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六章 法国之横插一刀

　　众人皆知，由双方高层有关人员在谈判厅、在地图上画上几条线，那只能是划界原则。当然，这些线，英国单方面划定不算数，贫弱的中国想画到哪就画到哪也无效。即使如“二十条”双方已达成共识，白纸黑字，画了押盖了章，也不能停在纸上搞“文字疆界”，还必须一一落地。
　　地图上一条线，经度纬度，山脉分水岭，江河中心线，北坡南坡，山梁山麓，等等，原则都定了。一到实地，其出入、错误、伸缩性可大了，双方还要寸土必争，寸土不丢。
　　英国虽然在“二十条”画押签字，但并不心甘。他们还觉得吃亏了，让中国占便宜了。他们的亏，就比如想掠夺一个中国，费尽心机却只得了云南一小块。他们还会搜肠刮肚，多圈地多占地！中缅边界线呈南北走向，到了现场，找个理由，向西移或向东移几公里，界桩、自然界标识物定在何处，还大有争头。勘界官们一点儿也不轻松。
　　光绪二十年（1894年）七月二十三日，中英双方在伦敦交换了“二十条”的各自国家批准文书，“二十条”生效了，即将照此现场勘界。
　　英方换文人为接替劳思伯里的新任外相金白雷。
　　中方换约人是接替薛福成的新任驻英使臣龚照瑗。龚照瑗，字仰蘧，号卫卿。安徽合肥人。在任期末，1896年10月11日，曾奉命秘密诱捕了流亡伦敦的孙中山，引起轩然外交风波而出名。（详见孙中山《伦敦遇难记》，此与滇缅界务无涉，不记。）
　　谁也没料到，法国殖民主义者横插一刀，英国人趁机毁约，又得寸进尺。
　　那阵儿，帝国主义列强不断瓜分中国，清廷已无力招架。《马关条约》签订后，割让台湾、辽东半岛等地给日本，日本成为侵略中国的暴发户。西方列强见日本如此大发，都心有不平。早已获得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大片中国土地的沙俄，眼红辽东半岛的旅顺、大连，担心旅大被日本独霸，就和德国、法国勾搭，迫使日本先把辽东归还中国，他们再行瓜分。
　　当时，越南已变成法国殖民地，中国和法国也在划滇越边界，双方正在会勘湄公河以东的滇越界线。法国人对英国独占缅甸，早已眼红。这下，可有了横插一刀的机会。他们开口伸手，要中国车里十三版纳的勐乌、乌得两地。这可不是两只乌鸦，而是和越地相连的两块宝地。
　　中国的勘界官黎肇元不答应，法国人却露出强盗嘴脸，你不给也得给。
　　法国人说，他们正在和德国、俄国联手，帮助中国从日本手里要回旅大，中国理应有报答。黎肇元怕闹翻脸，中断勘界，也不好交差，只得画一张图，但留了一手，在图内注明：界线系法国人所划。于是把难题推给总理衙门。
　　总理衙门接此“麻烦”，当然不想批准，派人几次跟法国驻华使臣施阿兰商议。法使强硬蛮横，强调你中方勘界官已出图，更赤裸裸地要回报，帮助你们调停要回旅大有贡献嘛。我又不去瓜分旅大，在滇南这边分一块地还不行？
　　“二乌”不分给法国，迟早会被英国独吞。磨来磨去，总理衙门庆亲王老爷竟答应了，做个顺水人情。双方在北京签约，中国把勐乌、乌得两地让给了法国。
　　法国满意了，英国恼怒了。原来，“二十条”第五条规定很明确（原文）：
　　“孟连、江洪所有缅甸上邦之权均归属中国大皇帝永远管理，英国大君后于该地所有权利一切退让。惟订明一事，若未经大皇帝与大君后预先议定，中国必不得将孟连、江洪之全地或片土让与别国。”
　　可见，英国人有预见，早就料到你清廷让地成习了。条约刚签订，勘界还没动手，你中方就违约了。怎么办？
　　英方又有了借口，要修改“二十条”，还要掠夺更多中国地盘。英使欧格纳急急忙忙来到中国总理衙门，抗议，劝阻。法使却不松口，进了嘴的美味要吐出来，谁愿意？欧格纳恼羞成怒，不顾体面，怒斥中法官员，悻悻离去，好戏后头唱。
　　总理衙门要维护好中英这个重要的双边关系，急电驻英大使龚照瑗，诏其向英外交部解释，让地给法国，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虽已签约画押，但还得等朝廷审批，有望商议两全办法。
