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四）

　　李明轩这边和林月生聊得甚是热络，另一边李明豪早已拉长了脸独自郁闷。每次只要弟弟一出现，自己就被一无例外地忽略。从小到大，李明豪一直生活在弟弟的阴影里，也没有母亲的庇护。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颗卑微晦暗的星星，在弟弟的万丈光芒前黯然失色，让他经常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后来弟弟被父亲送去英国，李明豪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拼命表现想重新获得父亲的重视，可在父亲心里，自己的分量依然像羽毛一样无足轻重。现在弟弟又回来了，李明豪更陷入了绝望，看着被众星捧月般的弟弟，他眼里喷出妒忌的怒火恨不能将李明轩化为灰烬。
　　宝慧见到李明轩自然是心花怒放，她发现有段时日不见，李明轩越来越有男人的成熟稳重，让她越发不能自拔。甄怀远在一旁看着女儿痴心的模样暗地里推了推她，宝慧立即会意地上前和李明轩搭话。
　　“明轩，好久不见！”
　　“甄小姐，你好！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宝慧低头娇笑，李明轩的夸赞让她喜不自禁。
　　“明轩，听说你去了杭州工作，什么时候回上海？”
　　“这个吃不准，要看父亲的安排。”
　　“哦……”宝慧一时语塞不知该怎样继续谈话，正搜肠刮肚找词的当口云珠走进了客厅。
　　“父亲，厨房这边都准备好了，可以上菜了。”
　　“好的。”李云天转身招呼宾客，“大家都上座吧！”
　　宾客们跟着李云天林月生移步寿宴厅，李明轩却仍站在原地望着云珠发呆。
　　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子如今就在眼前，李明轩却有种说不出的陌生。她少了一份温婉，多了一份沉着，少了一份清丽，多了一份娇艳。昔日幽怨的紫丁香已然蜕变为成熟的少妇，让李明轩有些许的失意惆怅。或许是这件鲜艳的旗袍掩盖了她，或许是已为人妇改变了她，不管怎样李明轩不得不面对这个痛苦的事实，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他心底那朵紫丁香，而是他的大嫂，李家的大少奶奶。之前萦绕在李明轩心头的种种不会再回来，只能埋藏在记忆里成为他心底最深沉的梦。
　　宝慧看李明轩盯着云珠发呆心里又是酸水直冒，“明轩，寿宴开始了，我们过去吧。”她提醒道。
　　“好，”李明轩自觉失礼，立刻朝云珠问候道，“大……嫂，你好。”这一声“大嫂”在李明轩叫来好不艰涩拗口。
　　云珠没见过李明轩，但看宝慧的神情也能猜到一二。怪不得这丫头那么痴情，这个李明轩倒是一表人才温文儒雅，与李明豪是天差地别。
　　“明轩，你回来啦。上座吧，马上开席了。”云珠立即回应道。
　　“好的，谢谢大嫂，你辛苦了。”
　　“不辛苦，应该的。”
　　不知怎么，第一眼见到李明轩云珠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好感，虽然他也是李家的人，虽然他的母亲是不招人喜欢的二姨太。云珠搞不懂，这样的父母居然能生出这样优秀的儿子。他就像一潭浊水中流出的一涓清流，卓尔不群的出类拔萃让他在这家人中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云珠和李明轩正要去寿宴厅，李明豪走过来向明轩的肩膀捶了一拳道，“明轩，几个礼拜不见你小子好像胖点了，看来杭州的日子过得不错呀！”
　　他又将手搭在李明轩的肩上猥琐地笑道，“杭州的妞怎样？听说那边美女很多啊，你小子没有乐不思蜀吧，哈哈。”
　　李明轩双眉微蹙嗫嚅道，“大哥……别开玩笑了，我是去那边工作的，哪有心思……”
　　李明豪用手指着李明轩的鼻尖笑道，“说谎了吧，你小子一说慌讲话就不利索。我可是听说了，张秉升的那个女儿……”
　　李明轩听李明豪提香儿不由有点心虚，他飞快地瞄了一眼云珠，打断道，“大哥，那个都是外面在瞎传，你可不要相信。”
　　“哈哈，我可是听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李明豪意犹未尽。
　　“大哥，我们吃饭去吧。”李明轩拉着李明豪想往寿宴厅走，李明豪甩开他的手，夸张地盯住李明轩片刻哈哈笑道，“你小子居然脸红了！哈哈！看来这是真的喽！”
　　云珠和宝慧在旁都听出了些端倪，宝慧这会儿是心里打翻了五味盘，恨不能抓住李明轩问个究竟。李明轩被李明豪这么奚落甚是尴尬，一时不知如何进退。云珠在一边看不下去，上前挽住李明豪道，“明豪，我们过去吧，别让父亲和客人久等了。”
　　李明豪看看云珠又看看窘迫的弟弟，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一把搂住云珠淫笑道，“明轩，你有段时间没见你大嫂了吧！你有没有觉得她现在更漂亮更有女人味了？”李明豪在云珠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转眼挑衅似地看着李明轩。
　　李明豪的举动让云珠猝不及防，她又气又恼想挣脱他的怀抱，不料李明豪的手将她扣得纹丝不动，情急之下脸涨得通红。
　　“明豪，你干什么？”云珠怒道，“家里这么多人呢!”
