶溪一边收拾包一边说。她一直把自己打扮成不解春心的花骨朵，吴辉京来了，当然就可以绽放一下啦。
　　吴桐正在用大得吓人的声音打电话：
　　“妈，我去过了，见了王叔，什么都办好了。没问题了！”
　　“是叶溪啊！我来接她放假！”
　　“别骂了，不就是没告诉你她是叶溪吗？等回家你当着她的面再骂吧！”
　　No.16
　　下午两人去服装店，吴桐坚持在专卖店买，又很豪放地把叶溪试穿合身的几条裙子都买了下来。叶溪拿着一堆购物袋回宿舍，收获了舍友最多的的尖叫和嫉恨。
　　她知道吴桐急于弥补的心意，但她不知道吴桐爸爸现在已经身家过八位数。
　　她知道李辉京最终没和千颂伊在一起，但她不知道自己最终也不会和吴桐在一起。
　　她知道他们是因为心心相印的过去而重新开始，但她不知道他们将会因为“心心相印”而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