　　龚照瑗立即去英外交部，向金外相转告总理衙门电令之意。
　　金外相很不高兴，说欧格纳得知中国让两乌之地给法国，阻止中方签约，中方不等商定，就画押签约，显然是毁“二十条”，欧格纳阻止，没有错。
　　龚照瑗按上司之意解释说，国内已查明，滇督有报告，勐乌、乌得两地，与江洪之间远隔思茅各土司地，不在“二十条”规定的江洪界内。英方只好说，他们要查看一下地图再议。其间，法国也向英方打圆场，解释勐乌、乌得两地不是江洪的地盘，劝英方不要为难中国，以便法国落袋为安。
　　英方不买法国的账，龚照瑗渡英吉利海峡赶到巴黎会晤法外交部长，法外长问总理衙门什么态度？龚回说：他奉旨正在跟英方交涉，看英方作何决定再说。
　　法外长说：他们已多次向英国解释，两乌地原属越南，请不要使中国为难。既然英国还没答复，你们就不要理他。又说，英国没有帮助中国争辽东，在滇边占地够多了，又无理生事。叫龚照瑗速电总理衙门，马上兑现，交割二乌地。
　　龚照瑗大吐苦水，说中国穷，还不能在每个国家设大使馆，他一身多任，出使英法两国，哪边也不能得罪，非常为难。法外长一听，老大不高兴，警告说：如果中国违约，不交两乌，法国就不能助中国争回辽东。
　　龚照瑗，不！不只他个人，他代表清廷，真的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总理衙门得知此情，觉得争回辽东要紧，驻京法使也多次催促交割两乌地，即电令滇督，叫黎肇元赶快去两乌现场会勘，早交割给法国早了事。
　　两乌地交割妥了。英国抓住把柄，露了底牌。借口中国违背“二十条”，向龚照瑗提出交涉：要求扩大他们所占的野人山地界。而且，他们讲的野人山，已扩大到密支那以南的广大地区了。龚照瑗急忙电请总理衙门，很快得到回示：
　　“缅约（引注：指‘二十条’）所定野人山界，中国所得无多，岂容再议。惟英与我，邦交已久，八莫左近之红奔河以南，尚可酌让数里。着龚照瑗明告（英）外部，此系情让，毋再求益。”
　　好一个情让！拿领土做人情，安慰侵略者，不知老祖宗有无先例。底下人，包括许多官员，广大边民，正在以血以命守土，寸土必争，寸土不失。他们倒会情让！可悲乎！你情让，侵略者却不领情，反而狮子大张口。
　　龚照瑗接电谕后，立即去会晤英外相。英外相已换人，此时为沙某。恰遇沙外相外出，某副相接待他。此刻，法国正加紧调停日本退还辽东事，日本已允诺。法外长转告龚大使，龚大使即向总理衙门报喜。但英副相不管那些，他们只管自己要野人山，地盘不嫌多。
　　过了几天，龚照瑗再往英外交部，通报中国允诺酌让野人山之地。
　　英方暗喜，两位侍郎（副相）一起会见他，并出示薛福成谈成的“二十条”换约、盖有大印的野人山地界图细看。
　　此一会晤，细看，不得了！必推倒重来。沙外相已有指示，要和分管印度事务的副相再议此事，重制地图。血盆大口张开了，等着一顿大餐啊！
　　英方细看了“二十条”所附野人山地图后，他们约龚照瑗去外交部再议。
　　英方指出：红奔河以西、穆雷江以南，都在英界内。也就是说，你中方没有酌让！龚大使哑口无言。他比前任薛福成更不熟悉滇缅边界情况，身边同样无内行参谋，也不能像薛福成那样勤奏朝廷，派内行去滇缅边界调查察看实情，向他提供有利咨询。好在他虽然不如曾纪泽、薛福成那样有主见，但他基本上也能一事一报，起个总理衙门传声筒的作用。
　　他急电总理衙门查阅野人山盖印界图，并请示允许情让野人山经纬度数。
　　龚照瑗还没得到电复，英方已拟订野人山扩界方案，并在“二十条”的野人山附图上另绘一线。
　　
　　非专业人员，难以搞清英国人拟定的那条线的走向。
　　我们简单讲吧，英方单方面修改了“二十条”。增加了许多通商特权，此处略记。界务方面的主要点是：把原已划归中国的科干（今果敢）和勐卯（后来人所皆知的勐卯三角地）又划归了英国，其他边边角角不细列举。那真是能捞一把就捞一把。这哪是野人山扩界？这几大块土地，远离野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