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之恋（十四）

　　王树坤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周世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瞒着自己。当看到周世雄推着满满一车麸皮的时候他立即红了眼，点拨了一下。回到家，他稳坐钓鱼台，等着周世雄来进贡。没有想到直到快半夜了，也没有看到周世雄的影子。他心里气哼哼的，心想你一个地主敢跟我较劲，我倒看看你有啥能耐！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我是病猫！有你好看的！
　　正要睡觉的时候，王二狗来了，喝得醉醺醺的。最近王二狗心情很坏，每天都朝社员发脾气。原因自然是兰兰不喜欢他。王二狗和韩庆林差不多大，韩庆林都养了五个女儿了，但是兰兰的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每次王二狗休息的时候，兰兰总是忙个不停，收拾完了碟碗就刷盆，刷完盆就做针线。王二狗傻傻地等在床上，就是不见兰兰有睡觉的意思。等王二狗从梦中醒来，兰兰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王二狗知道兰兰是有意躲着自己，但看着兰兰水灵灵的大眼睛又心生爱意，怎么也舍不得打兰兰。他心里想，反正兰兰已经是自己的人了，总会有回心转意的那一天的。但是一等就是快十年的光景，渐渐地王二狗心生恨意，开始在家里摔打家什。兰兰冷冷地面对王二狗的撒泼，一言不发，任由王二狗胡来。越是这样，王二狗越生气，更加不计后果起来。激动的时候，就举起手来。兰兰勇敢地迎上去，心里想你只要打我我就死了算了，反正这个世上也没有留恋的人了。王二狗好像看透了兰兰的心思，把颤抖的手慢慢放下来，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咽下去，直到不懂人事为止。这样的日子在兰兰看来就像地狱一般，但是王二狗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王二狗心里见不得别人的好，发誓就算死也要霸占着兰兰，他得不到好，别人也别想好到那里去！
　　“什么事？这么晚还串门子？”王树坤烦闷地给王二狗开了门，披着一件衣服。
　　“我……我来给……给大爷您请安的。”王二狗已经说话都不成溜了。
　　“请什么安！三更半夜的！”王树坤恨不得扇一巴掌给王二狗。
　　“我心里难受啊！”王二狗突然大声呼喊起来。
　　“你他娘的作死是吧？”王树坤不由得扬起手来。
　　“大爷啊！你打死我吧！我活够了！”王二狗睁着血红的眼睛，迎着王树坤的手而去。王树坤气的气喘吁吁起来，一晃身子，王二狗一头扑在磨台上，头上立即起了一个大疙瘩。
　　“起来！我有事让你办！”王树坤踢了一脚王二狗。王二狗受到这一刺激，酒有点醒了。
　　“什么事？你说，你让我杀人我也敢！”王二狗拍打着胸脯。
　　王树坤附在王二狗的耳朵上嘀咕了一阵。
　　“他妈了个逼的地主分子，我这就去揍死他！”王二狗听完王树坤的话就要出去。
　　“回来，没有证据可不能乱来，你给我好好查查，看他究竟在干什么！”王树坤喝斥着王二狗。
　　“没有什么事抓紧回家睡觉，别不知好歹！”王树坤像下命令似的。
　　“好！我滚！”王二狗迈着四方步子一步三摇地出去了。见王二狗这个熊样，王树坤摇头叹了口气，也无精打采地进了屋。
　　鸡叫头遍周世雄就起来了，把几袋子麸皮绑在小推车上，就顺着村外的羊肠小道奔向刘庄。突然觉得一个黑影一闪就不见了，周世雄感到纳闷，心里想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但是赶路要紧，来不及细寻思，就急匆匆地上路了。来到集市上，前来买麸皮的社员陆陆续续赶了过来，围着周世雄就要秤麸皮。
