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经过七天七夜的煎熬，军列终于到达了边疆的美丽城。大概是正遇上西北利亚寒流来袭，比黄淮平原的寒冬还要冷十倍。一跳下车厢，一走出火车站，一吸气，鼻毛马上就会冻在一起，一呼气刚刚冻在一起的鼻毛又会恋恋不舍的分开。
　　东方俤嚷嚷说：“比乌苏里江还冷百倍！”说什么都不肯下车。她见端庄走出站台，就又大声喊着说：“等等我，等等我……”吐着满嘴的寒气追了上去。
　　在一片嘈杂声中，人们爬上了三辆解放牌帆布篷大卡车。在美丽城七拐八拐了几下之后，汽车就驶出了美丽城城里。
　　国耀东看了看刚刚升起一丈多高的太阳，又看了看新买的上海牌手表。自言自语地说：“美丽城的太阳都比俺家的太阳懒，起码多睡俩钟头。九点才爬这么高一点。要在老家早爬到东南半天空了。”
　　齐放惊讶地说：“我临上车前才买的新手表，咋就慢了俩小时呢？看这太阳也就是七点来钟，可我的表都九点多了。端庄，你的表几点？”
　　端庄看了看表说：“七点五分三十六秒。”说完又得意地闭上了眼睛。
　　齐放着急地说：“这么说是你的表准我的表错，整整快俩小时！”
　　端庄闭着眼说：“不，都准。你是北京时间，我是美丽城时间。”
　　齐放着急地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北京时间美丽城时间，让人憋闷的难受。表差两个小时，还叫都准。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端庄仍然闭着眼睛说：“你拨慢俩小时不就对了吗，真傻老帽！”
　　齐放说：“是你傻还是我傻，表的时间是随便乱拨的吗？”
　　端庄说：“这里的日出日落时间是以美丽城的时间为准，比北京时间正好相差两小时。以二月二十一日为例，日出比北京整整晚俩小时，日落比北京晚一小时四十五分。所以这里的太阳露出地面的时间要比北京露出地面的时间晚两小时。换言之，我们坐军列走了七天七夜的路程，地球自转要用两个小时来完成。你不把表拨慢两小时，难道你还有让地球停止转动的本领？”
　　柯西猛说：“看来还是多读点书好，知道的东西就是多。那就把表拨慢两小时呗！”
　　国耀东说：“知道就行了，没必要把表拨慢两小时。一拨成美丽城时间好像离首都北京多远似的。我不拨，继续用我的北京时间。”
　　齐放说：“还是拨成美丽城时间好，日出日落时间一下相差两小时，看着太阳、月亮脑袋直发晕，心里感到别扭。还是跟着自然现象走好，我得拨成美丽城时间。”
　　经过两个小时的运行，三辆解放牌帆布篷大卡车在戈壁滩上停下来。何建功跳出驾驶室，看着西北昏黄的天空，扶下欧阳夏珍。大声说：“同志们，我们到家了，快下车吧！一会儿大风就要来了！”
　　于是大家兴高采烈地、满怀希望地跳下帆布篷大卡车。但举目望去，见是一望无际的大戈壁，就又心灰意冷了。都不约而同地自言自语地说：“这就是家？家在哪里呀？”
　　米思琦看看荒凉的戈壁滩，紧紧抓住国耀东的胳膊说：“人住哪里呀？”
　　何建功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战士和家属，为了稳定大家的思想情绪，他做了简短但又非常具有鼓舞性的讲话：
　　“同志们，这里就是我们的民兵坦克训练基地驻地，这里就是有名的泊斯顿大戈壁。现在是一片荒凉，但我们要在这里组建中国第一个民兵坦克训练基地。也是边疆的第一个坦克武装部队。我们的营地和垦区面积是：以我们脚下的这条东西土路为轴线，西起南疆公路，东至克斯湖，全长六公里；土路向北三百米，土路向南一千三百米，南北全长一点六公里。总面积为九百六十万平方米，也即九点六平方公里。土路以北是盐碱地，连队和机关就建在这一线上。脚下就是你们坦克一连。从一连往东半公里是坦克训练基地的领导机关。再向东半公里是维修连。再向东一公里是四连。从一连向西一公里是坦克二连，再向西一公里是坦克三连。紧挨坦克三连向北一公里是畜牧连。
　　我们的军事任务，一是搞好坦克三大技术训练，随时准备着给予敢于来犯的敌人以毁灭性打击；二是分批分期地训练民兵，让民兵熟悉坦克的构造和性能，以期去掉对坦克的恐惧和神秘感，提高消灭入侵敌人坦克的技能和勇气。我们的农业生产任务，一是保证生活上自给自足，力争三年后自给自足有余；二是建设好防风林带，搞好道路绿化。我们的任务光荣而艰巨，我相信经过同志们的努力奋斗，一定会把这里变成绿洲，变成美丽城一样美丽的卫星城！”
　　“政委，你还是讲点现实的吧，我们住哪里呀？”
　　“什么破坦克训练基地，说得好听，就是开荒种地当农民。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回老家种地呢！”
