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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殡仪馆

作品名称:人性之殇(小说)      作者:晨致      发布时间:2017-03-03 14:51:42      字数:4014

  露梅走了,可她悲哀的情绪传染过来,却使杳杳失眠于好奇心的梦境。
  夜晚,她思想着露梅对李鲁南的死去所表现出的如梦初醒,不由触发起李阿姨所托一事来,于是就决定把那个信袋拆开,不再去顾虑什么了。
  一封信,一封给母亲的信,写得既简单又潦草。
  一张画相,一张赠知己的画相,画得既娴熟又有功力。
  她仔细辨认李鲁南给母亲写的那封信,可最终只有自叹,因为法文她是无知的。然而对于那幅画相,她一眼就认出那画面上的人物就是露梅。
  画面不大,整个布局都精心构思在一张16开白纸上;显然,这是一幅作者着意刻化的得意习作。
  她不懂绘画艺术,但是那别具一格的画面意境是明摆着的。
  一枝腊梅腾空伸展,灰蒙蒙的天空飘下朵朵雪花,远处群山耸立,银装素裹,一派生气妖娆景致。一个姑娘蹲在雪地,斜着逗人面孔,抿住个嘴,露出青春活力的酒涡,正笑吟吟地点着一个炮竹;她显得轻松自在,活泼的水晶眼射出一道明亮亮的光芒,象是传送情波;而那催人苏省的姿态,却极其洁身,又象是暗示着自信。
  画面的左下方题有蝇头小楷,是用英文写的,于是她念了起来:
  “Selfpraiseisnorecommendation。”
  (自吹算不得自荐)
  念完了这句英文,杳杳开始酌摸起这句子的含义来,可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样她心中原有的好奇心更浓烈了。
  这以后的几天里,她一直焦急着等待露梅的消息,可是,一直得不到一点确切的消息。如此一来,杳杳就时常在想,露梅来她这里,是不是因为她得知了李鲁南死讯而勾起往日恩爱情谊,因此感到良心遭受谴责,这才寻要遗骨,以弥补忏悔之词,表达出恩爱的真诚无私。杳杳甚至寻思,露梅或许是为求得遗骨,故尔用诺言的保证来以此作为香饵而已。
  当然,这是杳杳的一时闪念,对别人来说,可能如此,但是露梅不会。露梅当时那种痛心疾首的语气是发自内心的。这样她从怀疑转向到了担忧,她想露梅一定经受不住这一沉重打击,因而悲伤成疾,她听不到露梅的消息,要么是病了,要么是追随死者了,这后一点可能性极大,因为死者紧紧抓牢生者,爱情的力量更是如此。
  不言而喻,她开始虔心注意起露梅姑娘来了。这种虔心不仅掺杂着某些好奇心,而且渗透出一种睹物思人的责任,想到露梅的言词,想到露梅的自画相,她已经恻隐到一个悲歌撼心的爱情故事;或许还不仅如此了,大概就是因为她急于想知道这个故事,所以才对露梅的匿影藏形感到格外分心。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无论好奇心还是同情心都不能解决了,杳杳觉得找到了露梅,是责无旁贷的人性。与其静等,不如主动地寻访露梅。她决定再上苏州城去。要找一个寻访露梅的理由并不难,可惜她不知道露梅的行踪。
  她去了燕燕处,燕燕可能熟悉李鲁南和露梅的事,可是燕燕已经返回广州,走得匆忙,似乎专程为李鲁南而来,仿佛也有着讳莫如深的事。杳杳感到有点茫然了,她想了一想,决定去殡仪馆,这样兴许能问到露梅的行踪,也顺便寄托一下对李鲁南的哀思。
