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五）

　　而二姨太此时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夸赞，心里甚是气恼。自己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局摆苏梅一道，没想反被她利用了借机翻盘。不过走着瞧，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收拾你！二姨太冷眼睥睨着云珠，暗自思忖道。
　　李明轩在旁也一直默默关注着云珠。短短几个月，这个喜欢害羞的少女已能沉着应对这种复杂的场面，俨然是大家风范的李家大少奶奶。李明轩惊异于婚姻给一个女人带来的转变，也让他看到了这个他曾经渴望呵护的柔弱女子的另一面。
　　宴席过半，众人开始起身向李云天敬酒。最先起身的是周博然，他端起酒杯走到李云天和二姨太身边满脸堆笑，“李先生，太太，我周博然也跟了李家多年了，谢谢李先生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今天我借薄酒一杯，祝李先生寿比南山，也祝太太永葆青春，更祝李家生意兴隆兴旺发达！我先干为敬！”说完一仰脖子将酒杯里的酒喝个精光。
　　“哈哈，这个周博然越来越会说话了！”李云天笑道。
　　二姨太娇羞罗帕半掩面，朝周博然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周博然又倒满酒走到李明轩身边说道，“明轩哪，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周伯伯也一直是看好你的。这次你回来肩上的担子不轻，你父亲是对你寄于厚望的哦，可别让他失望！来，周伯伯也敬你一杯！”
　　李明轩立即起身道，“周伯伯，谢谢您的夸奖，明轩不敢当！两人同喝完了酒杯里的酒相视一笑。”
　　云珠默默地注视着俩人，起初并未在意，猛然间一个惊人的发现掠过脑海，让她惊骇不已。并肩站着的周博然与李明轩，他们的嘴唇和下巴是如此的相似，如同一个模子刻出的翻版。若不是俩人这么紧挨着，一般很难注意到这种相似。云珠又朝李云天和二姨太看去，李明轩大部分遗传了二姨太的相貌，特别是脸型和眼睛，可他脸部的其他部位完全没有李云天的影子。云珠眼前又浮现出那天花园的一幕，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闪现，难道李明轩是……？
　　云珠心里一慌失手碰翻了面前盛着桂花糯米羹的碗碟，汤汁沿着猩红的桌布滴落下来，她的旗袍上也沾到了少许。周围的宾客都“呀”地叫了一声，惹得众人都朝云珠这头望过来，李明轩也看向她。
　　“对不起了。”云珠尴尬地干笑一声，站起了身，下人见状连忙过来擦拭。
　　“不好意思各位，我去去就来。”云珠脑子里一片纷乱，在众目睽睽之下匆忙撤退。她来到厨房，努力地让自己定下神来。
　　“小姐，您怎么啦？”吴妈见云珠有些异样，上前问道。
　　“哦，刚才不小心打翻了碗碟，旗袍上沾了一点糯米羹。”
　　“哎呀，我看看。”吴妈紧张地检查着云珠的旗袍，“还好还好，就一点。桂花羹没有油，一擦就擦掉了。”吴妈赶紧找了块清爽的毛巾蘸了些水帮云珠擦拭干净。
　　云珠四下看了一眼，宴会的菜品都上得差不多了，朱贵正抽着烟和一帮下人坐在厨房的后门口休息。
　　云珠走过去打招呼道，“朱师傅，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老爷非常满意，你的手艺真是太好了！”
　　朱贵立即掐灭了烟头起身道，“大少奶奶过奖了！您和老爷满意我就放心了。”
　　“不光是我满意，宾客们也都很满意，特别是林月生老爷，他对你的菜可是赞不绝口呢！”
　　“林月生老爷？是不是上海滩鼎鼎有名的那个林月生老爷？”朱贵听到林月生的名字瞪大了眼睛。
　　云珠笑道，“是啊，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林月生老爷。”
　　朱贵兴奋地来回搓着双手，傻傻地笑着。
　　“对了朱师傅，有件事我还想向您讨教呢。”云珠又道。
　　朱贵受宠若惊，“大少奶奶，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讨教可说不上。我炒菜其实也是瞎琢磨的，不上台面，不上台面。”
　　“朱师傅，你真是客气了。是这样，老爷有风湿，最近好像更严重些了。你看这天也一日比一日冷了，我想做一些食补的汤品给他晚上喝。你是老师傅了，我想请教是否有一些上好的汤谱。”
　　“大少奶奶真是有孝心啊！这有风湿的人到上海的冬天是不好过，又是阴雨又是寒风的。我呢其实也没啥特别的汤谱，只是从我师傅那知道一些。”
