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何建功看了看疲惫不堪的转业军人和他们的家属说：“谁饿了谁吃，谁渴了谁喝，大家互相关照一下。只要不影响听会就行，但不许讲话。”
　　何建功本来要先讲讲屯垦戌边建设美丽边疆的伟大意义和我军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以及雷锋艰苦朴素、助人为乐的共产主义精神和王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但看看目前的情况，他认为应该先建立组织和领导班子。再说自己也不能老耗在这个连上，明确了领导班子，这一百四五十个人就有人管了。群龙无首就是一盘散沙。于是他从黑色牛皮文件夹里掏出几份文件和一个笔记本拿在手上，大声说：“第一件事，就是关于组建坦克一连及其领导班子的问题。”
　　在昏暗的光线里，他看得出大家都在静静地、聚精会神地听着，好像比没开会之前精神了许多。
　　何建功说：“现在我就宣布军垦部队司令部的意见：坦克训练基地坦克连队的编制是：坦克排三个，农业排一个，妇女排一个，炊事班一个，托儿所一个。连队配备干部共十名，其中：连长一名、政治指导员一名、副连长一名、技术员一名，排长五名，司务长一名。连队建立党支部委员会，设支部委员七人。
　　现在我顺便把坦克训练基地领导机关的编制也说一下：基地设司令员一人，政治委员一人，参谋长一人，副参谋长一人。业务部门有：司令部，内设军事处、农业处；政治部，内设组织处、宣教处、劳动人事工资处；技术后勤部，内设军事后勤处和农业后勤处。”
　　除了地窝子外面呼呼的大风声，会场上鸦雀无声。
　　何建功说：“根据政治部的要求，坦克连队的干部全部由转业的坦克兵中选拔。坦克训练基地机关的一般干部也全由转业的坦克兵中选拔。经研究任命如下：任命齐放为坦克一连代理连长；任命柯西猛为坦克一连代理政治指导员；任命端庄为坦克一连代理副连长兼文书；任命国耀东为坦克一连代理坦克技术员；任命蔡根祥为坦克一连代理司务长；任命刘思远为坦克一连一排代理排长、步丁为二排代理排长、文化为三排代理排长、牛深耕为四排代理排长、奚焕华为五排代理排长。”
　　何建功看了看交头接耳的人们，又说：“大家会说，为什么这些干部都是代理的，没有一个是正式的干部。大家可能还不知道干部任用的规定。这个任命是我通过电话和作战部的几个同志商量决定的，但不是最后决定，最后的决定权在党委。但坦克训练基地党委还没有成立，现在只能叫代理。等建立了党委，研究后再正式下达任职命令，但任职时间的计算从现在就开始了。这只是个手续问题，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为坦克一连的建立和新上任的干部祝贺鼓掌！”
　　地窝子里响起久久的热烈掌声。地窝子上面仍然是大风呼呼地刮过。何建功深知在这种环境下稳定大家的情绪是关键。如果放任自流，大家的思想防线就会被十二级狂风吹跨。他要利用这个机会，把他要在这个一年三季都刮大风的戈壁滩上的宏图讲给大家听。他不是痴人说梦，也不是为了安慰大家，他真地就是这样想的。
　　他说：“同志们，这里距离美丽城只有一箭之地，为什么这片土地会一直沉睡至今？就是因为这里一年到头都刮大风。没风便罢，刮则大风，不是七级八级，就是十级十二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二百五十天都在刮风。半年的冬天在刮，两个多月的短暂春秋也在刮，只有四个来月的夏天风平浪静。
　　就是这里的大风，把一茬茬的拓荒人刮回了老家去。从此谈风色变，见风色变，再也无人敢涉足这里。我就不信这个邪，非当个现代的弄风儿，把这个恶风制服，让它造福于人类！”