  时令已经进入夏季,酷暑袭人,阳光喷出烈火熏烧着万物,殡仪馆不再象冬天那样显得寒气暌离了。总之,气候已经相当炎热,活着的人如果想起了死去的人,就上死者的归宿地去寻找凉意。杳杳在去殡仪馆的路上想着,她只要看一眼李鲁南的灵柩,就可以知道露梅是怎样的女性,兴许真能从那儿打听到她究竟去何处了。
  杳杳步入到殡仪馆内,很快的就问清了探问死者的有关规定。
  她走进登记室,屋里就一个中年人,正悠闲地吸着香烟,她便问他是否有一个名叫李鲁南的男人骨灰存放在殡仪馆内。
  那个中年人很吃惊她的问话,先是用警惕的眼光逼视,转而低头沉思了片刻,继而弹了弹烟灰,这才翻阅一本厚厚的死者户口簿子,簿子上按号码顺序登记着所有来到这个最后归宿地的人的名字。接着他回答她说,的确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男人骨灰盒在这里存放。
  杳杳没等他说完,就自动掏出了证明并说明了和死者的关系,同时请求他叫人把她带到死者灵柩前,因为死人同活人没什么区别,有着高贵与低贱,享有明显待遇之分,如果失去向导指引,很难辩明真情,也无法找到。中年人知道了杳杳身份,忙叫来一个老者,并关照他一些必要的事情。老者显得不耐烦,连声插嘴说道:“晓得,晓得……”接着转脸朝杳杳示意了一下。
  “姑娘,你怎么有闲心来看望这个人?”老者边走边这样问道杳杳。
  杳杳张望着这未来世界的归宿地,没去理睬这句话。
  “看我,老糊涂了,老糊涂了,”老者继续说着。
  “没关系。”杳杳回答道。
  “不过,那个骨灰盒保你满意!”
  “是吗?”
  “因为已经换成桃木。”
  “这又有什么?”
  “姑娘,桃木是避邪的啊!”
  “那真难为你了,老人家。”
  “没什么,我不过受人委托办理而已。姑娘家,但愿所有死者的亲属都能象那轻人一样惦念死者就好了。”
  走了几个房间,拐了三道弯以后,老者站住了,对她说:
  “我们到了。”
  呈现在杳杳面前的这处灵柩与别处所不同的,就是没有死者的相片,却铺满了白色的荷花。如果没有一张写有名字的卡片在那里作证的话,谁也认不出这就是李鲁南的归宿地。
  “你觉得满意吗?”老者问她。
  “锦霞极了。”
  “每天里我都另换新鲜的荷花。”
  “这是谁嘱托您老的呢?”
  “一个同你一样的年轻姑娘。”
  “是这样吗?”
  “不是,那位姑娘第一次来的时候神态很悲伤,哭得却热泪滚滚,肯定是死者的衷情人,因为那个小伙子好象不是个正派人。听说他过去长的很是俊美。姑娘,你认识他吗?”
  “认识。”
  “跟那位姑娘同愿了,”老者带着意味的微笑问道。
  “不同愿,我对他仅此来证明善心是否存在而已。”
  “是这样,姑娘,那你的心肠可真好!能到这殡仪馆里来看望这个可怜的小伙子的人并不多。”
  “这么说没有人来过了?”
  “除那位姑娘来了一次外,再没别人。”
  “就来过一次?”
  “是啊,姑娘。”
  “那位姑娘还会来吗?”
  “会来的,临走前关照过我,说她返回苏州城后就来这。”
  “老人家,您知道她哪里了吗?”
  “大概她是上李鲁南的母亲那里去了。”
  “她去那里干什么?”
  “好象她是去恳求李鲁南的母亲谅解她的儿子。”
  “是这样。”杳杳轻声自问道。“她还会来吗?”
  “姑娘,你是不是想见那位露梅姑娘?”老者见她自语就这么地问道。
  “是的。”
  “我肯定她没有回来,要不她早到这儿来了。”
  “您老能肯定她没有忘记李鲁南吗?”
  “不但能肯定,而且能向你保证,她上次来殡仪馆时第一句话就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取回他呢?’,我把取骨灰盒需要办理的手续一一告诉了她。”
  “那好极了,她再来这时,您老能设法通知我吗?”
