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宿拐子店

　　又走了大约三个时辰，前面出现一个小镇。顺子的马再次慢下来，等赵子安赶上去，顺子问：“师傅，拐子店到了，我们继续走，还是歇在这儿？”
　　“拐子店离大同有一百五六十里地儿，我们睡四五个小时，他们应该追不上来，今晚就歇在这儿吧，明天早点儿起，走不出三五百里地儿，我咋也不放心。顺子，你先到刘拐子的店里，要间能睡六七个人的屋子，今晚我们都住一个屋，去吧，我们随后就到。”赵子安吩咐道。
　　“一间屋行吗？这个姑娘是不是单另要一间小的？”顺子补充道。
　　“婉婷，现在世道不安全，单另给你要间房，你一个人睡着了，我担心晚上会出什么叉子，我们照应不到你。你就和我们一块儿，待在一个屋，凑合四五个小时吧！我们穿着衣服眯一会儿，马上又得赶路，你看行不行？等明天晚上，离大同远了，相对安全些了，再单独给你要间屋，到那时，你再好好休息。”
　　“我长这么大，从没出过远门，一切都听赵叔的安排。”那时，婉婷虽嘴上平静地回了赵子安的话，但心里却一团乱麻。她感觉自己像一只没有根基的浮萍，正一任汹涌的波涛将自已向前推送，不知要推向何处，经历一个怎样的命运。
　　“好，就这么定了！顺子，你先去吧，就要一间屋。”赵子安做出最后的决定。
　　顺子答应一声，打马冲到前面去了。
　　很快，赵子安带着余下的几个人也跟着进入小镇。
　　夜已深，除了镇上刘拐子旅店的大灯笼，整个镇子再看不到一点儿灯火。急促的马蹄声，引来狗子此起彼伏的阵阵吠叫，打破了小镇夜的宁静。
　　赵子安一行人，刚到刘拐子旅店大门口，便见顺子从院里迎出来。说：“师傅，房间我已经要下了，最东边儿那间屋，大通铺，能睡八个人。”
　　栓柱和猴子抢先跳下马。
　　赵子安也从马背上翻下，伸手又把婉婷扶下来，吩咐道：“栓柱、猴子，你们两个把马牵到后院儿，把草料喂上。对了，告诉伙计，每匹马多加一点儿料，马跑了这么远的路，天亮还要指望它们赶路呢！我和顺子先带婉婷回屋去。”
　　栓柱和猴子答应着，抓起赵子安那匹马的缰绳，连同一直跟在后面的那匹白马，一块儿拉着，向后院走去。
　　赵子安和婉婷，在顺子的引导下，走进那个预订好的房间。放在窗边儿条桌上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照出房间里的模样儿；一条大炕，占去了整整半个屋子。炕上铺着麦草，不知被多少旅客的汗液浸染，那些麦草大多颜色灰暗发黑；麦草上，靠墙的地方，顺次排着八卷儿油污的铺盖。整个屋子，除了窗下那张一尺宽，三尺长，用来放油灯的条桌，再没有一样摆设和家具。地面是没铺任何东西的土地，被人踩得有些坑坑洼洼，黑乌乌的。
　　“师傅，你看这屋还行吧？”顺子把手里的行李放到炕沿边儿。
　　“能睡八个人，挺好！今天晚上，我们就睡这儿了。”赵子安说着，几步走到炕边儿，抬腿跨上去，将最东边儿靠墙那个铺盖卷展开；然后，又将紧挨着的那三个铺盖卷抱起来，顺次放到最东边儿那个铺位的西边儿。这样，就相当于在那个铺边儿，建了一道矮矮的铺盖墙。
　　“婉婷，这里的条件不如你原来待的地方，你就担待一下吧！你睡最东边儿那个铺，我们四个睡西边儿，中间那三个铺席空开，你看行吧？”赵子安跳下地，微笑着问。
　　“行，挺好的！”婉婷望着赵子安特意用那三卷铺盖为自己圈起来的铺位，心里不知怎么，升腾起一种酸涩的感觉。
　　“那就好，你先上去躺着吧！顺子，跟我出去看一下马，天亮前我们又要赶路，我怕他们两个把马喂不好，影响明天的行程。”赵子安冲婉婷点点头，转身向屋外走去。经过顺子身边儿时，有意用肩膀碰了一下顺子的胳膊。
　　顺子立刻跟在赵子安后面走出房门。到院子中间，赵子安立住脚，抬头望了望满天繁星的天空，问：“北斗星哪儿去了？”
　　“在那儿。”顺子听了赵子安的问话，也立住脚，一抬头，便看到了天空中那几颗勺子状的星，马上指给赵子安。心里却有几分奇怪，那么明显的北斗星，师傅居然问他在哪儿。
　　“你知道北斗星一共有几颗星组成的吗？”赵子安继续望着天空问。
　　“七颗呀！这谁不知道哇！”顺子扭头看了看仰面朝上的赵子安，又望望那七颗明亮的星星。感觉这个问题，和刚才那个问题一样显而易见。
　　“你知道今天为什么天上看不到月亮吗？”赵子安还是一动不动望着天空问。
　　“不知道，反正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看不到月亮。师傅，咱们不是去看栓柱和猴子他们给马喂草料的嘛，你咋站在这儿不走，看起星星来了？”
　　“看星星，可以知道明天的天气。你看今天晚上这星星，是不是特别明亮？”赵子安并不正面回答顺子的问话，又向他提出一个问题。