　　“周世雄！你胆子不小啊！”王二狗不知道啥时候已经站在周世雄的面前，身后跟着几个全副武装的民兵。周世雄一看是王二狗，立即像泄了气的皮球，脚脖子一软，瘫倒在地上。几个民兵在王二狗的吩咐下押着周世雄就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一阵晨雾里。
　　社员们被集合在村子中央的戏台子边上，台子上周世雄被五花大绑着，胸前挂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投机倒把分子“的字样。周世雄脸色煞白，显得很无助。四清工作队的邱队长在戏台子上宣读着上级的决定，显得斗志昂扬的样子。最后大手一挥，吩咐把周世雄押下去。周世雄的老婆孩子都被要求站在台下，周世雄的老婆刚要哭，被王二狗一个嘴巴子扇在脸上，立即出来五道血印子。周世雄的老婆立即将哭声咽了回去，但是眼圈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周世雄的两个儿子刚要挣扎，被周世雄的老婆死死地按住了。
　　李颖挺着大肚子也和大家一起被要求来到戏台看批斗大会。看到王二狗那么无情的样子，不由得一阵恶心。突然感到肚子一阵疼痛，第六个孩子要出生了。大家一看李颖的样子，赶紧上前扶住李颖，往戏台子后面的卫生室走去。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李颖驾到卫生室，那边的批斗会也结束了。不一会儿，卫生室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李颖又给老韩家生了个闺女。当医生把婴儿送到李颖身边的时候，李颖不顾身体的虚弱一把扯开包裹，大叫一声昏了过去。慌得医生赶紧急救，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李颖才醒过来，一句话也不说，眼泪汪汪的。这时候韩庆林已经来了，看到又是个闺女，摇了摇头，但是很快就笑了。
　　“闺女好，还是闺女好，六六大顺呢！”韩庆林坐在李颖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李颖。
　　“唉……”李颖叹了口气，低下头来。
　　韩庆林把李颖接回家，韩老头还没有回来。韩庆林赶紧打扫着家里，烧着水，准备着婴儿用的东西。韩庆林忙前忙后的，在家里穿梭一样。等到忙得差不多了，正想休息一下，韩老头背着粪筐回家了。
　　“这回生了个啥？”听到婴儿的哭声，韩老头赶紧问起来。
　　“还是闺女”韩庆林低着头回答着。
　　“……”韩老头呆若木鸡一样，站立在院子里，背上的粪筐也不知道卸了。
　　“爹！你咋了？”韩庆林看出韩老头出了状况。
　　“唉……”足足过了一顿饭的时间，韩老头才回过神来。默默地把粪筐卸下，也不说话。一只手拿出别在腰里的眼袋，装起烟来。好长时间，才摸出火柴，颤抖着划着，却怎么也划不着。韩庆林赶忙帮着划着火，韩老头猛地吸了一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就大声地咳嗽起来。
　　一阵咳嗽过后，韩老头目光呆滞地站起身，步履蹒跚的样子，就要出去。
　　“爹，你不吃饭了？”韩庆林赶紧提醒韩老头。
　　“不饿！”韩老头撂下一句话，摇晃着身子出了院子。
　　1966年，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年份。这年开春，鲁东南就沉浸在一片春旱之中。都说春雨贵如油，一点不假。这一年的春雨更是像一个出嫁的媳妇，迟迟不肯掀开那遮羞的面纱。惊蛰过去，人们盼着春分，春分过去盼清明，眼看着路边的柳树已经郁郁葱葱了，那迟到的春雨还是没有到来。
　　地处鲁东南的牛头岭村也沉浸在抗旱保苗的气氛中。天刚蒙蒙亮，一队的队长韩庆员就起来了，他咳嗽出一口浓痰，“啪”的一声吐在地上，用他那粗糙的鞋底碾了一下，然后拿着一只旱烟袋，边往烟袋窝里装烟叶，边走出院子，来到大街上，就呼喊起来。　　
　　“干活了，干活了！”他点着火，美滋滋地喷出一口浓烟，朝着辖区的社员们呼喊起来。　　
