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就在郑小晴在父亲的墓地哭着祭奠时，远在二十里外的女儿河一队的队部，林队长嘴里叼着一支小烟袋和妇女队长琢磨嫂，正在商量她和同学们的住宿安排。
　　一队是女儿河条件最好的生产队，也是大队部所在地，因此大队把郑小晴四个知青分给了他们。可是一队还没建青年点，知青只能住在村民家里。因为来的四个人里有三个女的，两个队长关于她们的住处安排慎之又慎。
　　林队长性格耿直善良宽厚，很怕几个知青在这里出了差错。吸了一口烟：“琢磨嫂，明个几个知青就到了，咱们再核计核计让她们住谁家。”
　　琢磨嫂也是个善良热情的人，对郑小晴几个要到来的知青，充满了疼爱：“人家孩子大老远奔咱来了，得好好选选人家。”
　　林队长：“是啊，可别出啥岔子。”
　　琢磨嫂沉思了一下：“王中医家可以算一户。那老俩口子都是本分人，家里住房很宽敞。”
　　林队长：“可是他们的儿子王一林还没娶亲，俺有点担心啊。”
　　琢磨嫂：“那小子心气儿太高，一般的闺女入不了他的眼。咱们挑个长得丑的闺女住他家，肯定不会有事。”
　　林队长点点头：“行，把李晶家算上吧，那一家子是出了名的好人，日子过得不算太紧吧。”
　　琢磨嫂：“俺俩想到一块去了。那个男知青好办，大队同意了，就让他跟王罗锅住大队部，在那做饭吃。”
　　林队长把小烟袋儿往鞋底上磕几下：“好，就这么定了，咱们先到那两家去说一声，让人家也好有个准备。”
　　
　　第二天上午，郑小晴和三个同学，坐上了女儿河派来接她们的马车。马车在山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在石子的路面上踏出一串儿清脆的马蹄声。
　　又黑又胖的刘丽梅和女儿河大队的新车老板儿坐在车前面。郑小晴和秀气小巧的高锐，还有男生孙立鹏坐在车后面。车上还堆着四个行李和四个脸盆。
　　这次学校把四个到女儿河的名额，都给了郑小晴的班级，主要是考虑到同班同学比较熟悉。女儿河条件不好，老师担心不好做工作，没想到高锐和孙立鹏主动报了名。
　　同学们对高锐的报名很理解，因为她和郑小晴关系最好，不想和她分开。对于孙立鹏的报名，就有些不明白了，郑小晴也想不通，他为什么愿意跟着去吃苦。其实孙立鹏暗恋郑小晴已久，愿意和她在一起，只不过他的心思任何人都不知道。
　　还剩下一个名额没有人报名，老师就指定了刘丽梅。因为她身体好，到条件艰苦的地方比别的同学容易适应。刘丽梅原本一心盼着到城郊蔬菜队，去吃好伙食，没想到被分到穷山恶水的女儿河。她听说这四个名额是郑小晴自己到知青办要来的，心里气得要命，怪她连累了自己。
　　
　　郑小晴看着四周熟悉的景物，想起几个月前和父亲来女儿河的情景，眼里渐渐含满泪水。
　　新车老板儿是个中年人，嘴里叼个小烟袋，手里拿着鞭子。他把小烟袋从嘴里拿出来，回头看了后面一眼：“大伙坐稳当了，要到鬼见愁了。”
　　孙立鹏好奇地问道：“鬼见愁？这名字好恐怖啊。”
　　新车老板儿一指眼前的转弯处：“这个弯子就叫鬼见愁，这圪垯老出事儿，贼拉邪性。清明那时节，就是这挂大车在这圪垯翻了车，五个人死了仨。俺们朱书记的儿子脑袋摔坏了，成了傻子；就有一个闺女是囫囵个的，为了救她，老书记生生让马蹄子踩透了前后腔……我的妈呀，那个麻瓤人啊……”
　　郑小晴用手捂住脸低声哭起来。
　　高锐轻轻把郑小晴的手拿下来：“小晴，别难过了，别哭了啊……”
　　孙立鹏心疼地看着郑小晴，几次张了张嘴，但又把话咽了回去。
　　新车老板儿不解地问刘丽梅：“这闺女咋了？”
　　刘丽梅不以为然的：“没事儿，她爸就是那回翻车死的。”
　　新车老板儿吃惊地回头看了看郑小晴：“你就是那个大难不死的小闺女？”
　　郑小晴泣不成声：“是啊……老书记就是为了救我才死的……我爸爸也在那次翻车时……”
　　新车老板儿叹口气：“唉，闺女呀别哭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突然一甩鞭子：“驾！到鬼见愁了，大伙坐稳当了！”
　　
　　黄昏时分，马车走进了一队院子。
　　新车老板儿一拉缰绳：“吁！”马车停下，跳下车。
　　琢磨嫂从屋里出来，满脸笑容的迎上来：“你们到了，挺麻利呀。”
　　新车老板儿：“琢磨嫂，人俺给你一根儿汗毛都没少的接回来了啊。”
　　琢磨嫂：“好，一根儿汗毛都没少，给你记一功啊。”看着车上的四个人，“快下车活动活动吧，走这么远的山道儿，屁股都得颠得肿了。”
　　新车老板儿：“这是琢磨嫂，一队的妇女队长。”
　　几个人跳下车。
　　郑小晴笑着打招呼：“琢磨嫂好。”
　　琢磨嫂打量着郑小晴：“哎呦，这闺女长得真俊。”又看看高锐，“这闺女真秀气。”看看刘丽梅，“这闺女真壮实。咱们进屋吧，林队长还等着你们呢。”一指新车老板儿，“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新车老板儿：“好嘞，那俺走了。”
