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之恋（十五）

　　李颖挑着满满两桶水来到大田地，撂下挑子就帮着埋地瓜苗。过了好一会儿，老驴头家的才挑着半桶水赶了过来。正在干活的四爷爷见老驴头家的水桶里咣咣当当半桶水，就取笑到：“你看人家玉梅娘，一趟顶你两趟了。”
　　“她逞能呢，我可不想跟她学！”老驴头家的生气地一撂挑子。
　　“你说谁逞能？”李颖闻言不悦，朝着老驴头家的就走了过去。
　　“就说你了，就说你了！”老驴头家的不甘示弱，也仰脸迎上去了。
　　“你！”李颖不由分说，一把抓起老驴头家的衣领，就要动粗。老驴头正好也在旁边，见势不妙，赶紧冲到李颖跟前，劈手夺开李颖的手，一把将李颖推倒在地上。李颖哪里肯让，一下子站起来就要跟老驴头拼命，被四爷爷赶紧拉开了。
　　“算了算了，不就是一句话吗？都怪我！都怪我！”四爷爷赶紧当起和事佬来。
　　韩庆林放下手里的活，走了过来。韩庆林的块头足足高出老驴头一个人头，人高马大的走过来，让老驴头着实吓了一跳。正是阶级斗争为刚的年代，老驴头知道自己身份的，韩庆林可是地地道道的下中农，真要是动起手自己可不是对手。赶紧往后退了退。但是韩庆林只是嘟哝了一句：“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就拉着李颖走到一边去了。李颖气不打一处来，抡起一只拳头就打起韩庆林来，韩庆林也不在乎，只是不松手，拉着李颖一步步离开了。大家看李颖滑稽的样子，不觉哄笑起来。
　　坐落在鲁东南地区的牛头岭中学也不安定，很多学生显得异常兴奋，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不时传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我们要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一位女学生振臂高呼起来。
　　“对，我们要好好学习毛主席著作，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身边一位男生也随声附和起来。
　　说这话的正是韩庆林的大女儿韩玉梅和大队支书王树坤的小儿子王景林。两人一样大，在一个班上学。
　　“听说好多人都去北京了，能够见到毛主席呢！”玉梅眼睛里闪出了一丝光芒来。
　　“是的，我舅舅家的表哥就去了，他们学校早停课了。”王景林也激动起来。
　　“那我们去北京吧？”玉梅伸长脖子，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大家。
　　“听说要选拔呢，还要开证明，不是谁都能够去的。”一个戴眼镜的同学说道。　　
　　“证明好说，我去开，大家谁愿意去？”王景林蛮有把握地拍了拍胸脯。当即有几个同学站起来，表示愿意去。
　　“我们不坐车，走着去！”玉梅大声说道。
　　“走着去？那得多长时间啊？”王景林狐疑地看了一眼玉梅。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玉梅振臂一呼。
　　“只要我们一心向北京，就一定能够到达！再说这也是我们表达拥护毛主席的决心！”玉梅喊完口号，又加了一句话。
　　“你们女生都不怕，我们男生怕什么？走着去就走着去！”王景林不甘示弱，信誓旦旦的样子。
　　玉梅回家告诉娘自己打算徒步去北京的消息，李颖立即阻止。
　　“一个女孩子家不好好学习，整天想那些歪七八糟的东西干啥？不想活了？”李颖喋喋不休地劝阻起来。
　　“娘，你不懂的，我不是一个人去北京，一伙人呢！”玉梅依旧不为所动。
　　“谁想去谁去，反正不许你去！”李颖挺着已经凸起的大肚子，边数落玉梅边和面，准备晚饭。李颖已经是第七次怀孕了，前面一顺头给老韩家生了六个女儿，总觉得是自己不争气，觉得怪对不起老韩家。这次怀上，韩老头阴沉的脸总算又有了喜色，巴望着儿媳妇能够给老韩家生个带把的，好延续老韩家的香火。开始的时候韩庆林还认真给孩子起名字，大女儿玉梅，二女儿玉兰，等到了第三胎，见还是女儿，韩老头就有点不悦，自己觉得玉梅玉兰的给自己带来了晦气，不能再叫花了，脑子里也没有花名了。灵机一动，给取了名字，叫金玲，觉得金子主贵，好给这个家庭带来贵气。但是等到第四个女儿出生，韩老头就沉不住气了，也懒得再动脑子，就金铃银铃的叫下去了，等到最小的女儿玉铃出生，韩庆林心想，怎么老是生女儿啊？韩老头更是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太师椅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声不吭，脸色从此阴沉起来，见了任何人都没有个笑模样。这次李颖又怀上了，韩老头不时地瞅瞅儿媳渐渐凸起的大肚子，眼里再次充满了希望。
