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姨介绍的对象，晓华根本看不上

　　第三章小姨介绍的对象，晓华根本看不上
　　
　　当蚂蚁河和歪头山在哈尔滨至牡丹江快车的车窗外面出现的时候，陈晓华从座位上站起来。
　　她颀长的身材，入时的着装和发式，以及由神情动作所表露出来的超凡脱俗的气质，立即吸引了全车厢人们的视线。人们一看便知，这是一个乡镇青年妇女中的姣姣者。她可能不是暴发户，因为她不像那些显示富有的人那样,喜欢戴很粗的金项练和好几个金戒指，也没有用那些高级化妆品不合时宜地往脸上涂抹。她天生丽质，眉目清秀，白皙的鹅蛋形脸上闪动着一双睿智的眼睛。她的头发没有认真梳理，但保留着刚做过不久的痕迹。她上身穿着深红的羊毛衫，下身是藏青色毛哔叽长裙，半高跟黑皮鞋，长筒丝袜。这可能只是她的便装。但对于这一带村镇上那些受了商品经济的感召而挖空心思不遗余力赚钱的妇女们来说，并不是能够轻易挣得来也不肯轻易往身上穿的。她下车的地方是景阳镇。过路的人都知道，这原是个不起眼的小镇，因为国家在镇西南的大锅盔山上建起了滑雪场才使它出了名。从这个镇上出落这么一个漂亮阔绰的年轻女人，自然引起人们的欣羡和刮目相看。
　　陈晓华没理会周围审视的目光。车一停下来，她向车窗外看了一眼便径直往车厢门口走去。
　　她离家出走已经半个月,小姨一定急坏了。急就急吧，她想，本来就是和小姨怄气出走的，为的是出去散散心，也试一下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
　　
　　那天傍晚，饭店的顾客刚走完，马军回家了。还不到平时关店门的时候，陈小秋就关了店门，把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子拉到陈晓华面前。
　　“小花，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小罗，罗川，佳木斯医学院的毕业生，在药剂室实习过，算是我的学生了。这是我的外甥女小花，大名陈晓华。今天我请小罗吃饭，小花你陪陪他。”
　　晓华看了罗川一眼。她怎么也不能把自己心目中大学生的形象，和站在面前的这个孩子联系在一起。罗川长得又黑又瘦又小又难看，两只小眼睛不住地眨动着，怯生生的一副自惭形秽的样子。他想和晓华握一下手，又怕晓华不给他赏脸，自己两手搓了一下又缩了回去。晓华让他坐，他小心翼翼地在椅子边坐了，随时都准备着再站起来。
　　“你多大啦？”晓华问，像个大姐姐问乡下的孩子。
　　“二十五了。”罗川欠了一下身子回答。
　　晓华算了一下，从出生到上小学上中学再到高中大学，没有二十五年是下不来的。显然由于先天不足和营养不良，他的形象和二十五岁这个标志着青春活力的年龄很不相称，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大学那些书本啃下来的。晓华又问了几句关于他家里的情况，他一一作答，十分恭谨，像回答老师的提问。吃饭的时候，他的两只小眼睛在晓华脸上扫来扫去，想看又不敢看。尽管小秋不住地劝他多吃，给他夹菜，他还是早早就放下了筷子。
　　吃完饭，小秋让他俩去看电影。
　　晓华对电影毫无兴趣。但小姨让她陪客人，她也不得不出来，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客人。
　　出了家门，罗川变得自如些了，话也多起来，絮絮叨叨说个没完。他显然试图树立自己在晓华心目中的形象，使自己像个大哥哥，像个男子汉。他买了许多瓜子和块糖，把晓华的两个上衣口袋都装满了让她吃，自己则一口都不吃。电影都是武打片，先是香港的，后是大陆的，晓华早看腻了，心不在焉地嗑瓜子。罗川还以为她看不懂，不断给她讲解。晓华知道他在向自己卖弄，心里烦，也只得忍耐着。
　　罗川发现晓华不爱看电影，以后也就没再邀她去，但每天下午一下班还是就到店里来。来的次数多了，晓华就不再以礼相待。他也不像初来时那么拘谨了，和在自己家里一样，里里外外见活就干，洗菜，摘菜，倒水，给客人端盘子，帮马军杀狗。小秋一见他来就眉开眼笑。晓华和马军一样对他不冷不热，以为他是来打工挣钱的，乐得有个帮手，自己可以清闲一些。
　　
　　有一天，客人散得早，马军也早早回家了。罗川邀晓华出去散步。晓华看他闲得难受，自己也正没事干便答应了。
　　他们从店里出来沿着大道向北走去。大道上车多，大卡车、吉普车、摩托车，车一过就扬起一片灰尘。汽车喇叭更叫得人心烦。晓华提议到小火车道上去走。上了小火车道，晓华嫌枕木间距离太小，迈不开腿，就在铁道边的沙土路上走。罗川一个人在铁道中间踩着枕木走。他那两条小短腿在枕木间快快地往前倒，晓华看着直觉好笑。
　　上了蚂蚁河大桥，他们站在桥上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天色有点晚了。这时有一列小火车从北边开过来。他俩连忙躲到桥边的岗亭里，捂起耳朵看着小火车从身边轰轰隆隆地开过去。车上满装原木，震得大桥上下乱颤。他们的心也在抖。罗川觉得很好玩。火车过去之后，他眯着眼睛朝晓华呲牙一笑。晓华没加理会。
　　罗川说：“到河滩上去转转吧。”
　　晓华向下看了一眼。河水枯了，露出了一大片泥沙摊。岸边有长得很旺的柳条，柳条根下露出摸鱼的人留下的脚窝。泥沙滩上有行人踩出的脚印。晓华想，到那里走走也好，可以躲开大道上的喧嚣和尘土，便同罗川一起下去了。
