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作品名称:艾草 作者:叶玲 发布时间:2017-03-06 10:42:59 字数:3044
第二天,天大亮时,我才醒。睁开眼,小军正床边呆呆坐着,见我醒了,连忙起身,从桌子上端过来一口大的搪瓷杯,杯里面盛满了白白的豆腐花。
“妹妹,你喝,很好喝的。”他微笑着对我说道。
我不动,也不做声。他便不知所措的望着我。呆了呆,他又说:“我爸爸和我妈妈卖豆腐去了......”然后等了一会,他看看豆花,又说:“你喝点吧,很甜的,我放了好多糖在里面。”说完,他把豆花凑了到我嘴边。豆花诱人的甜香直往我鼻孔里钻。实在是饿坏了,我忍不住接过来喝了几口。我看见他咧嘴笑了起来,我说:“你也喝。”“嗯,”他高兴的捧起喝了两口,又塞回给我,“你喝。”我便又喝了几口。
等喝完了豆花,我犹豫着起了床。他一直等在旁边,见我穿好了鞋子,很自然地便拉了我的手说:“走,我带你找我妈妈去”
我摇摇头。
他想了想,又说:“那我们吃包面去”
“我不去,我想回家。”
“不行,妈妈叫我看好你的,她说你是我妹妹”
“我不是你妹妹,我要回家”
“你是我妹妹,”他固执的说,“你以后还要跟我一起上学的”
“你胡扯,”我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起身往外面走去。
他紧张地跟了过来。
站在大门外,看着陌生的街道,我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挪步。
“小军”有人在叫他。他应了一声。
接着有声音说道:“这小女孩是谁呀?”
“是在说我吗?”我心一跳,一下子僵住了身子。
“我妹妹。”他似乎犹豫了一下。
“你妹妹?是你妈妈给你找回来的妹妹吧?”有人围了上来,“好生带妹妹回去,别走丢了。”
“嗯。”他又紧跟了几步,追上我,试图拉住我的手。被我再次挣脱了。
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陌生面孔,我没勇气再往前走了,蹲下来,开始小声哭泣。
他也蹲了下来,只是看着我哭,不说话。
“小军,”是林阿姨的声音,“在干嘛呢?”
“我陪妹妹。”
“喔,妹妹这么早就起来了?你怎么把她带出来了哩?快带妹妹回去。我这里有几根油条,你拿回去跟妹妹一块吃”
“嗯”
“别再乱跑啊,乖,快回去。”林阿姨过来牵我的手,我只好站起身,由小军带着回去了。
就这样,我在林阿姨家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林阿姨和刘伯伯对我很好,给我做了两身新衣服,还买来红色的蝴蝶结,在我后脑勺上扎了个漂亮的马尾巴。小军看着我直乐。林阿姨便骂他道:“傻小子,看妹妹漂亮吧,以后不准欺负妹妹。”小军使劲点头。刘伯伯在一边也咪咪笑。没来由的,我的心情也愉快起来。
我慢慢习惯了小镇上的生活,随着时间的流逝,妈妈和妹妹的影子开始只是偶尔的在我的脑海里停留,我不再想她们了。
镇子叫柳林镇,不是很大,只有两条长的直街道和一条短的横街道。长街不过两里,短街减半,把两条直街成卝字串联。林阿姨的家就在这条短的街道上,青砖的大瓦房,灰白色门墙,沿街四扇油光发亮的朱红漆大门,进门就是豆腐店。店面不算宽敞,但整洁,干净。前沿一排一溜原木色案板,案板上摆放着从后院大灶间烧制出来的豆制品。品种不多,但热气腾腾,豆香四溢。逢早集,前来这里买豆腐的人是很多的。店面稍靠后的地方,东西两侧墙边,还分开摆放有四张小饭桌。桌边各自配置有板凳,桌上茶壶、筷子筒等物件一应齐全。听林阿姨说,以前这里原本开的是饭馆,由一对老夫妻经营着,生意还不错。刘叔叔的豆腐摊当时就摆在了店子的前面,租了约两扇门的位置。后老夫妻俩的儿子接了二老去大城市享福,铺子因此就空了出来。林阿姨觉着是个时机,和刘叔叔一合计,咬咬牙就把铺子顶下了,为此还欠下不少的债。
林阿姨说这些话的时候,却是眉飞色舞、喜气洋洋的,刘叔叔和小军也跟着笑。我喜欢听林阿姨讲这些故事,喜欢听她不时从嘴边蹦出来的“哈哈”声。仿佛笑声会传染似地,不由自主的,我也会笑起来。
