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河之恋（十六）

　　李颖挺着大肚子正在准备早饭，几个大一点的女儿都去学校了，只有银铃和玉铃在家里，铜铃刚刚会走，在屋里不停地走动。银铃已经会跑了，更是显得不安静。韩老头悠闲地装上满满一烟袋窝子旱烟，拿着打火机喊起来。
　　“银铃唻，来给爷爷点烟喽！”韩老头把烟袋嘴含在嘴里，一只手握着烟杆，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朝银铃摇晃着。
　　银铃立即被这喊声吸引了，一蹦一跳地来到爷爷跟前，正在旁边趔趔趄趄的玉铃也被吸引过来，拉拉巴巴地奔了过来。银铃吃力地打着打火机，韩老头耐心地等待着，不一会儿，火苗就被银铃幼小的手给打着了，韩老头赶紧低头将烟袋伸过来，美美地吸上一口，然后吧嗒着嘴，烟雾在他那周围布满胡子的嘴里喷薄而出，立即在面前升腾出一股烟雾。李颖一顺头给老韩家生了六个女儿，这虽然让韩老头很不爽，但是孩子们逐渐长大，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蹦蹦跳跳的整天出现在眼前，韩老头还是很欣慰。而他尤其喜欢排行老四的银铃，聪明伶俐，看什么一学就会。看韩老头吸烟，银铃就把玩起打火机来。这打火机是李颖的姐夫从上海给韩老头买回来的，韩庆林成亲那年，李颖的大姐已经嫁给了在上海做生意的魏兰昌，刚巧魏兰昌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回山东，就顺便给韩老头买了一个打火机，以解决老韩家的点火之需。在那艰苦的年代，很多人家都是用火纸相互借火的，做晚饭的灶台都留有余烬，余烬灭了的人家就要到要好的人家去借火，一般都是邻居之间进行借火，因为远了没有那么长的引火柴。韩老头自然是如获至宝，将这个打火机视为宝贝，平常是任何人也不许碰的。只有银铃才有这个特权，能够随意把玩。韩老头也渐渐陶醉在这儿孙绕膝的感觉里，每当吸烟的时候总是呼唤银铃，让银铃点烟。点上烟，韩老头爽朗地笑起来，一把抱起凑到跟前的玉铃，一手拉着活蹦乱跳的银铃，走出了大门，去外面溜达去了。
　　李颖做好早饭，正要喊大家吃饭，就看见银铃哭喊着跑进了屋子。
　　“娘，爷爷摔到了，爷爷摔到了……”银铃惊恐地拉起李颖的手就朝外走。李颖赶紧随着银铃走出院子，来到韩老头的身边，只见韩老头已经摔倒在巷子头的拐弯处，口吐白沫，奄奄一息的样子。李颖大惊，赶紧大声呼喊起来，引来周围很多的邻居，大家赶紧喊来韩庆林，韩庆林见状，赶紧背起韩老头就往公社医院跑，这边李颖也慌张的不行，突然感觉肚子一阵疼痛，就晕倒在大路上。慌的众人赶紧帮着将李颖抬进家里，请来村子里的接生婆，准备接生。
　　老韩家一时间乱了套，韩庆林心急如焚地等在公社医院的抢救室门前，一边又担心李颖的安慰，急的团团转，不知道怎么办好。只好让几个本家来回送着信息。李颖被众人抬到屋里，逐渐苏醒过来。看着大家担心的样子，李颖倒是不怎么紧张。
　　“没有事的，又不是头一回。”李颖安慰着众人。
　　“栓子，赶紧去学校把玉梅叫回来，就说她爷爷不行了！”李颖忍着阵痛，吩咐着本家的侄子。栓子答应着，赶紧小跑着出去了。接生婆崔大婶忙着准备接生用品，大家赶紧帮着准备。不一会儿，在老韩家的屋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一个崭新的生命降落在人间。
　　“恭喜啊！生了个带把的！”接生婆崔大婶一边整理着婴儿，一边告诉李颖。李颖闻言，竟然没有答应，只是那目光突然呆滞起来，眼角处一股溪流已经形成，那哗哗的泪水啊！让人难辨到底是喜是悲。过了好一会儿，李颖才回过神来，一把抱起那稚嫩的生命，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胸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骨肉，亲了又亲。突然，又不放心似地一把扯开挡在儿子裆部的棉布，盯着看了又看，这才高兴地大声叫唤起来。
　　“哈哈哈，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那声音撑破了这窄小的茅草屋，回荡在老韩家的上空，不！是回荡在整个牛头岭上空，回荡在整个鲁东南地区，又好像回荡在整个世界，这种声音好像有数不清的回声，激荡在整个华夏大地。　　
　　“看把你高兴的。”接生婆崔大婶对李颖笑了笑。李颖这才回过神来，脸上有了一丝害羞，仅仅保护着身边的孩子，一边轻抚着，一边喃喃自语着：“儿子啊！儿子啊！你让娘想的好苦啊……”
　　公社医院里焦急等待的韩庆林总算等到了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神色凝重地打开门，走进办公室。
　　“我爹怎么样啊？”韩庆林赶紧跟着进了屋子，焦急地问起来。
　　“是脑中风，他是不是有过高血压啊？”医生一边回答，一边又问了一句。
　　“高血压？不知道啊？我爹从来没有进过医院！”韩庆林赶紧回答。
　　“他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看样子不乐观，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医生边说话边开起处方来。韩庆林眼光模糊起来，过度的担心让这个男人陷于局促不安的状态，他赶紧快步来到韩老头的身边，大声呼喊起来。
　　“爹！爹啊！我是庆林啊！你醒醒啊……”韩庆林一哒哒声地哭喊着，但是韩老头只是紧闭双目，就是不睁眼。过了一会儿，二女儿玉兰和三女儿金铃四女儿银玲都从学校赶了过来，围在韩老头的病房里，一脸的惊恐和担心。