　　“总不能让我们睡在露天地里与狼和狐狸做伴吧，房子究竟在哪里？”
　　不少坦克转业兵和家属看着一无所有的戈壁滩，南眺高高的南山白雪皑皑，北望池可达峰皑皑白雪。看看自己脚下发软的盐碱地，情绪开始激动，吵闹着把他们再送回原部队去。
　　欧阳夏珍突然说：“孩子们，何建功政委从不会骗人，他是个好人。我们家是他们家的老佃户，我从十五岁认识他他就这样。他家有一百多亩地，他父亲就他一个独苗。但他想的是怎样帮助穷人，让穷人不受穷。为此他们父子反目，他毅然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游击队。相信他，这里很快就会建设好的！”
　　欧阳夏珍说完，转过脸来看着何建功问道：“总得有个窝吧？我不相信你会把大家晾在这露天地里挨冻！”
　　“大家提上东西快跟我走，大风马上就要来了。我们先到前面那个大地窝子里开个……”
　　何建功话还没有说完，柯西猛的帽子已被大风吹到地上，打着滚的滚向远方。田盼水要跑去追回帽子，被柯西猛一把拽住。
　　何建功在前面边比划边大声说：“不能去追，危险。大家互相抓住衣服，跟我走！”
　　一霎那间，空旷的大戈壁滩上天昏地暗，扬起的尘沙遮天蔽日，让人睁不开眼睛。人的脚下像失去了地心的吸力，失去了稳定性。大风吹得人站站不住、走走不动。
　　何建功对着欧阳夏珍的耳朵大声说：“把后背对着风向，退着走！”
　　挨着欧阳夏珍的夏春梅和齐放，见她妈转过身背着大风，她们也转过身来退着走。后边的人也仿效她们转过身来退着走。人们提着包和行李在大风中移动，进半步退半步，东倒西歪走不动。十分钟过去了，还在老地方没动窝。
　　柯西猛一只手紧紧抓住田盼水，把脸贴到何建功的耳朵上大声问道：“政委，离地窝子还有多远？”
　　何建功也扒到柯西猛的耳朵上大声说：“不远，还有一百五十米！”
　　柯西猛又扒在何建功耳朵上大声说：“这个走法不行。十几分钟过去了，还在原地方没有动。这风能刮多长时间？”
　　何建功说：“说不准，最少是刮三天三夜，多的时候刮十天半月也不稀罕！”
　　柯西猛贴在何建功耳朵上大声说：“女同志多，又有行李拖累，大家又没经历过这么大的风，这是走不动的重要原因。我的意见是组织抢救小组，三个男同志为一个抢救小组，就可以组织二十多个抢救小组。每一个小组一次护送一位女同志，每个小组用不了三次就能让全部人员进入地窝子。现在暂时先让女同志一字形背风而坐，等待救援！”
　　何建功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柯西猛东倒西歪、进进退退、趔趄着身子移动着脚步，有时又像逆水而上。总算把一个个家属背风按坐在地上，个个胸抱行李等待救援。然后他在国耀东和齐放的耳朵上说明了救护方法，又贴在何建功的耳朵上大声说：
　　“政委，风刮得天昏地暗，地窝子在哪里？我们看不到，也不知道在哪里，你得带路！”
　　何建功又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还是没有一说话。
　　大个子国耀东在最前面背风而站，齐放面对国耀东迎风而立，手互相搭在肩上。欧阳夏珍站在齐放身后，手抓住齐放的衣服。柯西猛站在欧阳夏珍身后，手扶在欧阳夏珍的背上，起个推的作用。何建功避在柯西猛身后指路。
　　后面的人也仿效柯西猛他们的办法展开救护行动。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紧张战斗，人员总算全部进入了地窝子。
　　地窝子很大，是牧民废弃多年的羊圈和草料房。去年入冬的时候，何建功找了两个学习雷锋小组，一连干了三天才把两个大地窝子打扫干净，并撒上石灰消毒。
　　房顶上的玻璃窗已被尘土盖住。十二级的大风在地窝子上面呼啸而过，大家像在军列上一样坐着各自的背包或行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风吓蒙了头。坐在地窝子里就像坐在军列上一样，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地窝子的光线很暗，像在军列上一样不敢开门，风比军列上还大。
　　何建功从一个角落里摸到一盏马灯，和军列上的那盏马灯一模一样。齐放掏出火柴，点上了马灯。柯西猛把马灯挂在一个顶梁柱上，又坐回到自己的背包上。
　　何建功说：“同志们，现在是上午十点半钟，这是美丽城时间。北京时间是十二点半钟，整整相差两个小时。开始可能很不习惯，慢慢就习惯了。现在我们就开个会，有几件事情讲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