　　“是特别亮，没有月亮的晚上，星星都是这么亮的。我以前在外面过夜的时候，没事儿干，经常看天上星星。”
　　“星星亮，说明天上没有一丝云，所以，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我们正好赶路。你们几个跟我几年了？”
　　“我跟你八年了，栓柱七年，猴子六年……师傅，你今天问我的问题，我咋感觉有点儿怪怪的？”
　　“时间过得真快啊！你都跟我八年了！当初，我见你的时候，你才十六，今年你正好二十四岁。二十四岁！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我遇到你的时候，是二十六岁，正好比你大十岁，想想，我都是三十四岁的人啦！这辈子，都把一大半儿时间就这么稀里糊涂晃荡过去了！”
　　“师傅，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
　　“顺子，你说我们花二百两银子，把这姑娘从窑子里弄出来，值不值？”
　　“肯定值呀！不值的话，师傅你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这二百两银子，是我们这趟生意全部的本钱和赢利！这也就是说，我们这一年，全白干了！”
　　“师傅不是常跟我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大男人，行走江湖之间，就应该见义勇为，行侠仗义！银子是身外之物，花了，我们还可以挣回来！我们是用这些银子救了人，我觉得值！”
　　“你真这么想的？”
　　“就这么想的！”
　　“行，像我的好徒弟！走，咱们回屋吧！”赵子安拍拍顺子的肩膀，转身往回走。
　　“师傅，咱们不去后院儿啦？”顺子站着没动，小声问。
　　“他们俩都跟我六七年了，办这么点儿小事儿，我还不放心！走吧，回去赶紧睡觉。”
　　赵子安和顺子推开屋门，看到婉婷已经躺在赵子安为她安排的地方，见两人进来，抬头问了句：“他们两没跟你们一块儿回来？”
　　“他们还有点儿事儿，一会儿就回来了，咱们先睡吧！”赵子安说着，上了炕，把炕上剩下的几床铺盖全展开。自己选了靠近婉婷这一侧的那床铺盖，和衣躺下了。顺子也跟着上炕，躺在了赵子发的旁边儿。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一直响到门口；随后，栓柱和猴子推门进来。
　　“师傅，今天晚上，用守夜吗？要守的话，我前半夜，栓柱后半夜，你和我顺子哥就安心睡吧！”猴子走到赵子安跟前，小声问。
　　“为了安全，还是守着吧！一人两个时辰。给，把怀表拿着，看好时辰。”赵子安解下自己的怀表，递给猴子。
　　“栓柱，赶快往下睡，我熄灯了！”猴子说着，向油灯走去。
　　“熄吧，我躺下了。”猴子刚走到油灯前，栓柱就躺在了紧挨顺子的铺上。
　　猴子回头扫了眼炕上，见大家都躺下了，手指向油灯轻轻一挥，熄了灯。然后，自己也回到炕沿边儿，上炕盘腿坐在靠墙的铺上。手伸进怀里，悄悄摸出一把半尺长的刀，放在身边儿随手可以抓起的铺面上。然后，轻轻闭上眼，调整呼吸，开始暗自练起气功。
　　很快，屋里就响起栓柱粗重的鼾声；没一会儿，赵子安和顺子的鼻息声也相互响应在栓柱的鼾声里。
　　婉婉听着那三个人的气息声，久久无法入睡。尽管她也跟着几个人，坐在马上跑了一路，感觉很累，但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离开整天芳香扑鼻、已经住惯了的花满楼，躺在这么一间荒村野店里，跟几个差不多完全陌生的男人住在一个屋子，心里总感觉不得劲儿。脑子里乱纷纷的，好多过去的旧事儿，特别是进花满楼以前的旧事儿，突然间一件接一件地从脑子很深很深的地方冒出来；像一副副流动的画儿，在眼前晃过来，晃过去。那些画面，刚开始还模模糊糊，很快就变得清晰起来，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好久以来，婉婷一直以为，自己早把它们使劲儿忘掉了！没想到，却一件也没忘掉！今天，不知咋回事儿，一下子全都从它们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
　　婉婷就那么大睁着眼，任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看着那些画面在她眼前流动，直到黎明时分，赵子安叫大家起炕时，都没有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