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之恋（二十）

　　经过治疗，李颖的精神病好了许多，但是并没有除根，当生活压力大的时候就会犯病。为了治好秋生娘的病，韩庆林已经竭尽全力了。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失，激动的人们逐渐从声嘶力竭的呼喊口号的激情亢奋中稳定下来。日子还要过，人是要吃饭的。但是胳膊拗不过大腿，人们不得不参加各式各样的会议，不是斗资批修就是阶级斗争，每个人都变得麻木起来，不再关心别人的事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成为了很多人坚定的信条。因为枪打出头鸟的例子一次次地被验证，那悲惨的结局让很多人心有余悸。矛盾冲突的解决方式也变得没有章法，可以瞬间延伸到谁也想不到的境地。本来是甲和乙的矛盾，一旦出现了丙过来帮甲的忙，那么就会立即变成乙和丙的矛盾，并且矛盾会瞬间升级，将鸡毛蒜皮演变成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让人不寒而栗。吃过亏的和看热闹的都从中汲取教训，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大家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当政府出台什么政策的时候，哪怕再怎么不可理喻，但是只要不立即兑现在自己头上，那么就可以鼓掌通过。人们开始变得短视起来，不再在乎长远利益，每个人都只顾眼前，因为很多时候，眼前的事情也很难应付过去。人们突然觉得进入一个不熟悉的环境，到处阴森可怖，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
　　碧柳骄阳菡萏红，
　　谁家年少舞清风？
　　锦鳞宝盖翻白浪，
　　雁点青山秋水横。
　　骄阳似火，村里的小水沟大都干涸了，只有低洼处还仅存着一点湿润，里面有几只蝌蚪在游荡着。沟边的杨柳倒是绿意盎然的，显得一片生机。绿油油的麦田夹杂着油菜花的香气，引来无数的蜜蜂，点缀出一派歌舞升平的田园景象。鲁东南的春旱是常有的事，只有到了雨季的到来，才会有充沛的雨水，所以显得旱涝不均。
　　村边的石台上，一群小孩子正在摔泥碗。每人一块大大的泥巴，做成碗状，翻转着摔向石板。只听啪的一声，在泥碗的底部开出一个窟窿，便自豪地要求伙伴拿泥巴补上，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靥。
　　“秋生快跑，你娘来了！”只见不远处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风尘仆仆地跑来，看样子是奔这伙孩子的。
　　其中一个少年见状大惊，马上撒开俩腿就跑，那女人见状也更加快速的追赶起来，很快就抓住了这孩子。　　
　　“我不上学，我不去上学嘛……呜呜……”
　　“好孩子，去上学吧，娘给你做鸡蛋饼吃……”
　　“就不去，就不……呜呜……”
　　秋生娘不由分说，抱起孩子就向村里的学校奔去，背上一片汗湿……
　　学校里一片哭喊声，正值新生入学，很多孩子不适应，哭闹着要回家。秋生娘把孩子交给老师后，不顾秋生的坚决反对坚定的回家了。望着陌生的环境，秋生马上就禁声了。人们只有在爱面前人才能耍脾气。
　　下课了，孩子们陆续出来活动，又恢复了活泼可爱的面目。
　　“秋生，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一下”
　　“？”秋生一愣，但还是慢慢地去了。
　　秋生的叔伯姐姐韩玉花在学校教书，看春生来了，笑着把一包东西交给春生。
　　“婶子给你做的鸡蛋饼，中午你别回家了啊。”
　　“噢”，秋生答应一声，接过来就回到了教室。
　　学校陌生的环境慢慢的变的熟悉了，秋生渐渐喜欢了这里，因为这里的伙伴比家里多，新鲜的感觉让他渐渐适应了起来。每天都早早起来，等着和最小的姐姐去上学，感到很多的快乐。
