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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一二三四》>第一章 坎肩和痱子(二)

第一章 坎肩和痱子(二)

作品名称:《一二三四》      作者:凡水      发布时间:2017-03-11 12:24:38      字数:4274

  (二)
  到了晚上七点,爸从沙场回来了,哼着歌一脸的笑意,看来他今天挣的不少。爸的工作是在沙场给人装车,合伙几个人对在一块,拿铁锹一锹一锹的把沙子铲到拖拉机上,装满一车平均每人是五块钱,一天最多能装十五车,最少五六车不等。不知道今天他装了多少车,看样子是装了不少。
  爸放下比我屁股还大的方头铁锹,把穿着的有些脏了的白色背心脱下来,拿过去廊台上的一个红色洗衣盆,扔里边,浇上水,刚揉了五下,没有搓,也没放洗衣粉,然后就提出来拧干水,挂到院里的铁丝衣架上。爸洗衣服总是这样,不管多脏的衣服,他只管泡一泡,揉一揉,就拿出来拧干晾上。但是他每次都是白忙活,妈总是会过来皱着眉头,对爸指点上一顿,拿下来衣服搓干净又给晾上去。
  我跑过去站在爸面前,看着他胳膊上鼓动起来的肌肉,撅着嘴说,“爸,你这么洗衣服,妈又会骂你,还是泡里边吧,等妈给你洗。”
  爸的肌肉在胳膊上一鼓一鼓的,像有根绳儿系在里边,拉一下就鼓起来,不拉就平下去。爸扭过头来,抻着被太阳晒的黑红色的脸膛,做了个鬼脸,笑着说,“嗬,丁丁也晓得关心爸爸了。”我看着他的鬼脸,呵呵笑了起来,吐出舌头,用手把眼睛拉成三角形,也做了个鬼脸。随后爸又转过脸去,洗了把脸,拿挂在铁丝上的白毛巾擦干,正过身来,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很光滑的狗形黑色石头,“来,哮天犬给你!”
  我已经有了十三个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石头,全都是爸从沙场给我捡回来的,有红色的猫头,白色的小船,黄色的坐佛,玛瑙色的肥猪,肥猪我有两个,白色的给了球娃,他老说我的猪比他的肥,我说我的是公猪,他的是母猪……,现在又多了一个黑色的哮天犬,我明天就拿给球娃去看。
  妈从厨房探出身子,腰上围着灰色方块的围裙,手里拿着缺了一小块的锅铲,对着爸说,“来了啊,饭等会儿就好,先去把桌子搬出来,”说完一扭头看到爸身后铁丝上搭着的白背心,突然皱起眉头,挥舞着手里的锅铲,“说过多少遍了,让你不要洗,不要洗,脱下来泡到盆里边就行了,你偏要洗,能洗干净也就算了,关键是你洗的那叫衣服吗?”
  “哎,我不是给你减轻负担嘛!”爸笑着说,随后又转身回去把衣服拿下来泡到盆里边,“这样行了吧?”
  爸总共有两件背心,一件是盆里泡着的白色背心,一件是浅黄色的胸口印有卷烟厂三个字的背心,这件是大姨给的,大姨是城里人,我们的好多衣服都是她给的。上次她来时就给我带了一件绿色的裤子,上面有六个兜,除了斜插的两个,屁股上有两个,侧腿上有两个,因为太好看了让哥哥给抢了去,后来我大哭大闹也没要回来。爸的这两件背心总是一天换一次,穿白色的时候我就叫他白爸爸,穿黄色的时候我就叫黄爸爸。我叫黄爸爸的时候,他就哈哈大笑着说我叫的好,还鼓励我这样叫。但是妈在一旁皱着眉说,“什么黄爸爸白爸爸的,别这样叫。”爸在这个时候还在哈哈笑着,妈就朝他瞪上一眼,爸立刻止住笑,把食指竖起来放到嘴上,对我做一个“嘘嘘”地动作,我看他做的好笑,就会呵呵笑着过去掰他的手指,但是每次他就会挠我腰间的痒痒,挠的我满地打滚,叫他坏爸爸。我知道妈对爸爸表现地像只老虎,爸对妈妈表现的像只猫。而我是介于老虎和猫的中间,是只小毛狗。
  我们坐在院中刚要动筷,耗子端着一个印有红花的碗进来,像背课文似地对着妈说,“吴姨,这是我妈做的水煮肉片,她说做的有点多了,就让我拿过来些给你们尝尝。”耗子六岁了,他比我大一岁,是我们前院武妈家的小子,他叫潘皓,所以我们就一直叫他耗子,而实际上他长的瘦瘦小小也挺像个耗子的,我每次都叫他小耗子。
  妈乐呵呵地从小耗子手里接过去水煮肉片,轻刮了一下他的脸,亲昵地说,“谢谢我们的耗子啊,还给阿姨端吃的来了,你吃过了吗?”