　　“都挑着挑子啊！今天去老南荒栽地瓜！”他吩咐着，用他那浑厚的男人腔调强调着。这独特的嗓音就像时钟一样，打断了很多社员的美梦，大家在一间间的茅草屋里小声地发着牢骚，但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下了床，洗漱起来，再怎么有意见，日子还是要过的啊！　　
　　“这个老不死的，天天比别的队出工早，急着奔丧啊！”老驴头家的愤愤地发着牢骚。
　　大家都挑着水桶，集合在村子东面的一个水塘边，等着队长分配任务。　　
　　虽然已是春天，但是早上还很有凉意。大家三五成群地簇拥在一起，等候韩庆员讲话。韩庆员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就清了清嗓子，开始分配任务。
　　“队长，我想和顾大嫂一个组！”老驴头家的突然冒出来一句。
　　“不行，间苗不需要那么多人！”韩庆员一口回绝。
　　“哼！”老驴头家的生气地一跺脚，好像很不平气。
　　大家嬉笑起来，各人都流露出不同的神色，大家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顾大嫂，顾大嫂不由羞赧地低下了头，恨恨地瞪了一眼老驴头家的。
　　韩庆员分派完活，大家就散开了，各自开始干各自的活。老驴头家的生气地挑了大半桶水，扭扭捏捏地走着。后面的李颖紧走几步赶了上来。
　　“呸！翩你积极啊！逞啥能啊！真是的！哼！”老驴头家的不满地吐了口唾沫，仍然慢自逍遥地走着。心里又一次琢磨着昨晚上看到的黑影，暗自琢磨着，难道不是队长？或者是他没有看到我？心里暗暗觉得晦气起来。
　　在生产队的苗圃地里，顾大嫂正和几个年轻的媳妇一起间苗，大家嬉笑着，拉着家长里短，不时地传出笑声。这顾大嫂是生产队里最俊俏的媳妇，高挑的身材和秀气的脸蛋曾经让很多年轻后生喜欢，拖媒人去顾大嫂家里提亲。但是眼光犀利的顾大嫂的爹最终选择了老实巴交的顾长福，他老人家觉得老实人可靠，顾大嫂嫁过去会让自己放心。顾大嫂心里也没有什么主心骨，相亲的那天看顾长福眉清目秀的，也不反感，就答应了。但是婚后平淡的日子还是让自己那颗心不太安分，总想着能够得到更多的关爱。在生产队里，韩庆员那异样的眼神她很明白，每次分派活的时候韩庆生都是刻意照顾自己，让自己干轻快的活，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但是毕竟自己已经是两个儿子的母亲了，怎么能够再接受这样的关爱呢？因此，她老是躲着韩庆员。昨晚上村子里演戏，顾大哥和孩子们都出去看戏去了，顾大嫂自己在家。没有想到韩庆员蹑手蹑脚的溜了进来，让顾大嫂惊恐不已。见家里没有人，韩庆员不由得就不老实起来，顾大嫂拼命反抗，才没有让韩庆员得逞。但是，也没有发怒，他哪里敢发怒啊？韩庆员可是一队之长啊！何况自己并不是讨厌韩庆员，她只是觉得不能那么做而已。韩庆员见不能用强，也就改变了策略，陪着顾大嫂拉了一会家常，在顾大嫂的一再催促下走了。刚刚走出顾大嫂的家门，正好碰上老驴头家的，这韩庆员脸色不由一红，低着头走了过去。早上分派活的时候老驴头家的一张嘴，韩庆员就明白了她的心思，气不打一处来，谅仗着自己没有什么事，一口回绝了老驴头家的要求。但是他并不死心，分派完活，脚就不听使唤一样的来到了苗圃地，他想尽量多地和顾大嫂相处一会。
　　见韩庆员来了，顾大嫂不由得脸色一红，低头干起活来。这间苗的活本来就轻快，大家很快就间好苗了。顾大嫂把间好的苗放进框里，就要挎走。韩庆员一把把框夺下来，递给身边的一个媳妇，让她送到大田地。然后就对着顾大嫂说道：“你们休息一会就回家吃饭吧，这些苗够用的了。”
　　“这些够吗？”顾大嫂小声地问了一句。
　　“不够的话吃完饭再间，不用那么忙！”韩庆员安慰似的说了一句，深情地瞅了一眼顾大嫂，就出去了。顾大嫂赶紧低下了头，大家一听，都十分高兴，但是又不好意思马上回家，就聚在一起拉呱，等着放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