　　在秋生刚刚有记忆的时候，善良的秋生娘终于没有抵抗住生活的压力，又病倒了。病的起因十分简单，因为秋生的姊妹多，所以衣服不够穿的。秋生娘省吃俭用攒下一点钱，给大女儿玉梅做了一件小花褂，被二女儿玉兰看到了，就穿了起来。因为大女儿到了说婆家的年龄，秋生娘自然不同意，要玉兰脱下来。没有想到玉兰就是不愿意，娘俩争论到激动处，玉兰拿起剪子就把衣服给剪了。看到这情景，秋生娘心疼的睁大了眼睛，大呼一声昏了过去。等醒来后就变得神志不清了，猛然挣脱家里姐妹的扶持，在大街上狂奔起来。嘴里高呼着那时代的口号，时而大笑，时而大哭，直到不省人事。等秋生的姐姐们连拉带扯地把秋生娘拉回家，秋生娘又好像好了起来，但是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却回忆不起来了。就这样，变得疯疯癫癫的，这在幼小的秋生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韩庆林当烦闷的时候看到秋生娘又犯病了，就用绳子把秋生娘绑起来，秋生娘拼命地挣扎着，吓得一群孩子围着秋生娘嗷嗷的哭起来。韩庆林发泄完心中的怨气，就坐在一旁吸起旱烟来。秋生娘的病让韩庆林学会了吸烟，烟的刺激能够缓解韩庆林紧张的神经，心灵上得到一丝安慰。就这样，那悲哀的哭声始终萦绕在秋生的家里，伴随着秋生的童年生涯。
　　七十年代的中国是变幻离奇的，每天都给人们一种莫以名状的感觉，觉得世界不稳定，所以很多人都很注意别人的言谈举止，想从别人的嘴里得到外界的消息。但是日子还是安静的过着。每天队长喊着上工，大家懒散地在生产队里磨洋工，男劳力大都推着小车，把妇女们整理好的肥料运到春地里，三五成群的妇女们根据自己的喜恶结成一伙，叽叽喳喳的。男人们则是利用闲暇的时机互相打趣，偶尔瞟一眼不远处的女人们，不时的传出哄笑声……
　　“不好了，秋生娘和别人闹仗了，又打起来了……”伴随着密密麻麻的吵闹声，秋生娘血流满面的被几个人拉回了家，一路上秋生娘极力的挣扎着，不依不饶的样子，口里不停地嚷嚷着：“瞎眼了你们，想欺负我！……”
　　秋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惊恐地抱着娘哭，秋生娘不顾脸上的血迹，一边替秋生擦着眼泪，一边说：“别哭，孩子，娘没有事的，好孩子……”但是最后还是难抑悲声，放声大哭起来……
　　原来是一句话不合适和别人吵起来的，没有想到最后竟然动起手来了。和秋生娘闹仗的是老驴头家的，老驴头一直宠着这个媳妇，见到媳妇要吃亏了，也不顾男人身价，硬是加入了女人的战争，结果可想而知，秋生娘怎么能不吃亏？其实这次闹仗的真正原因是秋生娘的孤立，秋生娘是从很远的地方嫁过来的，秋生爹从小生的慈眉善目的，很得当地女人的喜爱。本村的女人都嫁给了一个村的或者附近的人家。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印象让这些小媳妇们无厘头的心生幽怨，觉得秋生爹是个难得的好男人。于是，秋生娘被无缘无故的疏远孤立起来。恰恰秋生娘又是个天生要强的人，很为这不公平的待遇不满，越是这样，越引起大家的隔阂，最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和秋生娘走的近了，只有几个善良的可怜的媳妇还能说说话，但也是躲躲闪闪的，这不，由于干活时的分组问题，老驴头家的有意孤立秋生娘，秋生娘就爆发了。
　　事后，很多人都怂恿秋生爹去找老驴头算账，但老实巴交的秋生爹嘟哝了两声：“算了吧，以后离她们远点。”又激起了秋生娘的悲声。很多时候，善良和忍让是连在一起的，没有进攻意识的脾气一旦养成，是很难改变的。人们也只有寄希望于“吃亏是福”这句老人的古语来安慰自己了。善良的秋生娘不知道就里，觉得我又没有惹你们，你们为啥那么待我呢？天知道啊，是嫉妒让一个善良的农村妇女身处窘境啊！事后，还是当队长的韩庆员把地主身份的老驴头狠狠训了一顿，算平息了这场无名的战争。
　　秋生娘的病情也在生活中反复着，且有不断加重的趋势。村子里很多后生都害怕秋生娘的疯癫，见到秋生娘犯病就会躲的远远的。这渐渐地让秋生娘养成做事情不顾众人的看法的性格，让很多的乡邻取笑。秋天收获地瓜的时候，一些大一点的后生在地里用土块搭成火炉，用柴火把土块烧的滚热，直到发出红红的颜色，然后把地瓜放进炉子，用土埋起来。不一会儿，香喷喷的地瓜就出炉了。春生很眼馋，就想拿一块吃。这自然是不允许的，秋生娘见此情景，那邪病就发作起来。恶狠狠地把地瓜用钊子跑出来，哪管什么讲理不讲理？众人见她是病人也就不好发作，由她去了。其实虽然在病态中，秋生娘还是把对儿女的爱心放在首位，看秋生吃着地瓜，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自己再饿也不会吃一点的。在她那病态的心灵里，就觉得我儿子还是孩子啊？你们怎么不给他吃呢？这是不公平的！我就是要管的！可谁理解秋生娘的苦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