　　当她跟随罗川走进柳条棵子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发觉罗川不在泥沙滩上走，却尽往柳条棵子深处钻。她停下了脚步。罗川回过头来。晓华觉得他的神色不对，虽然不像是歹意，但总有点不正常。他的小眼睛比平时眨动得更快了，有种欲望在目光中闪现。他过来拉住晓华的手说：“走呀！”
　　晓华挣脱了他的手：“不，我要回家了。”
　　罗川这时忽然变得和猴子一般敏捷，一步跳过来伸开双臂拦住了晓华的退路，用有些发抖的声音说：“陈晓华，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晓华没动，看着罗川的眼睛。她想起了这些天来罗川的举止，在她面前几次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连马军都看出来了，说他对你有意思；还有小姨这些绝非无意的安排。她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但她根本不想听。
　　在晓华的盯视之下，罗川有些气馁，又不愿就此罢休，犹豫了几秒钟，也没说话，却突然扑过来要拥抱晓华。以他那瘦小的身子，要拥抱住比他高得多的晓华显然是不可能的。况且晓华已经有所防备，一抬胳膊把他挡住了。
　　罗川见拥抱不成，便决然地说：“陈晓华，你难道不知道？你小姨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你是我的人了！”
　　“你胡说！”晓华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
　　罗川说：“我胡说？你回去问问你小姨吧！她在半年多以前，还没退休的时候就把你许配给我了，要不为啥她老让我上你家去，老让咱们俩在一块儿？”
　　听了罗川的话晓华吓了一跳，看来罗川没说假话。可是小姨怎么会这么荒唐？也许只是和他开了个玩笑，这书呆子就认真了？不管怎么样，今天必须和他说清楚，别做这个梦。她说：
　　“笑话！她有啥权力把我许配给你？我知道你是老几？”
　　“你别管我是老几，反正你小姨说了。从那天以后叫我每天下班就到店里来帮你家干活，在你家吃饭。我已经决定了，就照你小姨说的办。”
　　“你决定了管啥用？你是你，她是她，我是我。我劝你以后别来了，我根本就不会答应！”
　　罗川眨了几下眼睛，固执地说：“我就是要来！”
　　“好吧，你来我就走！”晓华说完夺路而走，奔上大桥，奔上大道，把罗川一个人扔在河滩上。
　　
　　从蚂蚁河回来，一进家门晓华就和小姨吵起来了。
　　“小姨，那个姓罗的，罗川，是咋回事儿呀？”
　　小秋在厨房里和面，头也没抬，问：“咋的啦？”
　　晓华说：“我问你，他是咋回事儿？”
　　“啥咋回事儿？”
　　“他咋说你把我许配给他了？”
　　小秋仍然没抬头，继续揉面。晓华又问一遍：“罗川说，你把我许配给他了，有这回事儿吗？”
　　小秋反问：“你们谈了？谈的咋样？”
　　晓华有点不耐烦：“啥咋样？我就问你，他说你把我许配给他了，有没有这回事儿？”
　　小秋没即刻回答，揉了一会面才说：“就算有这回事儿吧，咋的啦？”
　　“你有啥权力把我许配给他？他算个什么东西？”
　　听晓华这么说话，小秋很不高兴。她停了手上的活，说：“你说他算个什么东西？他哪点儿不比你强？”
　　“他哪点儿比我强？小鼻子小眼儿小矮个子小短腿儿，黑不溜秋小傻瓜一个！”
　　“你别忘了，人家是正牌大学生，佳木斯医学院毕业，现在已经转正了，医师。你算个啥？到现在还是个待业青年！”
　　“待业青年咋的啦？是我愿意待业吗？是我干不了吗？要是给我一个铁饭碗捧着，我比他们哪个不行？”
　　“那你咋没弄个铁饭碗捧着？”
　　“你说我咋没弄个铁饭碗捧着？还不是因为你！”
　　“啥？我？”
　　小秋一愣，但她马上也就想起了那件事，已经过去十来年的、成为她们之间芥蒂的那件事。自己早忘了，没想到晓华至今仍然耿耿于怀。她们为那件事吵过几次了。小秋虽然也为晓华惋惜，但她始终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那是时代的悲剧，受害的也不止晓华一个。晓华今天旧事重提，而且把责任一下全推到自己头上，这可是小秋不能接受的。她搓了手上的面，正色道：
　　“你想干啥？你翅膀硬了，要跟我算帐了是不是？告诉你，你有气，我还有气呢！我这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我的气跟谁说？我的帐跟谁算？你妈生下你就死了，把你扔给了我。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我是为了谁？你说你不该在山上待两年，是我叫你上山的吗？是我叫你非待两年的吗？不该的事儿多了。要我说你妈就不该生下你。你妈也不该跟姓马的结婚。你妈不该死得那么早。你二姨也不该死。你妈死了我也不该管你。你应该是老马家的孩子。这些帐我跟谁算去？”说到这里小秋心里难过，禁不住滴下泪来。
　　小秋又提起了三十年前的往事,提起了小花的母亲陈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