  “没有,我妈说了,让我端完饭回去就吃。”
  “嘿,别回去了,在阿姨家吃吧,阿姨今天卷了新的油菜籽花卷儿,可香了。”
  “不吃,我妈说了,让我端完饭就回去,不许吃阿姨家的饭,也不能逗留。”
  妈把耗子拿来的肉片倒到了我们的碗里,又从厨房拿出来一个小水果篮,里面放着五六个油菜籽花卷儿,笑着拿给耗子,“给阿姨拿了吃的,阿姨也给你拿些吃的,回去给你妈妈说阿姨吃到水煮肉了。”耗子家,球娃家,我家,谁家要是做了好吃的,都要给其他两家送一些,平常有什么好东西了也要分享些,就说球娃妈从娘家拿回来的那些红毛线吧,今天下午妈去缠了些,明天下午就是耗子妈去缠,妈缠毛线会给我织坎肩,织的很快,两个星期就能织出来。耗子妈会不会给耗子织坎肩就不知道了,因为耗子好像不缺坎肩穿,他的衣服可多了。
  耗子端着水果篮扭身走的时候,我歪着脖子朝他喊,“小耗子,明天来看我的哮天犬,我们一块玩,还有球娃。”
  耗子点了点头,嗯嗯了两声就走了。
  吃饭席间,爸夹了一块水煮肉,吃罢,苦着脸说,“呀,这耗子妈做的饭总是这么咸,到底是放了多少盐。”
  妈抬起筷子,“不吃就算了,别挑三捡四,那耗子妈啥情况你也知道,有个叼嘴的婆婆任谁也不好受,我听今天那老婆子又对耗子妈大喝大叫,说了好多难听的话,下午球娃妈叫缠毛线都没去,就本本分分分在家忙活,那耗子也乖巧,不打不闹,就在妈身边待着。”妈说完夹了一口菜嚼了两下,又叹了一口气,“唉,爱红的气啥时才能受完!”
  爸喝了一口疙瘩汤,鼓动了一下喉咙咽下去,说,“那耗子爸就没啥说的?”
  “说什么呀,耗子爸的实诚你也知道,一个是他妈,一个是媳妇,偏袒谁啊?偏谁都不行,爱红上次红着眼睛对我说,耗子他爸给老婆子苦苦说好话,都是一家人没什么挑剔和骂来骂去的,结果老婆子丝毫没听,把耗子爸骂了个体无完肤,说是软根子,只听媳妇话,把自己老娘撇到一边。”妈端着碗说。
  “嗨,那耗子奶奶真够厉害的,六亲不认啊,话说她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能有什么毛病,就是瞎担心的心病,那老婆子还不是怕耗子妈当了那个家,把她撂到一边……”
  我知道耗子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日里她嗓门特别大,一出声就是尖着嗓儿指桑骂槐,说上好多让人不舒服的话,我跟耗子球娃一块儿玩的时候,只要一听到她的嗓门叫起来,耗子就会立马蹦起来跑回家去。她对耗子的态度也不怎么好,最毒的一次是骂过耗子小杂种,为这,耗子妈大闹了好半天,后来好多大人都过去劝,才算作罢。妈也去了,回来就沉着脸喃喃的说,“老婆子真是不可理喻。”所以我一直认为耗子奶奶是只大灰狼,黑着獠牙对所有人都要咬上一口。上次我去找耗子给他看我的红色猫头,刚到门口,耗子奶奶就黑着脸盘腿坐在院子正中央,屁股底下垫着一个用玉米叶编织的圆形坐垫,嘴里低低地自言自语说着一些话。我趴在门口轻轻地叫了两声“耗子,小耗子,”里边没人应,我叫了第三声,“耗子,”耗子奶奶突然抬起头来,大喝一声,“不在,”吓的我拔腿就跑回了家,再没去找过耗子。
  回家我把耗子奶奶好吓人的话说给了妈听,妈用手指敲了一下我脑门,说“那耗子奶奶是个疯婆子,以后小心着点。”
  我说“耗子奶奶不疯,就是有点怪,爱高着嗓子骂人,爱自己给自己说话,要是疯的话耗子早就给我说了。”
  妈不耐烦的把我打到一边,说“小孩子知道什么疯不疯的,以后记着躲着耗子奶奶就是了。”
  吃罢饭,妈刷了锅,又洗了爸的白背心,我们就照例上房顶打地铺去了。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而我们的又是平顶房,平房晚上屋里热的根本无法入睡,所以我们都会拿上席子枕头和被单上房顶去睡。不光我们一家如此,还有好多家有平顶房的都是这样,球娃家就是。
