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之恋（二十一）

　　70年代的农村大多还没有电，每当黄昏的时候，各家各户的孩子们大都挺着喝满稀饭的大肚子外出嬉戏，一直到很晚才散了，各自回家睡觉。这样无形中让孩子们增加了接触的机会，产生了很多快乐，也滋生了摩擦。
　　秋生吃过饭后，自己一个人来到村子中央的小广场上。说是广场，其实就是一块没有建筑的空地。村子里的很多大会都是在这里举行的。这时候，已经聚集了很多孩子，玩的游戏很多，像扔钢镚，摔元宝，跳方等。也有几个大一点的孩子站在墙边，看别人玩耍的。
　　“秋生，滚一边去！”由于秋生碍事，王景林的儿子金刚朝秋生大声呵斥。
　　“我怎么你了？”秋生不服气地还了句嘴。
　　“你妈了个--，你敢顶嘴？！”金刚怒吼着就奔向秋生。仗着自己比秋生大几岁，还没有等秋生反应过来，金刚已将秋生打了一拳。秋生立即和金刚拉扯起来，但很快就被金刚按到在地上。金刚受王景林及其媳妇的影响，狠毒的秉性已经深深浸润了他那年轻的心肠；他骑在秋生的身上，抡起那小钵般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秋生的头上身体上，秋生马上就被打哭了，干嚎着在地上爬着，哭声传的很远。是啊，年轻的孩子大一岁是一岁的，他怎么能挣脱比他大四五岁的金刚的控制呢？不知过了多久，秋生觉得背上的金刚没有了，原来是秋生娘在家里听到哭声赶来了。秋生娘狠狠地抽了金刚一个大嘴巴，训斥道：“你这么大，那可是打过俺孩子了！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金刚揉了揉被打红的脸，怨恨地瞅了秋生娘一眼，愤愤地走了。众人也一哄而散。家庭氛围对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一个没有爱心的家庭很难培养出一个有爱心的孩子。人说忠厚传家远，信哉！
　　这次冲突在秋生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一次让他体验了人生的阴暗面。很久都不敢再见金刚的面。但是善良的秉性让他又不记仇，不过一年，这黑暗的一幕就渐渐的淡了。倒是金刚，永远地记住了这一巴掌！秋生从小就被几个姐姐娇惯着，没有接触过男人，更没有接触过这个世界的阴暗面。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充满了爱和善念，对任何事情都是以一种善良的心态对待，他哪里知道世界上还有恶的存在呢？
　　俗话说”年好过，春难熬”。春节过后，人们手里的余粮吃的差不多了，大多数的家庭都要算计着吃饭。鲁东南地区大多数是丘陵和薄地，为了吃饭，地里的庄稼种的都很单一。秋收过后种上小麦，小麦收割后又种上地瓜。但很多地都是不种小麦的，只种一季春地瓜，麦茬地瓜的产量很少。很少的小麦几乎全部上交到国家，农民手中赖以果腹的唯有地瓜了。地瓜收完后，生产队按照各家各户挣的工分分配，多劳多得。人们把地瓜切成片，晒干后用大囤围起来，作为一年的口粮。　　
　　秋生的大姐玉梅已经出嫁了，嫁给了本村的老刘家的儿子赵东升。说来可笑，这赵东升的母亲是邻村的一个寡妇，带着赵东升艰难度日。很会巴结干部的王树田看她颇有几分姿色，便设法将她娘俩一并娶了。由于赵东升已经七八岁了，再加上老赵家的坚持，便没有改姓，仍然叫赵东升。等到赵东升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已经又有了好多异父同母的姊妹了。这十年的成长自是几多辛酸，亲生的儿子尚且不好教育，何况这种情况。好在命运可怜赵东升，让他有机会当兵。这在当时是很光荣的事情，所以很多年轻的姑娘都愿意嫁给赵东升。偏偏赵东升看中了玉梅，也许是玉梅穿着从上海姨家寄来的小花褂吧，又有秋生大娘做媒人，这门亲事也就很顺利的成了。
　　玉梅天生善良懦弱，嫁到王家，很快就成了赵东升几个同母异父的小姑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因为有了玉梅，那么他们眼中的哥哥就不会再有好处给她们了。于是在王家受尽了莫名的冤气。由口舌之争发展到动手，苦难很快就降临在玉梅的身上。像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具备了和王树坤相同的秉性，治起人来毫无人性可言。这不，由于一双鞋子的问题，一场骇人听闻的战争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赵东升用津贴给玉梅买了一双鞋子，被东升的妹妹小凤看中了，小凤没有经过玉梅的同意便拿去穿了。玉梅想要回来，结果言语不和，引起了一场力量悬殊的混战。也巧，正值王树田及老婆女儿都在家，冲突发生后，护犊子的王树田竟然双手抱住了玉梅，让她挣脱不得。其他的女儿们更是向着小凤，把玉梅打了个遍体鳞伤。小凤还气不过，拿起一个板凳狠狠地砸在玉梅的头上，玉梅登时昏了过去。
