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吴桐 叶溪

　　No.8
　　吴桐家和叶溪家是蒙阳县的坐地户，好几辈之前就住在这里了。俩人的爸爸小时候是对门，两人都是家里的独子，一块玩儿着长大。当年县城驻地的居民吃了国库粮，没了地，做不得农民了，叶溪爸爸招工考进了复烤厂，吴桐爸爸屡考屡败，憋着一股气进了市场卖服装，第一次拿货的钱还是叶溪爸爸帮着凑的。后来两人都娶了媳妇成了家，新房又是对门。
　　吴桐和叶溪一年出生，吴桐二月，“春”字辈，起名吴春浩；叶溪八月，“茂”字辈，就叫了叶茂华。从小学到高中他俩一直在一个学校。春浩父母忙生意，吃饭的空都没有，更别提假期了。除了睡觉、早饭，春浩的午饭、晚饭、作业都在茂华家。俩人小时候由茂华爸爸一块儿接送，中学一块骑自行车，高中住校，到食堂吃饭也都是一块。
　　
　　高一的时候，茂华得了出血热在家休养，春浩每天晚自习请假来给她补习，两边的家长都劝不住。
　　“小华，我想改名字。”某天正做着题，吴春浩忽然冒出句话来。
　　茂华敲着桌子笑起来：“又是改名，俺班里刚闹了个笑话。那个同学明明叫‘郭俊江’，学习不好，他妈急坏了，找人查了查说这个名不适合，他命里不缺水，缺火，就改成了‘郭熙旺’。改了还是考不好，又找人查，这回又说火太多了，改成‘郭晓’。同学们都不知道叫他什么好了，干脆叫‘过火’，更弄得他灰头土脸了。春浩，哪个神仙又蛊惑了你？叫得好好的，改什么呀？”
　　“不是不是，我看那些同学一阵风的改名，我也想改改。我今天想了一天了。你看，我姓吴，与‘无’谐音，‘吴春浩’那不是没有春天的意思吗？不好。我想改成‘吴桐’，正好和梧桐树谐音，高大，挺拔，还行吧？”春浩挺直胸脯，曲臂鼓起肱二头肌，做了个经典的健身动作。茂华想起了《猫和老鼠》中虚张声势的汤姆，扑哧笑出来。
　　吴桐？“梧桐更兼细雨，渐黄昏，点点滴滴”，茂华想到了宋词，虽然她性格开朗，但宋词的魅力一样深深吸引着她，那种能勾起伤感情绪的意象恰恰是少女的她喜欢的。
　　茂华搓着手，又把手指交叉起来，大拇指轻轻相互碰着，嘴角、眼角都流露出了欣然同意。她把胳膊肘挪上桌子，用手撑着头，吴春浩拉近了距离，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那，我是不是也改呢？妈妈当时取的是枝繁叶茂的意思，现在听起来，也是土土嚓嚓的。”
　　“真想改？这我早想啦！”改名吴桐的男孩雀跃起来，他从椅子上欠起身，叶茂华面前的纸上勾了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冠的下缘画了几片掌形的叶子。接着他又在树下随手添几条线，成了一条流淌的小溪。有几片叶子落在小溪里。
　　“你愿意做树上的叶子呢就叫‘叶青’，想做地上的小溪呢，就叫‘叶溪’。选选看！”吴桐并不去看茂华，咬着嘴唇看这幅画。
　　茂华看看这个像自己一样还不会修边幅的毛头小子，再看看图画，“叶青”，“梧桐树上的叶子”，叶子是树的一部分，她眼前忽然浮现出壁画上的亚当夏娃，脸热起来。
　　“嗯……还是叶溪好。你说呢？”
　　“那说定了，抽空我们一起去派出所改吧。”吴桐把热切的目光投向“叶溪”，满心想着自己高大的树阴投在清清的溪水上，叶片在水中悠然地漂，风吹来，树叶哗哗唱，溪水汩汩流，多么……难以描绘的……浪漫啊！
　　呵，年轻人的心呐！在美好愿景晕染下，连灯光都柔软了很多吧。
　　
　　高二的时候，两个人都选择了走特长，叶溪学美术，吴桐练体育了。每次叶溪背着画板到外地参加辅导班，吴桐都一定亲自送到车站，回来的时候，又一定去接她，哪怕是学校上课的时间请假也要来。
　　从来没有人说过什么，连牵手都没有过，但就在这静悄悄的日子里，一种柔韧的东西系在了叶溪和吴桐心间。
　　相视一笑成为习惯。
　　
　　后来呢？
　　叶溪考进了本省艺术学院的美术学院，吴桐到了南方C市江州学院体育系。两个人相距千里之遥，不在一起了。但是每天等球球成了两人的必修课，哪怕是留言也有温度。
　　大一寒假，叶溪和吴桐骑着自行车游遍了蒙阳县。
　　叶溪淡淡的妆容更显出妩媚，吴桐经过一学期的训练，个子更高了，肩更宽了，眉毛更浓了，脸上的棱角也更分明。
　　似乎两人都对酿造爱情这一壶醇酒充满自信，所以，慢点儿吧，也只是在行前买了套情侣运动装，一路牵手相帮爬上山顶，默默相依坐着，看够了山下的风景，吴桐试探着揽住了叶溪的肩，俯头闻了闻她的发香。