　　郑小晴朝新车老板儿挥挥手：“大叔，谢谢你，再见！
　　刘丽梅不高兴地瞪了郑小晴一眼：“那么假掰掰的干啥，他接咱们是队里派的任务，应该的。”
　　听她这么说，几个人都很尴尬，跟着琢磨嫂往屋里走。
　　新车老板儿赶着马车朝着牲口棚子走过去，回头看看队部房门，满脸不高兴：“这胖闺女不光长得磕碜，还不会说人话，哼！”
　　
　　进屋了，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
　　林队长拿起烟袋抽了一口烟：“郑小晴，孙立鹏，高锐，刘丽梅，欢迎你们到俺们一队来。先自我介绍一下，俺姓林是队长；她是妇女队长，你们就管她叫琢磨嫂。”
　　琢磨嫂笑着：“在外头介绍完了，都知道了俺的大号。”
　　琢磨嫂的开朗，很有亲和力，郑小晴几个人对她有了深深的好印象。
　　林队长：“队里现在没有青年点，你们只能住到社员家，咋个住法让琢磨嫂说说。”
　　琢磨嫂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四个人：“俺们是这么安排的，郑小晴和高锐住大队信贷员李晶家，刘丽梅住大队赤脚医生王一林家，孙立鹏上大队跟打更的王罗锅一块住。你们在那里先住着，要是觉得不行再调。”
　　她说完后看了林队长一眼，林队长用眼睛示意她可以。这样的决定是刚刚做出的，刘丽梅的长相让她对自己的安排很放心。
　　郑小晴羞涩的一笑：“谢谢。”
　　高锐高兴地拍着手：“我和小晴住一块，太好了。”
　　刘丽梅不高兴地瞪了高锐一眼：“鼈找鳖，虾找虾，哼！我自己住有啥了不起的！”
　　高锐刚要接茬，被郑小晴拉住。
　　孙立鹏：“你住的那家兴许比她们住的那家好呢。”他在暗中帮着郑小晴她们。
　　林队长：“这话说对了，胖闺女去的那家是俺这圪垯最好过的人家，过年还能吃着大米饭呢。俺和琢磨嫂送你们过去吧。”
　　
　　郑小晴和高锐住进了李晶家。
　　李晶的父母是出了名的好人，只有一个哥哥已经结婚分家在外。父亲和哥哥是木匠，家里经济条件在女儿河算中等。李晶比小晴大两岁，去年才到大队上班。
　　李晶一家对她们很好，把她们当成了自家孩子。晚上吃饭时，特地在蒸玉米面窝头的时候，蒸了两个小米面馒头，煮了两个咸鸭蛋，炖了一大锅豆角土豆，里面放了几块咸猪肉，这是来了贵客才有的待遇。
　　吃饭时，李晶爸拿起两个小米面馒头分别递给郑小晴和高锐，李晶妈往郑小晴和高锐的碗里夹了半碗菜，李晶把两个咸鸡蛋放进郑小晴和高锐碗里。
　　郑小晴很感慨地说：“没来之前，听说了好多下乡女知青挨欺负的事，心里很害怕。现在好了，光剩下高兴了。”
　　高锐：“我刚记事儿，父母就出了车祸，除了奶奶没别的亲人。我把郑小晴当成亲姐妹，现在又多了个家，真好。”说完这些话眼圈红红的。
　　李晶妈疼爱地看着高锐：“可怜的孩子，你要不嫌乎，就给俺当闺女吧。”
　　高锐含着眼泪使劲儿点点头。
　　郑小晴刚要吃小米面馒头，看见李晶和父母都吃的玉米面窝头，就把小米面馒头放下了，也拿起一个窝头。
　　高锐也把小米面馒头放下，拿起窝头。
　　李晶把小米面馒头又塞给郑小晴和高锐：“你们吃小米面馒头吧，头一回端俺家饭碗，咋也不能让你们吃窝头呀。”
　　郑小晴又把小米面馒头放下：“我们在市里吃不着这种新玉米面的窝头，让我们也尝尝鲜。”
　　她和高锐抢着吃了窝头，都没舍得吃小米面的馒头。
　　李晶妈疼爱地看着两个女孩：“两闺女真懂事儿，太招人疼了。”
　　这顿晚饭让郑小晴心里很温暖，没来之前那些关于知青不幸遭遇的故事，在心里留下的惶恐和不安，随着李晶家人的善良和热情一扫而光。她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了这样好的一家人。
　　李晶不光在生活上关照她们，对郑小晴的替父报恩计划也非常理解和支持。答应明天就陪她到大队去见苏书记，争取把陶瓷厂的事儿谈成。郑小晴对这件事儿本来心里没底儿，听她一说有了信心。
　　晚上外面不时的传来青蛙“呱，呱”的叫声，还有时起时落的狗叫。夜空中的星星很亮，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艾草燃烧的味道，这是用来熏蚊子的。她躺在长长的大炕上，翻来覆去的毫无睡意。这条炕上只有她和李晶、高锐三个人。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开过家。虽然她肩负着重要使命，到这来是向往已久的，但还是有点想家想妈妈了，泪水不知不觉中顺着眼角落在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