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一个人坐在地上玩泥巴，玩得满头的汗。不远处的油菜地里，妈妈在除草，艾莲坐田埂上哼哼叽叽地吵嚷着“要回家”。
　　妈不耐烦了，喊我，“草，过来带妹妹玩会”。
　　“我不”，我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妈有些生气了，声音大了起来，“你在干什么？叫你带妹妹玩会，有什么不的？”
　　“就不，她烦死了....”我继续犟嘴道。　　
　　说实话，我真的不喜欢带艾莲玩。她不仅不好好玩，还伸手乱抓我东西。说两句，就“哇哇”哭——真是个讨厌鬼！　　
　　这时，有个女孩站了我面前：“嘿，你妈妈在叫你哩。”
　　我不言语。
　　她呆了一会，又说：“一只蚂蚁爬进了我耳朵里，嗡嗡地飞得响”。
　　我抬头疑惑地看她。她便加强了语气，说：“是真的”。
　　我便问：“它怎么进去的？”
　　“我睡路上，它就飞进去了。”
　　“它还在你耳朵里吗？”
　　“不，它死了。妈妈给我耳朵里灌菜油，把它淹死了。”
　　她笑了起来，我也笑了。
　　“我们一起玩好吗？”
　　“好”，我点点头。　　
　　马路上传来自行车的叮铃声，我们同时抬起头来看。她欢快叫了起来，“我哥哥回来了，我要回去了”，说完，起身就跑。我也站了起来，若有所失地冲了她的背影喊，“喂！”。她转过头：“到我家玩，我叫林星”。　　
　　妈妈总算锄完地了，抱了艾莲走前面回家。我用脚把地上所有泥巴“荡平”，也顾不了洗手，慌慌张张追了妈妈的脚步而去。　　
　　回到家，妈妈放下艾莲，去了厨房做饭。
　　堂屋里，爷的小儿子小凡嘴里叼着一支铅笔，正趴桌上做作业。他是个坏蛋，总喜欢欺负我，动不动就往我头顶敲“栗子”。　　
　　正想溜进厨房，身后传来一声喝：“站住！小泥巴狗。”
　　我气了，转身用眼瞪着他：“你才是小狗。”
　　他一步蹿了过来，用铅笔“噹”便敲了一下我的头。
　　我一叠连声骂了起来：“凭什么打我？你这个坏蛋,不得好死....”　　
　　妈从厨房出来，扯了我的手就往厨房门外的小桶里按,一边给我搓洗，一边说,“草！不许骂人，他是你小哥。”
　　“他不是”我倔强道。
　　爷也出来了，象征性的举起巴掌向小凡走去。小凡嘻嘻笑着跑开了，一边做鬼脸，一边叫，“艾草是个泥巴狗！”　　
　　跟妈来“爷”的家快一个月了，我始终没叫过继父一声“爸”。这让“爷”很不高兴，总在妈面前嘀咕我——“这鬼丫头太倔了”。我听了这话就赶紧跑出去，找林星玩。　　
　　林星的家在村子的中央，一个很大的土堆砌的院子。沿院墙边有一棵很高的“臭椿”，光溜溜的灰白色枝干，仰头可以见它如“棚盖”般的顶。偶尔会有毛毛虫爬下，色彩斑斓得从未见过，命运却一般总是落得个“活埋”——我们总想往上爬，却一次也没有成行...除此之外，还生长有一棵茶树和几棵桑树，院子里总是很清幽，干净。　
　　有时，他哥哥在家，看到我们用细木棍和小瓷瓶堵墙洞，掏蜜蜂玩，就会笑眯眯的问我们“果子好吃吗？”“好吃！”“果树能结出好吃的果子，是靠小蜜蜂传粉的，你们可不能伤害了小蜜蜂，知道吗？”我和林星就使劲点头。
　　林清平是个老师，但很多的时候，他的话我们是听不进去的。林星的姐姐林月便也笑清平，“她们只懂得淘气”。
　　林月个子很高，爱穿白得耀眼的衬衣，有一头顺直的长发。她经常带我和林星去采集大堆的桑叶，一张张清洗干净后，加水放洗衣板上搓成桑叶汁，用干净的白纱布过滤掉碎渣，剩了绿油油的桑叶汁便留了大桶里，足够我们洗头的。桑叶汁洗头时，感觉特别的沁凉、滑腻，洗后的头发柔顺，丝滑，黑亮亮的。
　　林月的话我们一般是比较听的，因为我们是在是喜欢她哟。　　
　　天气很热，村子里许多人都把床拆出来，露了天在外面睡。妈妈也不例外，早早在树中间扯起了蚊帐。这样，在我和林星还有村子里的一帮小孩玩累疯够后，便在母亲的呵斥声中，满头大汗地钻进蚊帐里去。夜色笼罩下，满天繁星不停眨着眼睛。
　　早起的事情是很少的。
　　小凡放暑假了，他便经常抓了蜻蜓或草蜢子放进蚊帐里。当我摸到一个肉乎乎的东西而光脚跳下地时，我总是狠狠地瞪了他看，看着他嬉笑的脸和晃动的拳头，我真想扑过去咬上一口。
　　过不多久，这种事终于发生了。
　　爷和妈去镇上卖粮食，我带着爱艾莲和林星一起扯草花喂清水塘的鱼。冷不防一条蛇从天而降，在我们面前的草稞里扭动着它滑溜的身体，并吐着长长的舌头。林星一屁股坐了地上，艾莲大哭起来，我惊叫着把手里的花儿向它扔过去。蛇钻进草丛里溜走了。耳边传来的刺耳笑声让我脱口而出一声“婊子”。立时，我的头上挨了重重的一记“栗子”。我捂着头拿眼狠狠地瞪着小凡。他又欺过来敲了两下。急了，我真急了，一下子扑了过去，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他惊叫着，重重向我踹上一脚,我立不稳，一屁股坐了地上。
　　他哭了，骂我“疯狗，会咬人的狗......”,叫嚷着“......我爸爸会把你们都赶走......”　　