　　李明豪伸手捏住云珠的下巴坏笑道，“明轩又不是外人，再说你是我老婆，我们做什么别人管得着吗！”
　　李明轩此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知道李明豪是故意在羞辱他，再也待不下去扭头朝寿宴厅走去。
　　“明轩，等等我！”宝慧也紧跟了上去。
　　李明轩的愤愤而去让李明豪心中说不出的痛快，刚才在小客厅的闷气一扫而空。他将云珠放开，吹着口哨也朝寿宴厅走去。
　　李云天和宾客们都各自上座，云珠安排下人们开始上菜。先是冷盘：油爆河虾，香干马兰头，四喜烤麸，白切鸡，熏鱼，糖醋海蜇皮……，宾客们吃着纷纷点头称赞，二姨太却冷不丁叫了起来，“我说大少奶奶，你不是说要给老爷惊喜的吗？我看这些菜都很平常啊，还没有老王做的好吃。”
　　李云天也斜着眼瞥了一眼二姨太轻斥道，“碧芹，你好好吃饭没人当你哑巴。”
　　二姨太当众吃了瘪，只好憋着气不再吭声。
　　云珠在一旁淡定道，“小妈，这些冷盘并不是朱师傅的拿手菜，待会等上了热菜大家尝尝。”
　　“好，好。”众人附和道。
　　说话的功夫，下人们端着热菜鱼贯而出。云珠在一旁介绍道，“今天寿宴的主打是高桥菜。因为父亲喜欢吃本帮菜，而李家平时的本帮菜以红烧肉类为主，所以今天我想给父亲和大家尝一尝不一样的本帮菜。今天的主厨是高桥的朱师傅。朱师傅说，高桥那边靠海，海鲜种类很多，味道鲜美。今天的海鲜都是朱师傅一早去港口收来的，非常新鲜，再加上朱师傅的手艺，相信大家都能一饱口福。”
　　云珠又指着端上桌的菜说道，“这道是红烧鮰鱼。鮰鱼味道原本比较腥，朱师傅把它过油，加黄酒、酱油、糖等旺火烧，中小火焖透后取出葱姜，翻身起锅，再起火收至稠浓后淋适量麻油，浇在鱼身上上桌。他说这样原本鱼的腥味就可以盖过，而且肉质嫩滑。这道是清蒸刀鱼。长江里的刀鱼肉异常柔嫩鲜美，清蒸能最大的保留它的原汁原味。”
　　“刀鱼饭，高桥人家最喜欢吃刀鱼饭了，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吃刀鱼饭的味道。”宾客们正兴致勃勃地听着云珠的介绍，林月生忽然感叹道。
　　李云天笑道，“二哥，我差点忘了，您就是高桥出来的呀！今天这顿饭看来是对了你的胃口了。来来来，二哥，小弟给你夹一块尝尝。”
　　林月生夹了鱼肉送到嘴里品尝片刻，赞道，“不错，不错！”
　　“这道是炒虾仁。”云珠继续介绍道，“这道炒虾仁和一般的炒虾仁做法可不一样，朱师傅用新鲜个大的活河虾剥壳，用干毛巾挤去水分，鸡蛋清上浆后再放井水里冷上小半个时辰。然后他将虾仁摊开在笊篱上，用滚烫的猪油反复浇在上面，稍加搅拌即熟装盆。大家尝一尝，虾肉特别嫩滑。”
　　林月生尝了一个虾仁，立即翘起拇指连连夸道，“这个味道好极，大家都尝尝！”
　　众人纷纷伸筷品尝，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接下来给大家介绍朱师傅的两个拿手菜，第一个是草头圈子。”云珠指着一盆绿色的蔬菜说道，绿色的蔬菜是草头，早上刚从地里摘上来的，上面的圆环即猪大肠。大家不要担心，这个猪肠朱师傅已经反复浆洗干净，完全没有味道。这道菜是朱师傅的独创，猪肠的油腻被草头消化，草头的清新也被猪肠吸收，真是荤素绝配。还有这道菜，叫做扣三丝。做这道菜极花功夫，大家看这猪肉鸡肉火腿和笋都切成了极细的丝，需要极好的耐心和手艺。火腿鸡肉猪肉和笋也都是极鲜的食材，这几样东西组合在一起可谓是古时的皇上都吃不到的美味。”
　　云珠如数家珍地介绍着端上桌的菜，仿佛这些菜都出自她的手一般。宾客们都不禁赞叹道，“大少奶奶真是太能干了，能置办一桌这么上乘的宴席，还对菜的做法知晓得这么详尽，了不起，了不起！今天我们托了李老爷的福，可真是大饱口福了！”
　　李云天见众人满意的神情欣慰至极，哈哈笑道，“今天的宴席大少奶奶可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她早就说过要给我一个惊喜，现在看来果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虽说我的府上也有上好的厨子，可比起今天这一桌，也是逊色很多呀！苏梅啊，今天辛苦你了。”他望着云珠微笑着点了点头，眼里满是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