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鲁南哥呀
作品名称:人性之殇(小说) 作者:晨致 发布时间:2017-11-13 23:35:00 字数:3756
十一、鲁南哥呀
“您真好,杳姐!”露梅一见到杳杳,立刻把她紧紧拥抱住。
“别这样,露梅。”
杳杳挣脱了她的热烈拥抱,觉得这样怪让人脸发烧的。
“瞧我,只顾着自己的激动,竟忘记了这样会使您难堪。”露梅显然又误解了她的原意,这说明露梅心中的悲伤有增无减。
“露梅,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身体发热,我希望你安静,免得伤了脆弱的神经,那样会给你带来痛苦的。”
“正是,杳姐,请您原谅我的多心。”
“来,先坐下喘口气。”
杳杳拉着露梅走到靠近空调窗口的沙发处,待她坐定,这就朝厨房走去。等杳杳做好冷饮,端着冰莲子、绿豆汤和几瓶汽水来到客厅时,看见露梅已经靠在沙发上打起盹来。
杳杳轻轻地放下托盘,然后走到露梅身边,用手摸了摸露梅的额头。
她正发着高烧。
“醒一醒,露梅。”杳杳喊道。
“看我。我是太疲劳了。”
“你正在发烧,是不是去医院?”
“不要紧的,我只是疲劳过度,休息一下就会恢复的。”
“那也好,你先洗个澡,然后去躺一会,好吗?”
“不了,杳姐,鲁南哥的骨灰在这儿吗?”
杳杳几乎不敢回答,因为从露梅讲话的语气里仍旧带有激动的感情,这足以证明,露梅自己的思想,或者另一个人讲的话把她带到这个痛苦的题目的时候,激动的感情会在很久的时间里总是不顺从她自己的理智,因此杳杳只好保持缄默,点头示意了一下。
“现在我能见他吗?”露梅继续问。
晶莹的泪花从她凹陷的眼眶里涌了出来,露梅转过脸,想不让杳杳看见。杳杳装做没有看到她流泪,竭力想劝阻她。
“相信我,等到你身体恢复健康以后再看吧。”
露梅掉转脸来,很固执地对杳杳说:
“杳姐,谢谢您好心的劝告。可是我必须看到他。因为这是唯一能治愈我的病的金丹妙药。自从我知道他枪决,尤其是我未看他被枪决以后,我再也睡不着了。我不能想象这个我离开他时是那样英俊健美的鲁南哥已经远离人世了。在我的思想里,在我的梦幻中,始终都有他的影子在那儿召唤着我。我要亲自去证实他是不是不在了,我要亲眼看看权威的社会把我如此心爱的人变换成什么模样,也许这样做了,会使我的悲痛变为力量。您带我去吧,杳姐!”
“你见着他母亲了吗?”杳杳岔开话题问。
“见到了。”
“他的母亲对你说了些什么?”
“要我忘掉鲁南哥,坚强地生活下去;要热爱生活,善于生活,做一个正直的人。”
“这么说,鲁南的母亲谅解她的儿子呢?”
“也是也不是。起先,老人对我的到来很是吃惊,当我说明是想让她谅解儿子时,老人更是万分吃惊,并且很是气忿我的荒唐恳求。可是当我把鲁南哥的遭遇和此次事情的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后,老人听听就流泪了,以后我又把一些证据拿给老人,再次恳求老人谅解鲁南哥,也宽恕我的罪过。于是老人抚摸着我,点头允诺了。”
“我这次去见鲁南哥的母亲,主要的还是想让她老人家收留我做她的女儿,好让我去陪伴照料。但是老人对我的这一片真情,说是考虑考虑再说,而且用那明确地语气对我说,她谅解儿子仅仅是谅解了鲁南哥对我这件事所处理的方式,对于儿子的日趋消沉,她是绝对不会谅解,不管是什么巨大打击引起的,这都不能作为谅解的理由。”
露梅说到这,很是悲伤,泪水又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杳杳见此情,忙对露梅安慰道:
“露梅,不必太难过,李阿姨这么说是对的。只要你精神振作,不要那么消沉脆弱,我想李阿姨是会收留你的。”
“杳姐,你不必安慰我。我心里难过,是因为我想不通,鲁南哥明明不是流氓杀人犯,为什么社会就可以随意定罪呢?又为什么社会仅仅根据一张大字报而不去加以核实就随便逮捕法办呢?社会不对人负责,人难道就该对社会负责吗?只要你知道——”
露梅由于太激动,竟连声咳嗽起来,杳杳忙递过去一杯水,想帮助她,可是露梅回绝了。咳嗽稍停顿,露梅从挎包里拿出一叠纸和一本画册样了样,转而又放回到原处。
“这些日记和那画册就足以证明我的话,我全都记住了!”她继续对杳杳说。“近一段时间,我每天都看它们十遍以上。以后你也看看这些东西,不过要过些时候,等到我比较平静下来,等到我能够让你懂得这种悔恨是从心灵和爱情中得到启示再叙述给你听。眼前,我请你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你带我去见鲁南哥,如果这不过分麻烦你的话。”
“不要这么说,露梅。你要见他,这是你的权力,也是我的愿望。可是,你当务之急的不是见他,恕我直言,而是应该好好保养自己。如果你同意我是你的好朋友的话,那么我倒希望你克制一下激动的感情,这样对你恢复健康是益多弊少的。”
“啊!杳姐,你放心,我会非常健康的。况且,如果我不尽快下决心见他一面,我就会发疯。下这个决心已经变成我的痛苦的一种渴望。我向你保证,只有见到鲁南哥,我才能得到平静,才呢功能求得心灵宽慰。这也许是支持着我的热病的一种需要,我的失眠症的一种梦幻,我的狂想中的一种结果。请相信我说的话吧,杳姐。”
“我明白这一点,”杳杳对露梅说,“我完全理解这种梦幻所造成的狂热。不过,我有责任提醒你,在你见他的时候,请注意,万不能克制自己的感情,否则会岌岌可危的。”
“你放心吧,杳姐!”