　　爷回来后，发了一顿脾气，骂了小哥，但更多的是对妈妈数落我“越来越野，都会咬人了，这还了得....”。
　　我低着头一动不动，妈便扯了我进房间洗澡。
　　在房间里，我拉着妈妈的手，“妈妈，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呆他们家里”。妈不理我，我便望着她，一直求一直求。妈不耐烦了，把我的手臂一下子甩开，“草，别不知足，爷对我们可以了，他是好人....”
　　这下子我蒙了——“爷是好人？”　　
　　林清平带回了一本识字课本，上面有好多的图片，并配上了拼音和汉字。
　　林清平让我们在上面找自己的名字。在同一页上，我们找到了林星和林月的名字——那是闪闪发光的物体。林清平说：“希望你们长大后能做个闪闪发光的人”。这话逗得我们“咯咯”笑起来。我便问“那我呢？”林清平也笑起来：“艾草么？你是生机勃勃的”。他翻了几页，找到了小草的图片，便指着图吟道——“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他又详细讲解了这首诗所包含的意思给我们听。我很是兴奋，原来我是绿绿的草，可以连成大片大片的草原。我们跟着他读了好几遍，我很快就记住了这首诗。
　　由此，我也喜欢上了林清平，他懂的可真多啊。
　　一连几天，我都呆在林星家里，我们头挨头翻书识字，用彩色粉笔在她家的“鼓皮“墙上“照虎画猫”。我们知道了几座山峰挤在一起就是个“山”字。公鸡打鸣“o.o.o”，太阳圆圆是“日”，月儿弯弯是“月”。我们笑着、闹着在墙壁上涂满了“虫、鱼、花、草”；还有“蓝天、白云、高山、大海”。那是我的思绪第一次“朦脓”起飞，第一次了解到世界有多么辽阔，多么的精彩。
　　然而，暑假很快就过去了，林清平返校后，那本识字课本在被我们翻旧、变破烂后，最终变成了我们手中的纸飞机、轮船。但那里面的内容，绝大部分已经深入到我的记忆里。　　
　　我已经满六岁了。村子里的儿童都是快八岁才上学，我和林星当然也不例外，所以，我们照旧撒着欢地满村子跑。为此，我挨了妈妈不少的责骂，因为我疯玩的时候，总忘记了带“艾莲”这个“小麻烦”。妈妈却总有做不完的事情要忙。　　
　　小凡上二年级了，一般我起来时他已经走了。
　　吃早饭时，他才匆匆跑回来，一回来，就着开饭，像个“讨饭鬼”。
　　开饭时，他总是和爷端坐桌子两端，我去夹菜，他就盯了我筷头看，嘴里老是说着“不许夹这个，这个是我要吃的。”我偏要去夹，他的筷头就按住了我的筷头，我抽出来再去夹，他干脆把菜碗端了过去。爷这时才装模作样呵斥他两句，也就作了罢。而妈妈偏还护着他，“草，让小哥先夹，他吃了要上学”。他赶紧使劲往碗里扒菜，一边得意洋洋冲了我敲筷头。
　　“不吃了”，我气得干脆什么菜也不夹了，只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白饭。　　
　　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老是护着他，好像他才是她亲生的，我和艾莲反而是她领养的。
　　妈还老说我，“草，懂事一点，别那么倔。”
　　可我不该倔吗？我可不稀罕成天像艾莲一样“咧”着个嘴“哇哇”哭。　　
　　但我的倔强并没有让我的日子好过一点，爷不止一次当面骂我，“死丫头，白养活你了，连叫个人都不会......”他虽然还没动手打我，但我敏锐的感觉到他是极不喜欢我的，他现在是在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