　　“听你娘的，不许瞎跑！”韩老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帮儿媳妇说了句话。
　　“看看，你爷爷也不答应吧？不许去就是不许去！”李颖一下子有了底气。玉梅生气地一扭身子，咣当一声关上大门，走了出去。
　　“开会了！开会了！大家都到大屋前集合开会了！”韩庆员那浑厚的声音又回响在这个不起眼的乡村的上空。各家各户除了上学的孩子都陆陆续续地来到村子中央的大屋前的广场上。说是大屋，其实并不大，就是用砖砌成的几间瓦房。据说是解放前村子里的老地主周世凯建造的，在牛头岭解放的时候周世凯带领一家老小随国民党南下，这座房子也就被收到村子里，当做大队部使用了。屋虽然不大，但是却和村子里其他的房子有着明显的区别。高高挑起的屋檐不但比周围的茅草屋高出一大截，而且那青砖碧瓦的气派更不是用土夯制起来的茅草屋所能够比的。再加上门前一片开阔地，平整的像打麦场一样，所以闲暇的时候老百姓都愿意来这里乘凉嬉戏，别有一番风光的样子。村子里的每次大会都在这里召开，为了开会方便，在屋东面建造了一个主席台，正是这个主席台，让村子里多少曾经显赫一时的地主低下了头，接受贫下中农的批判。人们坐在主席台下，见证着一次次的运动，体会着人事的变迁，感动着生活当中难得一见的激情，也迷茫着自己的内心。一次次的运动让人们的行为受到严重的约束，不敢有任何逾越。人们学会了用沉默表达自己的真正的想法，用鼓掌来应付不得不表达的意见，用冷眼观察着这个不平凡的世界！
　　村支书王树坤和几个村子里的委员正襟危坐在主席台上，几个民兵荷枪实弹，威严地站在两边，会场气氛显得十分严肃。见人来得差不多了，王树坤清了清嗓子，让大家安静。然后就开始了对几个地主的批斗会。大地主周世凯的几个本家被民兵押着站在主席台上，都惶恐地低着头，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公社派来的张干事宣读了公社的决定，要求台上的几个地主成份的人每天都要早起到大队部报到，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并且要赶在学生上学之前把村子里的大街打扫干净。张干事激动地述说着地主们的累累罪行，呼喊着口号。
　　“我们一定要听毛主席的话，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张干事振臂高呼起来。老支书王树坤赶紧符合着，几个台下的老百姓也跟着举起手，不一会儿，就变得声势浩大起来。张干事很满意，就提议让几个贫农诉苦，深刻揭示地主阶级对老百姓的迫害。王树坤环顾了一下会场，一眼看到了三辈贫农的邱二蛋。这邱二蛋是村子里最穷的佃户，祖上常年租种周世凯的地，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好在解放了，被划成贫农，过上了好日子。
　　“邱二蛋！你上来说说！”刘玉林朝邱二蛋一招手。邱二蛋正在人堆里打盹，猛不丁被喊到名字，扭扭捏捏地走上了主席台。
　　“你说说，解放前周世凯是怎么对待你们家的！”王树坤蛮有把握地吩咐邱二蛋。
　　“那时候啊，周世凯可坏了，老是让我爹给他家割麦子，给我们吃麦煎饼，大家不知道啊，那麦煎饼可香了……”邱二蛋说着说着就忘了自己的立场，会场传来一阵笑声。张干事生气地望了一眼王树坤，王树坤赶紧站起来把邱二蛋撵下台，一眼看到老驴头正在台下捻麻线，立即大声吆喝起来。　　
　　“老驴头！你咋干起活来了，真是不像话！”王树坤用手一指老驴头，慌得老驴头赶紧将麻线团藏在身后，但是已经晚了。张干事快步走下主席台，一把夺下老驴头的麻线团，返回到主席台。和王树坤耳语了几句，王树坤立即吩咐几个民兵把老驴头押到主席台上。
　　“这就是地主分子反对社会主义道路的表现！我宣布，早上扫大街的人增加一个，老驴头！你也要天天到大队部报到，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张干事大手一挥，做出了决定。大家一看这架势，赶紧老实起来，都坐在下面不敢出声。大会在批斗了几个地主之后散会了，大家长出了口气，都默不作声地回家了。
　　老驴头回到家，自然是让媳妇数落的不轻，只好低着头自认倒霉，长叹了口气，一个人坐在床前的板凳上，抽起旱烟来。
　　第二天，玉梅早早起来上学，看到大街上几个地主成份的正在扫大街，她也不答话，心思全放在去北京串联的事情上了。她已经暗暗打好主意，决定不管家里人怎么反对，也要去北京，这愿望太强烈了。班上其他几个同学家里人都没有反对，王树坤甚至支持王景林去北京的打算，这让玉梅心里很不痛快。心中有了主意，加快步伐，来到了学校。
　　王景林早和几个同学等在学校了，手里拿着在公社开的介绍信，和几个选好的学生等着玉梅。见玉梅来了，赶紧迎上，一行五六个人就踏上了去北京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