  “不过,姑娘,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露梅姑娘要想永久得到这个小伙子灵魂的超度,怕是不可能。因为那姑娘不是死者家属,也没有证件来证明她身份清白,你知道,这个小伙子死前生活好象过于放荡,请原谅我用这个词。现在,这位可怜的小伙子,他死了,而如今他的罪过还落着话柄,露梅姑娘不可能如愿的。”
  “老人家,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说,衙门会找出麻烦,不会同意那个姑娘请求的,尽管我认为她是个好姑娘。人们对死人有种种戒心,象这个小伙子,他死的轻佻,能得此归宿,该算天老爷开恩了他。但是话说回来,社会并不因他死亡而打算开恩,人情世故阻碍着善心外露,那些存放在他旁边死者的家属一旦知道了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说这种青年人应该象狗一样,专门有个荒野开放才是,否则会玷污社会。谁听见过这种事?姑娘,我不认识这位小伙子,我也不知道他做过些什么事,但是我关心他,喜爱这个可悲的小伙子,我可不象有些人那样,心里想的跟实际做的背道而驰。有些人嘴上整天堂皇道要有良心,要讲最起码的人道,或者在死者生前表白许愿,满口的金玉良言,但我看到竟然连一朵花给他的人也没有,不免使人感到奇异,也使人感到伤悲。听说这个小伙子运动前是个极优秀的人品,因此,当我看到他惨状的尸体被扔进大炉里的时候,我的心就象被撕碎了似的难忍。只要他一死,就谁也不负责任了。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尤其是我们如果还有一些是非曲折良心的话,有时是不那么愉快的。你说该怎么办呢?我也是无能为力的啊!我所做的只能是给他拿来些荷花。
  “听说这位小伙子能有这个归宿,完全是因一位大人物的女儿承办的。当然,我老头不了解这位姑娘的心愿是什么,可我这老头子却从心底里祝福她。江山易取,善心难得呀!这样一想,对这位小伙子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他总算还有一个归宿地吧,虽然只有一个露梅姑娘怀念他,这姑娘也已经替别人做了这些事。但是露梅姑娘却不能占有他,这样一想,我老头子就替她难过。那一回,我看着姑娘身上的难受劲,没敢再去刺激,怕姑娘经受不住打击,就扯了个谎,因为我不忍心看着那姑娘悲哀的面容再悲哀下去。我们这把老骨头,总是希望年轻人快乐的。现在,那姑娘就要回来,照理早该回来了。如果她得知了取不走他,该有多伤心啊!姑娘,我们这些人没有办法,只能在死人面前尽尽爱心,对于活人,我们只能力不从心去爱才行。
  “瞧我,唠叨这些干什么,你也不是到这里来听我老头子罗嗦的。这不会给你添来烦恼吧。他们让我把你带到李鲁南骨灰面前,这儿就是,你还有什么事要我去帮忙,姑娘?”
  杳杳凝视了这个铺满鲜花的灵柩,然后又看了老者一眼,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念头:她决定还是由她把李鲁南的骨灰拿走,这样,一来少给露梅姑娘增添忧伤,二来可以当面交送给露梅。她最后望了一眼死魂灵的王国后,就心情忧郁地离了开来。
  老者的一番话,深深埋进了她的心,她想着那出污泥而不染的无暇荷花,再想起李鲁南的生前死后的点滴,鼻子酸了。
  “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不愿透露。”走在她旁边的老者说。
  “是的。”
  “那我这老头子能帮上你的忙吗?”
  “老人家,我有一事想拜托,不知会不会给您老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说吧,我这个老头子可以信得。”
  “那,我先谢诚了。我想,露梅姑娘来这,您老能交封信给她吗?”说完,杳杳就拿出笔纸草草写了几行字交给老者。
  “你放心,姑娘,我会把这件事办好的。”老者象是很理解她的心愿,这就把接过来的信小心地放进烟袋里。
  杳杳又一次谢了谢老者,给了老人一个衷心的祝愿,就转身直奔殡仪馆大门,朝张震毅师长家走去,以便办妥取走李鲁南骨灰盒的必要手续,在这种时候,权力将大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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