“那好,你跟我来吧。”
杳杳领着露梅慢慢地向东边厢房走去。杳杳走在前面,露梅跟在身后,隔有一米远。
来到东边厢房,打开了房门,那荷花以及灵柩就出现在眼帘了。
露梅靠近了杳杳。从露梅一见到这灵柩,脸色就变得苍白扭曲,杳杳朝露梅望了望,露梅懂得这目光的含意,便微笑了一下,不过,杳杳不时地觉得她的全身在痉挛地颤抖,仿佛一阵阵寒战突然罩住露梅的心灵。
快要到灵堂前的时候,露梅停住脚步,揩了揩脸上渗出的汗珠。
杳杳也借这短暂的时刻呼出一口气,因为她同露梅一样,一颗心象是被绳索牢固地栓住。
人们常喜爱带着永久的缅怀来到这一类的场面,说是表示衷心,这种永久的缅怀是否能永久呢?缅怀不过是思想中的佣人,一朝过去了,就象听厌了的颂歌,那衷心也就随歌散。对于露梅,杳杳是见证人,象她这样的衷心,是世上罕见的。
当杳杳走到灵堂前,把鲜花挪开,拿起骨灰盒的时候,露梅站住,观望着。
此刻,露梅的两只眼睛里仿佛凝结着她整个心声。
这时,杳杳把骨灰盒放到桌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咚得声音。
一听到这个声音,露梅象遭了雷击似的,往后一缩,闭住眼睛,嘴唇发白了。
杳杳一直观察着露梅,时刻担心露梅那带有明显克制着的感情会把自己压垮,但是过了一会,露梅睁开了眼,仍旧观望着,不过两眼已经发直,瞪得大大的,好象走了神一样。只有从她那微微颤抖的面颊,那紧咬下唇的上齿才看得出,她的神经正处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之中。
至于杳杳呢,觉得自己办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不该答应了这件事。
“开吧,杳姐,我恳求您。”露梅轻声地对杳杳支吾道。
杳杳遵命照办了,看来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宽慰露梅的心灵了。
骨灰盒是桃木做的,杳杳动手去抽那盒盒盖可是抽不动。油漆的骨灰盒装完骨灰看来又涂了胶,花了一番气力杳杳终于把骨灰盒盖拉开了。
“呃,天哪,天——哪!”露梅寒颤的说,脸色一片蜡黄。
根根白骨堆积,从外面观看到的是酥白色。
露梅死死地盯着这些白骨,嘴里咬着她掏出来的手绢。
杳杳呆在一旁,心情不能平静,但也暗自庆幸露梅没经历李鲁南枪决后的惨状情形,不然露梅会死去的。然而那心里作用引起的难忍的说不出气味,却把杳杳微妙出头晕目眩,只得把预备着的一盒清凉油打开,用它抹了太阳穴。杳杳知道在这个场面继续,原来支持着露梅的那种痛苦一旦缓解以后,将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杳杳走进露梅。
“离开这吧!”她拉起露梅的手说。
露梅木然不动,两眼只知凝视着这个已经成了白骨一堆的血肉躯体,脸色陡然变色成了灰白灰白……她似乎成了一具僵尸了。
“走吧!”杳杳再一次轻声地说着。
“什么?”露梅瞧着杳杳,好象不认识。
“事情办完了,”杳杳接着说,“你现在该离开这,我的露梅,你脸色灰白,浑身冰凉,你这样激动会送命的。”
“你说得对,我们上楼吧,”露梅下意识回答,但一步也不动。
于是杳杳只好紧握她的手,把她强行拉走。
露梅象一个未睡醒的梦游人任小脑支配带领着,时不时的呓语出这么几个字:
“那骨灰就是他吗?”
说着,露梅回过头去,好象那个幻觉正在召唤着她。
这会,露梅的步子变得蹒跚了,艰难的一步一步地向上移动,象是遭了委屈的孩子而逼迫前进的。她的双手发凉,牙齿格格地响着,全身都在神经质地剧烈颤动。
杳杳向她问话,她一句也没有回答。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杳杳拉着走。
她们来到了楼上卧室。正是时候。
露梅坐到沙发上便开始了抽搐,这是一次真正的全身痉挛,这全身痉挛表明她的脑神经受到了真正的打击,同时她还尚存有一点意识,非理智地紧握住杳杳的手,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暴凸起。
现在,能让露梅痛痛快快的大刻苦一场多好啊!可是,杳杳听她在喘粗气,嘴唇咬出了血,眼睛寒光逼人,眼泪却流不出来。
杳杳迅速思想着,她知道,如果露梅哭不出声来,那是会让露梅窒息死亡的。于是杳杳不再犹豫了,决定给她一个刺激,让她承认现实,不再是梦幻。
杳杳挣脱掉她的双手,快步去柜里拿出了那张露梅的自画相。
露梅见杳杳离开了她,两眼立刻聚射出惊异哀求的光束,跟着杳杳的举止呆盯着。
露梅一眼就认出那熟悉的画相,瞬间眼睛一亮,可嘴唇嚅动着还是发不出声音。
突然,露梅象发了疯似地猛扑到杳杳面前,一把夺走画相,转过身子目视了起来。
露梅就呆站在那儿看着画相,浑身哆嗦,白骨、画相、西山的情景交替辉印,越抖越烈,最后,竟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凄惨叫声:
“啊,鲁南哥呀!——”
明亮的露珠顺着她那面颊滚动而下,立刻就见她的身体摇晃了几下,人,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