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艾莲的脚被蚂蚁咬伤了，当时，我正带着她和林星在菜地里抓蚂蚱，艾莲不知怎么踩到了蚂蚁窝，开始只有一两只蚂蚁爬到她脚背上，她就停下来用手驱赶，结果蚂蚁越爬越多，她开始“哇哇”哭着喊“妈妈”。我和林星跑过去看的时候，已经有几十只蚂蚁在她脚背上叮咬了。我吓坏了，赶紧拉着她走到马路上，和林星一起手忙脚乱地把那些可恶的蚂蚁弄下来。
　　她的脚立时就红肿了起来，“哇哇”地哭得厉害，等我带着她回家，找到妈妈时，被蚂蚁咬过的地方已经起了许多的小水泡。
　　妈火了，冲了我狠狠地骂了几句，抱着艾莲到邻村找医生去了。林星呢，也已经回家了，估计是害怕了。　　
　　我垂头丧气的坐堂屋的小木椅上发了一会呆。几只鸡跑进来，拉了两坨屎在屋子里。我站起来，拿起扫把就往鸡身上扔，扫把落到一只鸡身上，鸡惊叫着跑远了。
　　看看时间不早，妈妈没摘完的豆角还扔在地上，我移过去，用手慢慢掐上了一小碗，又从菜篮子里拿了两三个西红柿和几条黄瓜，用筲箕装了，拿去村口清水塘边的石搭子上清洗干净。　　
　　“该做晚饭了，妈妈还没回来，艾莲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想着，搬了个小凳子在灶台前，踩上去，探身往大锅里盛上了三瓢水。然后往灶膛里塞了一个草把子，拿火柴点燃，草把子便“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这时，小凡回来了，他扔下书包就去拿水缸里的瓢。一见是我在做饭，他就问，“还有人呢？”。我不理他，埋头吹灶膛里的火。他再问，“喂！问你话哩，人都到哪儿去了？”“不知道”我没好气的回答道。他跑过来就敲我的头，一连敲了几下。我气坏了，把火钳往灰池里一扔，凶巴巴冲了他大叫道：“你干什么！”“臭丫头，谁叫你哑巴的”“你才哑巴”“干吗？你今天疯了？”“你才疯了！”他跑过来使劲推了我一把。我站不稳，跌草垛里去，头发、身上都是碎草渣，眼睛也被灰呛了。
　　我爬起来，冲着他就奔过去。他也不示弱的抓住我不放。我们扭打在一起，扯扯拉拉地，把水桶都给弄翻了，水流了一地。
　　来爷的家半年，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对抗小凡，我纠缠得特别凶，憋着一肚子的火，不管他怎么骂我，踢我，我就是揪着他不肯放手。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害怕了还是不耐烦，他开始使劲摔我，极力想摆脱我的束缚，最后终于把我摔倒了。趁我还没爬起来，他转过身，快步跑进了爷的房间，“哐当”一声关上门。我追上去，使劲推房间的门，推不开，我就用身子撞。
　　爷房间的这堵墙并没有砌到屋顶，只是简单的用土砖砌了大半截高，以用来把房间和走道隔开。在我大力且连续的撞击之下，墙突然“轰”的一声倒塌了。我听到小凡刺耳的一声惊叫，随即，声音静下了。
　　隔壁三婶跑了进来，惊叫着，一边大声呼救，一边搬开面前的碎砖，把小凡从土堆里强扒了出来。小凡的眼睛紧闭着，头软软搭了在三婶胳膊上，脸部、头发上糊了不少的血，衣服上也有，一大片，红红的，很是刺眼。
　　我被吓傻了，站了一边发呆。　　
　　爷也赶回来了，他一到家就抓住我，二话不说先甩了我几记响亮耳光。我一个踉跄倒地面上，鼻子里开始流出血来。爷还想打我，被其他人拉住了，爷才咒骂着和众人一起把小凡用板车送了去医院。
　　我没有哭，我的头有点昏昏的，鼻血不住的流下来，我用衣袖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终于，两眼一发黑间，我倒地上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我看见艾莲和我都躺在床上，爱莲“抽抽嗒嗒”地哭着，不住喊“疼”。妈妈紧握着爱莲的两只小手，在一边默默流泪。我张嘴喊“妈”。妈妈抬起头，伸手摸摸我，“草，疼吗？”我摇摇头：“不疼。妈，艾莲没事吧？”妈看了看艾莲，“蚂蚁咬得有点凶，医生给看过了，敷了药膏了。”艾莲张嘴对我叫起来：“姐姐，我疼。”她又伸手想去抓脚背，妈妈急忙按住，“不能抓的......听话啊，妈妈明天上街给你买好吃的......”“疼、疼......”艾莲哭声反而更大了。
　　我想爬起来，去摸摸艾莲缠满白纱布的脚，头却晕得厉害，我只好就势倒了在枕头上。
　　一种深深的悲哀冲上了我的鼻梁，在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爬满了我整个眼眶。　　
　　随着“咣当”一声，堂屋的大门被踢开了。随即传来爷重重的脚步声和小凡细碎的脚步声。是他们回来了！
　　我不禁紧紧拉住妈的胳膊。妈没动，也没吭声。
　　爷开始大声嚷：“这么晚了，连个饭也不知道煮，都死哪儿去了”
　　妈叹口气，对我说：“草，看着点妹妹，别让她抓到伤口，会感染的。”我伸手拉住妈，我不想妈离开，泪水开始不争气的流下来。妈伸手帮我擦眼泪：“听话，草，我去煮碗面。”
　　“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家都被你们几个丧门星哭得不得安宁......”房门口突然传来爷的咒骂声。我吓了一跳，更紧地拉住了妈妈的手臂。而爷还站在房门口继续咒骂，“不知好歹的东西，供你们吃、供你们住，倒头来还差点要了我儿子的命。怎么？想翻天啊，谋财害命......”