　　一家人见事情闹大了，赶紧把玉梅放到里间的床上。还是大凤心眼多，赶紧跑到秋生家里，对秋生娘就嚷嚷：“婶子你也不管管你闺女，她疯了……”
　　秋生娘闻讯赶紧赶到亲家，此时玉梅已经醒了，见到母亲的到来，立即疯了一样冲了出来，一头扑在母亲的怀里又昏死过去。秋生娘的手恰好伸入了被砸破的头里，心里咯噔一下，一个血窟窿啊！……
　　秋生娘立即蹦起来大骂王树田一家人的没有人性，小凤见状也吓得溜了，任由秋生娘骂得泪如倾盆，可又有啥用呢？
　　婚姻啊！在那个时代也许就是活命的篱笆。人们组成家庭，往往是为了活命，又有几个家庭是由于爱而走到一起的呢？而像玉梅这种夫妻分居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难上加难啊！可怜的玉梅，一只善良是小绵羊，不幸落入虎口，那悲惨的命运啊，让人潸然泪下！　　
　　当赵东升回家的时候，自是先听了母亲对玉梅的一堆坏话。老实的玉梅伤已经痊愈，自是不提自己所受的委屈，无形中也让自己处于受冤屈的位置了。人就是这样，人善有人欺，马善有人骑，自然界创造了这种弱肉強食的世界，虽然让世界进步，但是也制造出无数的凄惨场面，让人不忍过目。不久后赵东升就复员转业回家了，在一个国营厂当了工人，但这并没有给玉兰的生活带来转机，而是更大的折磨。
　　秋生娘经过这么一折腾，病又犯了。每天闷在家里就会哭，那好强的个性得不到发泄，淤积在心里让她欲哭无泪啊！直到哭累了，在床上沉沉地睡去。等醒来的时候，又恢复了常态，去生产队干活去了。邻居们有好心人劝秋生娘去信耶稣，说教堂里面有说有笑的，对秋生娘的病情很有帮助。秋生娘将信将疑的去了，没有想到在教堂一天下来，竟然恢复了常态，不再发作了。这让一家人十分欢喜，秋生也在晚上帮着母亲去教堂做礼拜，帮母亲学着唱那些教堂里的歌曲。在以后的日子里，没有重大的刺激秋生娘一般不会再发作，好似病情稳定了下来。
　　在学校教室的山墙上，不断变换着被打倒的人的名字。终于在1976年，将文字定格在打倒四人帮上。这块全村唯一一块用白石灰粉刷过的墙壁，见证了中国70年代的历史。村支书王树坤刚刚从公社开会回来，手里拿着他从不离手的烟袋，双手背在背后，一反常态的没有进大队部，直接回到了家里。
　　“啥会议啊？开了这么长时间？”支书老婆边给支书倒水边问。
　　“别乱问，娘们家少问政治！”支书烦恼地回了一句。
　　“听说要分地？真的吗？”支书老婆还是不依不饶的接了一句。
　　“上级是这么说的”支书爱理不理的回了一句。
　　“还说不让生孩子了？这咋能行？不是说人多力量大吗？”支书老婆接着问。
　　“女人家的懂啥？胡说八道！”支书恼怒地阻止了女人的发问。
　　不过不久以后，支书老婆的疑问就全部变成了现实，村里到处都是宣传计划生育的标语，宣传联产承包的会议更是一个接着一个，人们仿佛一夜从睡梦中醒来，改革的大潮把大江南北一漫而过，一个个的方块地把农村的田野划成了一个个的围棋盘，各家各户不再让队长喊着下地干活了，农忙时节像无线电波联系了一样都不约而同的来到自家地里，从事着相同而又不同的劳动。秋生也从一个天真少年变成一个英俊书生，从朗朗书生到拔草少年之间变换着身份，日子好像突然间加快了节奏。
　　由于秋生娘的坚持，秋生的姐姐们大都坚持学业，玉梅更是学习一直名列前茅，但是命运不济，赶上了文化大革命，白白丢掉了上大学的机会。二姐玉兰虽然上学的时候也在文革时期，但是却幸运地被选择到公社医院做放环员。正是计划生育刚刚开始的岁月，人们不会避孕，国家为了减少人口的出生，就要求凡是育龄妇女都要上环，这大大降低了怀孕的几率。但是同时，需要更多的放环人员。因为这不是一项光荣的任务，会招来很多人的谩骂，所以没有人愿意干。秋生娘却坚持让初中毕业的玉兰报名，她觉得这个工作虽然不招人喜欢，但是却属于公社的人，每个月都能拿几块钱的工资，比在家里干活强多了。几经努力，总算如愿了。这样，玉兰就来到公社医院，当了一名护士，专门给育龄妇女上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