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朱喜云和王一林跟着福山妈来到了她的家。
　　和王一林相亲的姑娘叫秀燕，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姑娘长得白净秀气，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一头秀发梳成两条齐腰的大辫子。
　　朱喜云和王一林并排坐在炕沿上，两人面带喜色，快速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朱喜云见王一林看中了，心里非常高兴。
　　朱喜云想和秀燕套套近乎：“秀燕啊，属啥的？”
　　秀燕憋的脸通红，结结巴巴的：“俺……俺属……属虎……”
　　朱喜云和王一林吃惊的看着她，王一林突然大笑，随后站起身来。
　　福山妈着急的拦着：“连眉毛胡子都没瞅明白，咋就急着走啊？”
　　秀燕结结巴巴的：“俺还……还没……说完呢……俺是……属黑虎……”
　　王一林讥讽地学着她：“我是……我是武松……”
　　
　　王一林面无表情的从屋里出来。
　　朱喜云气呼呼的跟在后面。
　　福山妈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
　　福山妈陪着笑脸：“大妹子，闺女长的多周正，你看那大双眼皮儿，就是有这么点小毛病，不耽误吃不耽误喝的”暧昧的“也不耽误养活孩子……”
　　朱喜云停住脚步：“死寡妇，你办的啥屌事儿，弄个说话比拉屎都费劲的结巴糊弄俺们？”
　　福山妈：“大妹子，你们不愿意就拉倒呗，俺不也是好心吗？”
　　朱喜云：“呸！好个屁！你当俺们是收破烂的！”
　　福山妈委屈的撇撇嘴：“真是好心成了驴肝肺。”
　　朱喜云：“我刺儿的！你还能有好心……”
　　她的话还没说完，大队信贷员李晶满头大汗的跑进来：“朱书记……朱书记……顺子出事儿了……”
　　朱喜云心里一惊，急切地问道：“你说啥，俺顺子出啥事儿了？”
　　李晶站住后，擦擦脸上的汗水：“顺子也在老书记的马车上，骨碌到了山根底下，摔得血葫芦似的没人认出来，一直人事不省，这会在县医院抢救呢……”
　　朱喜云大叫一声：“哎呀……我刺儿的，哪个王八蛋让他上的车呀！老娘扒了他的皮……”话还没说完就昏死过去。
　　
　　这次车祸，老书记和车老板当场死亡，郑玉龙和顺子身受重伤，只有郑小晴除了头部轻度摔伤没有其他大碍。
　　打靶训练的民兵们把死者拉回女儿河，把受伤的郑玉龙和郑小晴送到了市里中心医院。顺子滚落到山坡下，是后来发现的，被就近送到县医院救治。
　　在市中心医院的急救室里，郑玉龙经过一番抢救之后，终于醒了过来。医生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就让家属和他单独在一起。
　　他头上缠着纱布，脸色惨白躺在病床上，小晴妈坐在旁边默默地擦眼泪。
　　他闭着眼睛，喃喃地说：“她妈……有件事儿……你要替我去做。”
　　小晴妈哭着：“好，你说。”
　　郑玉龙：“我曾经答应赶车的小伙子……送给他一套黄军装。如今他走了，我也快不行了……所以，你马上去做一套……给那孩子穿走。”
　　小晴妈哭着：“好，我一会就打电话，让单位同事去办。”
　　郑玉龙：“顺子怎么样了……那孩子可招人疼了……”
　　小晴妈：“听说能保住命，在县医院呢。”
　　郑玉龙：“那就好……小晴呢……我有话对她说……”
　　小晴妈：“小晴在别处输液呢，我去找，你等着啊。”
　　小晴妈出去了，时间不长，手里举着郑小晴输液的药瓶子，和头上缠着纱布的女儿一块进来。
　　进了医院以后，郑小晴还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她一直为他担着心。看到眼前的情形，她预感到父亲可能凶多吉少。于是她突然拔掉输液的针头，跑到郑玉龙身边：“爸，爸……”
　　郑玉龙勉强睁开眼睛，十分微弱的喃喃说道：“小晴……你怎么样了？”
　　郑小晴哭着：“爸爸，我没事儿。”
　　郑玉龙：“我听你妈说……是老书记救了你一命……”
　　郑小晴哭着：“是啊，爷爷把我推出来，自己被马踩上了……”
　　郑玉龙：“女儿河的人……救了我们父女两代人的命，他们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孩子，你可要记住这救命之恩呀……”
　　郑小晴：“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
　　小晴妈看着郑玉龙，心疼地说：“她爸，别说话了，歇会儿吧。”
　　郑玉龙：“她妈，我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说了……小晴，女儿河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爸爸向老书记承诺过……要给大队办个陶瓷厂，为乡亲们脱贫……可是，天不遂人愿呀……爸爸的承诺无法兑现了，所以，爸爸临走以前请求你……”