　　何建功忽然转过身来，用手指着东南方向，提高了声音说：“就在距离这里两千米的地方，我们还要建立一座现代化的化工基地。我们的坦克训练基地是个副师级单位，我就是训练基地的司令兼政委。”
　　坐得腿都有些发麻的人们突然为何建功鼓起掌来。
　　“谢谢大家的信任和支持。关于机关和连队的干部来源，政治部已经有明确的批示，即主要从我们在座的人员中选拔。这是党委对我们的最大信任。我们一定要以实际行动来感谢党委的信任和支持！”
　　地窝子里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他们最关心的话题。
　　“那个化工基地也是坦克训练基地的组成部分。这就叫亦武、亦农、亦工。老了在坦克上爬不动了，想种地就到条田里去耍锄头，想做工就到工厂里耍扳手开机器。”
　　何建功说着，用手指了指上头说：“要实现我们的远大宏图，首先就要制服这里的大风。我们要在东西三公里的开发正面上，建设四条五十米宽的南北走向的防风林带。我们要自己动手，建造自己的宿舍、饭厅和坦克车库、医院、学校……”
　　一个转业战士举手报告说：“报告，我要解手。”
　　又一个说：“憋死了，我要撒尿……”
　　又一个说：“报告，我要拉屎……”
　　何建功说：“休息十分钟。要解手的，北面有两个废弃的地窝子坑，按男左女右去解。外面风大，是女同志的，由自己的对象或者男朋友负责保护。地窝子坑比较小，只能盛五六个人，大家轮着去。风大一定要注意安全！”
　　人们开始成双成对地爬出地窝子，背朝大风手拉着手。时而像螃蟹一样横行，时而又倒行。时而弓着腰，时而挺起胸。在强大的风力作用下，人们不得不变化着各种各样的姿势。
　　何建功把转业坦克兵花名册和党员花名册交给柯西猛和齐放。说：“下面你们就把各排的人员定一下，然后再开个排长会给予明确。挨着这个地窝子西边还有一个地窝子，面积大小和这个差不多。晚上让男同志到那个地窝子去睡，女同志就住这个地窝子。南面还有三间土坯房，是原来的拓荒者盖的，一间做连部，两间做食堂。明天开个党员大会，先把党支部建立起来。党支部要发挥战斗堡垒作用，党员要发挥先进模范作用。条件越艰苦越要加强思想政治工作，要组织好连队的政治学习，特别是‘老三篇’的学习。一连以后可就靠你们几个了。我把这一百几十口子人交给你们，相信你们有能力能把连队建设好，一定要发扬部队的光荣传统！”
　　柯西猛、齐放、端庄、国耀东等立正敬礼，异口同声地说：“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何建功高兴地说：“很好，很好，有决心就好！”
　　何建功看看解手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又说：“现在都超过中午开饭时间了，本来应该好好吃一顿的，没有想到会刮这么大的风。现在只好派几个人到东边基地机关驻地去看看，那里有几个人住着，肯定会有吃的……”
　　何建功话没说完，地窝子的门突然发出梆梆的响声。
　　柯西猛忙走去打开门闩，随即门被打开。一股寒风吹进门来，接着又吹进一个人来。柯西猛随手又关上了门。人们都把目光集中在被风吹进来的那个人身上。
　　何建功惊讶地说：“林阿敏，这么大的风你怎么来了？你来干什么？”
　　等大风吹进来的那个人去掉了头上的围巾时，才露出两条不长不短的小辫子。人们才知道是个女的。这么大的风她来干什么，连何建功都不知道。
　　林阿敏说：“我是来给你们送饭的！”
　　何建功说：“你咋知道的？”
　　林阿敏滔滔不绝地说：“刘副部长说何部长今天到。我一听收音机的天气预报，说泊斯顿有十到十二级大风，知道你今天非被困在这里不可。于是我到食堂说，何部长今天请客。他们说有几桌。我说十七八桌吧。他们说这么多人？我说何部长私人掏腰包，不用你们食堂的钱。他们说那就好说了，你说都准备什么吧？我说三百五十个馍，一百五十个咸鸭蛋，一捆大葱。另外给何部长准备一斤煮花生米和二斤煮蚕豆，我去给他准备两瓶茅台酒，让他好好补补……”