　　“大大，俺娘生了。”玉兰想起了临来的时候娘的嘱咐，赶紧将这个消息告诉了韩庆林。
　　“啊？生了个啥？”韩庆林一把抓住玉兰的胳膊，激动地摇晃了一下，同时双眼紧紧地盯着玉兰。
　　“生了个……弟弟！”玉兰被韩庆林摇晃的有点紧张，竟然结巴了一下。
　　“啥？弟弟！真的？”韩庆林不禁悲喜交加，又摇晃了一下瘦小的玉兰。
　　“嗯，大大你弄疼我了……”玉兰小声地回答，表情有点委屈的样子。
　　“哈哈哈！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韩庆林突然忘乎所以起来，双手掩面，涕泪并流。他快步走到韩老头的病床边，摇晃着韩老头。
　　“爹！你醒醒啊！你有孙子了啊！爹啊！你有孙子了……”韩庆林的声音越来越大，惊动了医院的医生，赶紧过来了。
　　韩老头突然睁开了那紧闭的双眼，眼睛里闪耀出一丝光芒，望着激动不已的韩庆林，虚弱地问道：“生……了……个……啥……？”　　
　　“生了个儿子！爹，你当爷爷了！你有孙子了啊！”韩庆林看到韩老头醒了，赶紧大声地告诉着这个天大的消息。
　　“……”韩老头突然眼睛一亮，那苍白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意，连眉头的皱纹都展开了。但是转瞬之间，就脑袋一歪，停止了呼吸。医生赶紧抢救，但是很快就停止了，韩老头已经没有了生还的迹象，那颗疲惫的心脏完成了使命，一个饱经沧桑的生命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带着满足，像一个凯旋的士兵去极乐世界报到去了。
　　韩庆林抱着已经软了身子的韩老头，悲喜交加，不觉老泪纵横起来。老韩家到韩庆林这辈，已经三世单传了。在当时的农村，自然显得势力单薄，从不敢惹是生非。也亏得老韩家的遗传基因，韩老头和韩庆林都生的人高马大的，又生性老实，也就活得还算安生。但是眼看着儿子多的人家在村子里有人有势的，做起事情显得十分霸道，也自然得到了不少好处。所以很多人都想添个男丁，以便壮大家族的声势。韩老头也是一样的心思，只是天不遂人愿，李颖一连给老韩家生了六个女儿，这让韩老头一度泄了气，整天蔫头耷脑的，没有一点精气神。韩庆林也是干着急，没有想到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儿子的出生，却又摊上韩老头撒手人寰，这让韩庆林一时间乱了分寸，不知道如何是好。
　　几个邻居赶紧帮着韩庆林把韩老头从医院里拉回家，一时间老韩家悲声四起，几个孙女只会仰面大哭，完全乱了章法。村子里打理丧事的人已经被请来了，正在和韩庆林商议善后事宜的时候，玉梅回来了。韩庆林不觉大怒起来，扬起那宽大的手掌，一巴掌扇了过去，登时在玉梅的脸上出现五道血印子。大家赶紧拉开韩庆林，韩庆林还是气不过，顺手抄起一个板凳，隔着人群就扔了过去。脸色吓得煞白的玉梅赶紧一蹲，躲了过去。
　　“爷爷！……”玉梅不由得呼喊起来，奔进堂屋，就见韩老头正躺在灵床上，脸上盖着一刀黄廉纸。玉梅一时也被惊着了，本能地跪了下去，呼天抢地地哭起来。一时间整个老韩家变得人生嘈杂，夹杂着前来奔丧的人的哭声，悲戚的阴云笼罩着这个窄小的院落。
　　在众人的劝说下，韩庆林总算平息了一下对玉梅的怒气，和几个本家商议韩老头的丧事。在西屋，李颖则没有那么悲伤，她被特意安排在隔壁的房间，搂着儿子，享受着贵宾一样的待遇。儿子的降生，让李颖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脸上流露出骄傲的神色，在李颖的心里，已经被儿子占的满满的，盛不下任何东西了。屋外的喧嚣并没有打扰到这个狭小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充满了幸福的气息。
　　玉梅哭喊完了，见韩庆林没有继续责怪的意思，就站起来，几个妹妹赶紧围了上来。
　　“姐姐，咱娘给咱生了个弟弟！”玉兰一只手拉着玉梅，另一只手在玉梅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真的？”玉梅不由得面露喜色。
　　“嗯，在西屋呢！”玉兰点头示意，并朝西屋瞅了瞅。
　　“干什么！小点动静！惊了你弟弟你大大不打死你！”玉梅赶紧奔进西屋，把李颖吓了一跳，不由得斥责起来。
　　玉梅赶紧蹑手蹑脚，走近了李颖的身边，细细地瞅起来。
　　“俊吗？”李颖脸上一阵红晕，掀了掀遮挡了视线的小棉被。
　　“嗯，真好看！”玉梅笑着赞赏着，一时间，李颖也忘记了玉梅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北京串联的事情，在她心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仇恨。几个妹妹也陆续跟了进来，窄小的房间显得拥挤起来。
　　“都出去，都出去。”玉梅见状，赶紧做出老鹰捉小鸡的样子，把众姊妹撵了出去。玉梅爱惜地瞅了一眼刚刚出生的弟弟，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把门关上，门瓜儿发出几声和门的撞击声。玉梅不由得眉头一皱，稍加思索，就来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崭新的棉裤撕开，掏出一朵棉絮来，然后快步来到西屋门前，将门瓜儿用棉絮缠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