　　郑小晴泣不成声：“爸爸……您别这么说……”
　　郑玉龙惨淡的一笑：“小晴啊，爸爸就要走了……求你替爸爸兑现承诺，有机会到女儿河，用你的制陶技术……帮乡亲们脱贫，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男人不再娶傻媳妇……孩子，你答应爸爸吗？”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郑小晴哭喊着：“不，爸爸你不要丢下我们……你不走……”抓住郑玉龙的手。
　　郑玉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小晴，你是爸爸的孝顺女儿……你到底答不答应？你……”
　　郑玉龙的呼吸非常微弱，但是仍然紧紧抓住小晴的手不松开，睁着双眼看着她。
　　小晴妈哭着：“小晴，快答应你爸呀，别让他……别让他闭不上眼睛……”
　　郑小晴跪在郑玉龙身边泣不成声：“爸，我答应你……”
　　“只要有机会，就上女儿河，帮他们办陶瓷厂，让那里的人过上好日子，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
　　郑玉龙：“小晴……你会遇到好多困难，要吃很多苦……你怕不怕？”
　　郑小晴：“爸……我要为您尽孝，再苦再难……也不怕。”
　　郑玉龙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好女儿……要知恩图报，我们郑家人绝不做忘恩负义的事儿……你能替爸爸兑现承诺，是最孝顺的孩子，我可以放心的走……走了……”他抓着女儿的手渐渐松开，头一偏，闭上了眼睛，眼角流下一串泪珠儿。
　　这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带着未竟的理想和遗愿，离开了这个让他眷恋的世界，和挚爱的亲人们，永远的阴阳相隔……临终前，他为女儿对他的承诺感到欣慰，却没想到，他交给女儿的千斤重担，会给她的一生带来什么……
　　
　　郑玉龙走了三个月后，郑小晴迎来了如火如荼的上山下乡热潮。
　　她就读的学校，四周围墙上写着红色标语“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做红色的革命事业接班人！”
　　操场上的大喇叭里，不停息的循环播放着毛主席语录：“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
　　郑小晴和同学们一道，一次次的上交决心书，振臂喊口号，表示要紧跟伟大领袖的战略部署，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学校的下乡对口单位是条件比较好的城郊蔬菜队，据说到了那里比在家吃的都好。同学们都很兴奋，尤其是郑小晴的同学刘丽梅，一听说有好吃的，高兴得好几宿都没睡着觉。大家积极的做着各种下乡的准备，郑小晴却另有打算。
　　她没忘记父亲临终前的托付，要利用这个机会申请到女儿河下乡，替父亲实现他的遗愿。
　　于是，她来到了市里知青办公室。
　　
　　接待她的是年近五十的周主任，一个善良充满爱心的人。
　　郑小晴坐在椅子上，一边擦眼泪，一边从父亲的身世讲起，一直讲到他临终的托付。
　　周主任端过来一缸子水递给小晴，在她对面坐下：“郑小晴同学，据我所知，女儿河的条件非常艰苦，远不如你们学校的下乡地点好。你有心理准备吗？”
　　郑小晴：“有心理准备，我不怕吃苦。主任，女儿河的人救了我和父亲两代人的生命，为他们吃再多的苦都值得。”
　　周主任赞许的点点头。
　　郑小晴：“我在父亲临终前向他承诺，一定替他报恩，用自己的手艺帮助女儿河的人脱贫，让他们也能过上好日子。我要是食言，就是个不忠不孝，忘恩负义没有信用的人。”
　　周主任钦佩的看着郑小晴：“说得好！你是值得我骄傲的知青。这样吧，你一个人去太孤单，我再给你们学校几个名额，你和同学一块去，彼此有个照应。”
　　郑小晴走后，周主任给她们学校分配了四个到女儿河下乡的名额。
　　
　　郑小晴在到女儿河去的前一天，在母亲的陪伴下，到父亲的墓地去祭奠。
　　郑玉龙的墓地在城郊一个植物茂盛的山坳里。此时已是秋季，地上有了零零散散的落叶。郑玉龙孤零零的坟冢，在秋风里显得分外凄冷。
　　小晴妈边哭边在坟前摆上了祭品。
　　郑小晴哭着跪在坟前：“爸爸，我和妈妈来看你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明天就要到女儿河下乡……这回您可以放心了，我很快就能兑现承诺，替您报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