　　何建功说：“就别说了，肚子早就抗议了。饭在哪里呀？”
　　林阿敏说：“就在地窝子门口小车上，派两个壮劳力去抬吧。别让大风给刮跑了！”
　　何建功严肃地批评说：“你真是个冒险家，这太危险了。以后不许再干这种冒险的事情！”
　　林阿敏立正敬礼，说：“是，以后不再干这样的冒险事情！”
　　林阿敏是前年的东海市支边青年，高中毕业。一年前在民兵大比武时，何建功发现她不仅是个神枪手，而且字和文章也都写得很漂亮。于是就调到作战部当了秘书。后来司机调走后，她又主动兼职小车司机。人又长得漂亮，工作又能干，是个谁见谁爱的姑娘。只是出身于资本家家庭。
　　何建功的化工宏图就是林阿敏唠叨的产物。林阿敏在农场劳动两年，体会最深的就是粮食要增产，必须有化肥。没有化肥，粮食的产量也就是亩产二百来斤。有了化肥每亩能增产一二百斤，甚至更多。何建功第一次听说化肥对粮食增产有神效。她还从林阿敏嘴里听说塑料薄膜覆盖，也能使农业增效。于是他就决心要办一个以化肥为主的化工产业。但这只能是想想而已，因为作战部没有这个职能。这次让他组建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坦克训练基地，才算是有了机会。他岂肯放过。
　　何建功拉着欧阳夏珍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妻子……”
　　“就是你常对我说的被你父亲推到老沙河里淹死的兰子。不，不，是欧阳夏珍！”林阿敏没等何建功说完，便激动地抓住欧阳夏珍的手说，“真是个奇迹。能活着是个奇迹，能在军列上相逢更是奇迹！姐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祝贺你们重逢团聚！”
　　欧阳夏珍说：“你这个人咋不会论辈，我的女儿都比你大，你咋叫俺姐姐？应该叫大娘大婶才对！”
　　何建功的脸一红，笑了笑没有说话。林阿敏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占恁便宜了，大娘！”
　　何建功高兴地说：“这是我的女儿夏春梅！”
　　林阿敏紧紧抓住夏春梅的手说：“真漂亮，像你的爸爸一样浓眉大眼。走到哪里都能认出是父女。能认识您真高兴！”
　　夏春梅满面春风地说：“谢谢，请多关照！”
　　何建功说：“他是我姑娘的爱人齐放，新任坦克一连连长！”
　　林阿敏激动地说：“齐连长好，你们一家四口团聚多幸福啊！我衷心地祝贺你们！”
　　齐放说：“谢谢林秘书！”
　　“何部长，一家人好不容易在军列上团聚，我说不如先坐车回部机关休息几天。”林阿敏为了让何建功走的名正言顺，又说，“刘副部长他们说有急事要等你回去商量呢！”
　　柯西猛说：“政委，你就放心地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几个呢！”
　　齐放说：“我就不去了，这里的工作还没展开。政委既然这么相信我，我不能撂下工作就走！”
　　何建功说：“也好，那我们走了。”
　　欧阳夏珍说：“齐放也一块去呗。”
　　齐放说：“娘，工作真地离不开，你都看到了。就让春梅陪你们一块去吧。路上风大，一定小心！”
　　何建功说：“就以齐放说的办，这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说完就朝地窝子外面走去。
　　齐放、柯西猛、田盼水、端庄、东方俤、国耀东和米思琦等送到地窝子门口，被扬起的尘沙打得睁不开眼睛，忙又退回到地窝子门道里。弓着腰直到何建功他们坐的华沙轿车消失在风沙弥漫的戈壁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