　　“好好，一个就可以了，要效果好点的。”云珠道。
　　“让我想想。”朱贵挠了挠头说道，“其实我也没啥特别的配方，记得以前我师母也是风湿，每天晚上必要喝一碗红枣桂圆红糖姜茶，驱寒补血，效果还真不错。”
　　云珠一听来了兴趣，“那太好了，朱师傅你和我说一下这个茶怎么做？”
　　朱贵思忖了片刻说道，“好像是把干桂圆去壳，红枣去核，生姜切成细丝，再于煮锅中放入水并加入除红糖以外的所有材料，大火烧开转小火继续煮一柱香的功夫，最后加入些许红糖再次煮沸就好了。”
　　“朱师傅太谢谢你了！”云珠欣喜道，“我每天晚上也给老爷煮上一碗，希望能治他的风湿。”
　　“肯定有用。”朱贵信心满满地说。
　　“朱师傅，今天还要谢谢你做菜的时候那么耐心地给我讲解，苏梅今天学到很多呢！”云珠示意吴妈拿过一些银元放在朱贵手里，“这些是今天的酬劳和菜钱。”
　　朱贵手里掂着沉甸甸的一把，惊道，“诶呦大少奶奶，您给多了！”说着便要退还。
　　云珠按下他的手道，“朱师傅，你都拿着吧。今天的寿宴很成功，老爷宾客们都甚是满意，苏梅应当谢你的。”
　　朱贵感激道,“大少奶奶，您真是客气了！这都是朱贵应该做的。既然大少奶奶您这么说，那朱贵也不好拂了您的面子，我就收下了。谢谢，谢谢！”朱贵双手合十，憨笑着连连作揖。
　　寿宴已接近尾声，宾客们都开始闲聊。云珠亦没兴趣再回到席间，她和吴妈说想去花园透透气，便独自一人从厨房的后门走了出去。
　　云珠朝花园的大棚走去，路过之前撞见二姨太和周博然私会的地方，心里又纷乱了起来。这个看似金碧辉煌的李公馆，不知道藏了多少污，纳了多少垢。李明豪和日本人，二姨太和周博然，周博然和李明轩，究竟还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云珠正心不在焉地走着，背后有人叫了一声，“大嫂！”
　　云珠一惊回头看去，是李明轩！云珠脑子里正萦绕着刚才李明轩和周博然饮酒的一幕，不料此刻李明轩居然出现在面前，让她措手不及竟有些慌乱。
　　“哦，是明轩啊！”云珠本能地躲闪着李明轩的眼神，像是怕被他窥探了心事。
　　云珠的神情李明轩看在眼里，他的呼吸急促起来。那个熟悉的苏梅又回来了，那个娇羞的柔弱的丁香般的姑娘。她并没有忘记自己，她还在乎着自己。可如今俩人的身份虽是咫尺却如天涯，纵然彼此相爱又能奈何。李明轩胸中划过一丝苦楚，忧伤笼罩心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云珠见李明轩定定地望着自己发呆，神情哀伤，不由吓了一跳。她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明轩，你没事吧？”
　　李明轩不愿让云珠看出心中的痛苦，避开她的目光说道，“大嫂，我没事。”
　　“哦，那就好。你怎么也出来了？”云珠问道。
　　自云珠离开席间，李明轩的心也被带走了，他推说想上个洗手间便也溜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只是本能地来到了花园，没想到真撞见了。也许因为之前他和苏梅就是在花园偶遇，李明轩对花园总有挥之不去的留恋。
　　“我觉得里面闷，出来透透气。”李明轩道。
　　“我也是，”云珠微微一笑，“其实我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李明轩想起那晚他和苏梅也是这样对话，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同样的话，李明轩恍然回到了那个月光皎洁的夜晚，重温着心底最美好的旧梦。他看了看云珠身上的旗袍，虽然今天的她看上去更靓丽娇艳，李明轩却只喜欢一袭紫色旗袍的她，那种清丽脱俗的淡然比起灼灼其华的浓烈更让他心神摇曳。
　　李明轩抬眼望向不远处的丁香树，轻声说道，“丁香花开的时候很漂亮，淡淡的紫色，幽幽的清香。”
　　云珠没搞懂李明轩为何突然提什么丁香花，她倒是第一次见一个大男人对着花花草草这么的多愁善感，不免感觉奇怪。云珠没有接口，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俩人就这么沉默地站着。
　　李明轩见云珠并无半点反应，心中的失落无以言表，他为自己的自作多情顿生懊恼。眼前的女子已然是他的大嫂，自己再提这些往事又能如何，又想让她如何？他强迫自己收拾好情绪，露出了他招牌式的绅士微笑，“大嫂，今天你辛苦了。”
　　“哦，没什么，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只要大家满意就好。”
　　“满意，当然满意，菜非常好吃。”李明轩连连赞道。
　　“那太好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