店子后面就是林阿姨的“家”了。狭长的院落里,沿院墙边一溜四间青砖瓦房。最左边是豆腐作坊,最是宽敞明亮,除了做豆腐,还兼作一家人的厨房。中间两间差不多大小的,一间林阿姨和刘叔叔自住了,另一间就留了给我。小军的房间是第四间,最靠院子右侧,原本是用作库房的,我来后,刘叔叔就着人在里面起了一道半人高的墙,硬生生分离出一小间,给了他住。小军倒挺开心的,一张小床,两把椅子和一个桌子,就是他卧室全部。林阿姨说:“你是女孩子,靠她的房间睡比较安心”
镇上人喜欢“串门子”,没事的时候还喜欢凑一块玩一种小牌:三寸长,寸宽、毫米厚的纸片,桐油浸得黄亮亮的,拿手上硬邦邦的,上面描红着黑地用毛笔绘着一些字不像字,符不像符的玩意,“上、大人”;“七、十、士”;“八、九、子”等,跟孔子生平有关,她们却管它叫“长牌”。镇上的人是很喜欢玩这种牌的,散集以后,三三两两闲散的人们,不分男女老幼,便聚集了豆腐店这边,围拢四张小方桌,给上几个小钱,一下午的时光便过去了。看牌的人也多,七嘴八舌,东扯西拉的,茶水是免费喝,想喝豆花,那还得再花上五分钱。
镇上的人都说林阿姨是个能干的女人,刘叔叔有福了。
天气渐渐转凉了,镇上不多的几排梧桐上开始飘起了黄叶。沿镇子周围的稻田里,稻子已经归仓。走田间小路上,黄绿相交的杂草丛里,草蜢子一蹦一跳的;小小的红色蜻蜓,逗人似的前面低飞着,慢慢落了在草尖上。我们轻轻走过去,它“忽儿”又飞了起来,像一片羽毛,又飘落了在另一片草叶上。
刚收割的稻田里,泥土还湿湿的,偶尔的一、两条泥鳅探出地面换口气。小军眼尖,一下子发现了,便迫不及待跳下去,甚少有逃脱掉的。抓到的泥鳅,我们会就近找根遗落田间的大稻穗串起来,一般一根稻穗上总可以穿上好几条。运气好的时候,到中午饭时,我们会拎上好几串的泥鳅回家。林阿姨这时候已烧好了饭,一边打水招呼我们洗手脸,一边催了刘叔叔把泥鳅倒了盆里“吐”个水,嘴里还埋怨了我们说:“看,又跑出去野,小脸都晒红了……”我们顾不了阿姨的埋怨,和刘叔叔一起,乐呵呵地围了水盆抓泥鳅玩。
晚上的时候,一大碗酱油红烧的泥鳅便端上了桌,就着阿姨香煎的豆腐,油汪汪的小白菜,我总是吃得很香,跟小军比了赛地往嘴里扒饭。阿姨一边往我碗里夹菜,一边笑了问我道:“草,阿姨做的饭好吃吗?”“好吃。”我一边点头,一边拿了空碗去饭锅里盛饭。阿姨就笑,“看,我没说错吧,草天生就是我们家的人……”不知为什么,听了阿姨的话,我的心突然哆嗦了一下,伸往饭锅里的手在不觉间也缩了回来。
秋天过后,便是冬了。冬分前后,柳林镇开始下起了第一场大雪。傍晚时分开始下雪籽籽,咂地面“咚咚”的响,接着成团成片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四面八方飘落下来,就着寒风,一整晚的肆意凛冽。早起时,天地间是一片泛白,沟壑和马路都平成一片,柳林镇小学也因此停课一天。
叔叔的豆腐坊今天才做了一个“作”的豆腐。上街的人不多。天一冷,甚至连玩牌的人都少了。我没事可做,跟了小军后面,去学校操场跟镇上的孩子一起打雪仗。
我们去时,已经有一帮孩子在操场上闹了。见我们来了,他们便大声呼唤我们的名字,热情相邀我们加入他们的阵营。小军坚持着要跟我一个组。玩起来时,他便像了个影子,围了我身边打转。有时不小心撞一起,跌地上了,他爬起来赶紧扶我,帮我拍打身上的雪渍。
镇上的孩子多是自小跟小军一起长大的,见如此,有好事的,便站了一边,拿了手指刮自己脸颊,一边刮,一边嘴里唱了道:“羞、羞、羞,护媳妇…..”开始只有一两个,慢慢地所有人都唱了。我和小军没法子,只好手拉了手往回跑。他们还不肯罢休,一直追着唱到家门口,越唱越整齐,引了店子里好些大人跑出来观看。
林阿姨火了,跑出来,虎着脸骂了为首的几个,又叫了家长来,把这些闹事的孩子交了家长手里,此事才算平息了下去。
但从此,再玩游戏时,我便有意识不跟小军一个组了——当然更多的,我都不愿再跟他一起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