　　妈忍不住了，接了嘴道：“说话要凭良心，谁白吃白住了？谁谋财害命了？小孩子打架闹事，失了手也不全是她的错，哪次不是草让着小凡来着”
　　爷冷笑两声：“怎么？我说两句你还不耐烦了？那你把钱还我，你带着两个拖油瓶走哇”
　　妈气坏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你说这些干什么！是我赖着上你家的吗？你当着孩子的面，扯这些没脸没皮的话....”
　　爷：“你吼什么，真倒霉催的，摊上你们几个，自进门后，家里就没消停过——难怪你那个死鬼男人死那么早的”　　
　　这个打得我流那么多鼻血，并晕死过去的男人，用他那教书先生的一副嘴脸，对我们尽其所有的刻薄着，现在，他居然侮辱起我的爸爸来。我再忍不住了，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我躺被窝里，大声叫了起来：“住嘴！不许你骂我爸爸！”
　　爷和妈都一愣，都齐齐看着我。爷楞了几秒，开始冷笑，“你个死丫头，人还没长活哩，你冲着谁喊？骂你那死鬼老爸又怎么了......”
　　我再次叫起来，一边泪水横飞：“就不许你骂我爸，就不许你骂我爸，你这个坏蛋......”
　　小凡也跑了进来：“爸爸，把她们赶走，我不要她们呆在我家里”
　　我说：“谁稀罕你这个破家，妈，我们走，我们回家去”
　　妈开始“呜呜”的哭起来，哭得好伤心。艾莲也闹得更凶了。
　　我还在说：“妈，我们走，我们回爸爸的那个家去。我不想在这儿呆，他们是魔鬼，我会被打死的......”
　　小凡：“你们才是魔鬼,赶快滚......”
　　“啪”的一声，意外地，爷给了小凡一巴掌，爷还骂他道：“不懂事的东西，我看你还叫谁滚，我先把你丢出去！”小凡被打的愣住了，连哭都忘了。我也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打小凡，而且小凡的头上还缠着纱布。
　　爷使劲拉着小凡，走了出去，一边数落：“还没长活，有你说话的份吗......”
　　屋子里，我还在跟妈说：“妈，求求你了，我们走吧......”妈不做声，只是哭个不停。那一晚，妈几乎整夜未睡，我从迷糊中醒来时，总看见妈抚摸着艾莲，有时我叫她，要叫上几声，她才有反应。　　
　　也许，那次吵架，爷真的伤了妈的心，妈差不多一个星期没怎么跟爷讲话了。她只是默默的煮饭、洗衣服，除了上地里摘菜，妈几乎连田头都不去。空余的时间里，她就守着艾莲，一边哄她，一边把我们的旧衣服都翻出来缝缝补补的。
　　我也没出去玩，我病了，头晕，整整在床上躺了两天，我才下地活动一会。这期间，林星和她妈妈，还有隔壁左右的邻居，都来看过我和妹妹。我听到她们都在劝说妈妈，有的还叹息几声。让我没想到的是，林月也跑来看我们，她塞给我和妹妹一人一个梨。她跟妈妈说：“草的身子太弱，有可能是营养不良，婶子，你平时要让她多吃饭。我听我哥说，草心事太重，易多愁善感......”妈点点头，说：“谁说不是呢？一点小事，她总放在心里,我是真担心这孩子啊”林月摸摸我的头：“我蛮喜欢草的，她比林星可懂事多了”
　　林月走后，我在想,“她要是我姐姐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