　　这一切就够了哈。
　　No.9
　　但……
　　寒假开学后不久，叶溪就联系不上吴桐了，QQ不回，电话不接。
　　叶溪妈妈说，吴桐没回家，还说，吴桐爸爸开矿发了财，全家都搬到十里外的别墅区，老房子不住了。
　　五一节，叶溪谢绝了同学出游的邀请，回了家。
　　吴桐家铁将军把门，铁门上积了尘土，漆有些剥落，斑斑驳驳的。叶溪多么希望这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吴桐惊喜的半张脸。但是门冷冷的，没有半点人气。
　　别墅区叶溪也去了，门禁严得很，没有主人同意进不了门。业主不在家，门卫无论如何也没让叶溪进去。
　　叶溪在街上游荡，希望能偶遇一回，奇遇一回，巧遇一回，希望人群中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或者干脆像小时候一样从某个角落跳出来，把她吓成木头人。
　　她品尝了“望眼欲穿”的滋味，期待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但最终还是应了李清照的词“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只能失魂落魄地返校了。
　　
　　No.10
　　上课，泡图书馆，在画室埋头苦干，谁都能看出来这个女孩在学习上发了疯。
　　“叶溪，你是得了高人指点，醍醐灌顶，想改变人生了？准备考研？出国？”白晓辉自然是疑窦丛生，逛街少了个伴不说，社团里的各种户外活动也落了单。
　　叶溪知道白晓辉的心思，她喜欢摄影团队里面的师兄李瑜，叶溪打哈哈是有名的，李瑜最喜欢跟叶溪胡搅蛮缠，白晓辉也可以顺带着流露点自己的倾慕。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高中太紧张，上学期敞开了玩，这学期忽然就觉得没劲了，想静下心来学点东西。”叶溪这样冠冕堂皇地回复了白晓辉，还整得白晓辉很羞愧。
　　“那你总得去参加点儿户外活动吧，摄影就不是学习了？一切艺术都是相通的，兼收并蓄才能厚积薄发。”白晓辉心虚着往自己的小目标上引。
　　“好了好了，你不就是想让我去给你和李后主当电灯泡吗？拐这么多弯，狐狸尾巴还是得露出来。”
　　“看破不说破，才是善良人，您老人家过分啦。”
　　“重色轻友！好吧，哪天有活动，你来叫我。白晓辉，你可真幸运，我这年方二九的免费老人家上哪儿找去。”
　　于是，白晓辉又和叶溪一块站在李瑜面前，叶溪开几句玩笑就找引子离开，留下白晓辉唱主角，陶醉一回。
　　大一，女孩还矜持得很，心里想靠近，面上还有保持距离。那些道是无情却有情的小把戏叶溪看着变味了。以前是想笑，想起吴桐和自己没捅开窗户纸的感情，这感情的厚度怎么是这些刚刚开始的游戏能比的。现在，她想哭，那些曾经的心跳一旦记起，就让自己沉陷很久，心情能一瞬间落到冰点。
　　但是，她还是乐意去做月老，她希望也能遇到一个好心人把吴桐那头断了的线早一天递到她手里。
　　
　　无数次仰望夜空，看星星，看月亮，“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叶溪想象着吴桐也在某一个地方望着月亮，就心潮腾涌。
　　无数个深夜，叶溪埋头在被窝里，给那个不再回应的号码留言，一直写到泪流满面。
　　一个学期就这样熬过去了。
　　然后就是漫长的暑假，一个无人陪伴的暑假，一个魂不守舍的暑假。
　　偶遇吴桐的妈妈，说吴桐在为比赛集训，这个假期不回来了。
　　“我今天来办事，马上就赶回去。你吴叔弄了个大矿井，一个人照看不过来。”吴桐妈妈两手握住叶溪的手，热乎乎地握着，脸上的笑也如常地温暖，“跟你妈说，我不过去玩了，等哪天回来，我亲自去赔罪。”
　　三五句话自顾说完，吴桐妈妈就扭身走了，没等叶溪抖出自己的疑问。
　　虽然吴桐妈妈和之前一样亲热，但叶溪还是感到了一丝意图拉开距离的感觉。
　　毫无声息的一学期、一学期又过去了，吴桐就像石沉大海，老同学、老邻居都没有他的音讯。
　　叶溪在茫然中埋头苦学，球球的留言像蒲公英轻落在地上，没有一丝回响。而她给吴桐学校寄去的信，既没有退回，也没有回音。
　　叶溪剪去了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