  上房没有楼梯,只有一个爸用槐树干制作的有些歪斜的梯子,我上不了梯子,爸就用一根拇指粗的麻绳,一头缠两圈绑在我腰上,另一头甩上房顶,哥哥早在上面等着,一把接住,然后爸就很麻利踩着梯子上了房,从哥哥手里接过来绳头,一把一把的把我拉上去,我家的房有三米高,爸的力气很大,只要拉上五把就会把我拉上去。每回拉到半空的时候,我都有种要飞起来的感觉,所以我就央求着对爸说,“爸,你把我多拉一会儿,别急着拉上去,我想再飞一飞。”爸只管笑呵呵地点头,但从不多拉我一会儿,每次只需胳膊伸直弯曲伸直弯曲上五下就把我拉上去。
  在房顶上睡觉是一件特别美妙的事情。夏天的夜晚,天空布满了星星,月亮也弯曲着身子默默地挂在当空,院子里的草丛中响着蟋蟀的唧唧声,显得空旷幽深,奇怪的是,白天我去院中捉蟋蟀,翻开草丛一只影儿也没见到,一到晚上倒唧唧唧地叫起来。我靠在爸的胳膊里,指着头顶问他,“这么多的星星到底有多少颗啊?”
  “你数数不就晓得了,”爸眯着眼睛说。
  我从正对着我头顶的这颗数起,“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仅数了四颗我就乱了,那么多的星星我不知道该指哪颗,我盯着天空再来一遍,“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还是乱。我甩出手去干脆不数了,满天的星星,纵使我有一百双手也数不清。
  数不清星星,我就去看月亮,月亮即好看,又好数,就那么一个,我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行了。我问爸说,“月亮上有嫦娥吗?”
  爸抬起左手斜指着头顶的月亮说,“有啊,你看那不嫦娥嘛,手里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玉兔,那兔子的眼睛像珍珠一般明亮。你看,那吴刚还在上面拿着一把大斧头砍树哪。”
  我坐直身子,一手指着月亮,一手拍着爸的胸膛,“哪有啊?我怎么看不到?”
  “你当然看不到了,等你长大了就看到了。”爸说。
  “长大了就能看到嫦娥,玉兔?”
  “嗯,长大了就能看到。”
  “好,那我明天开始吃两碗饭,快点长,长大了就看嫦娥玉兔。”
  爸哈哈大笑起来,胸口一抖一抖的,像有个马达安在胸腔里面,我摸着脑袋问他,“吴刚是谁啊?他为什么要砍树?”
  “吴刚啊,他是个砍柴的人,因为他太执著于砍树了,他生活的地方的树都让他给砍完了,玉帝就把他拉到了月宫,让他砍桂树,如果他能砍倒桂树,玉帝就让他做仙人,但是这颗桂树很神奇,砍完一斧子,它就会又长的完好无损,所以吴刚就一斧子一斧子的一直砍来下来。”爸一边摸着肚皮一边给我讲。
  我想了想,问他,“那这个叫吴刚的人一直砍桂树不饿吗?他不吃饭吗?或许是他的斧子太钝了,砍不进去……”
  爸又摸了一下肚皮,很不耐烦的说,“月宫上的人都不吃饭,斧子钝不钝的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还是睡觉吧,明天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爸爸做哪,快睡吧。”
  其实,我还有一大堆的问题要问,那桂树长的到底有多大有多壮啊?上面有桂花吗?如果有的话可以做桂花糕吗?桂花糕可好吃了,大姨每次来的时候都要带,我忘不了桂花糕的香味。还有那个叫吴刚的人拿的斧子是个什么样?跟我们家的那柄和我腿一般长的黑色铁斧头一样吗?上次爸去苹果园,拿它出来磨了磨,砍起苹果树枝条来几下就砍断了。还有他那么执著的一直砍下去,斧头肯定容易钝,他带磨石了吗?……这些问题都是我要问的,但是没有人来回答我,只有远近的蟋蟀唧唧地叫着,好像在说睡觉吧睡觉吧,长大了就知道了。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关于我长大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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