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二愣是郑玉龙少年时代最好的小伙伴儿，他们在一起度过很多难忘的时光。他的家住在村子最东头，是女儿河最贫困的人家之一。
　　郑玉龙父女随着大满一走进二愣家院子，立刻就被眼前的残破和颓败深深地震撼了。
　　三间石头和黄泥筑起的老房子，屋顶的毛毛草经过风吹雨淋已经成了枯黄色。门窗的框子破破烂烂，窗户上的旧报纸透着一个个小洞。一间低矮的小仓房紧挨着东山墙，一圈低矮的石头围墙，大门已经不知去向。
　　郑玉龙眉头紧锁，神情凝重的轻轻摇摇头。
　　大满：“咱们进去吧，”一指小仓房“二愣大哥住这间。”
　　三个人推开破木板钉成的房门。
　　
　　小仓库只有几平米大，四周是黄泥墙。没有窗户，屋里特别昏暗，一铺小炕占了半个屋子。
　　二愣子躺在炕上的一堆破棉絮里，棉絮上一块块黑褐色的大便。
　　大满捏着鼻子推门进来，后面跟着郑玉龙和郑小晴。
　　大满走到炕边：“二愣大哥，你看谁来了？”
　　郑玉龙上前一步：“二愣大哥，还认识我不？”
　　二愣子仰起脑袋：“大满来了……”看着郑玉龙“俺看你面晃晃的，叫不准
　　了……”
　　大满：“他是玉龙呀。”
　　二愣子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揉揉眼睛：“谁？玉龙？三婶子家的玉龙？”
　　郑玉龙：“是啊，我就是三婶家的玉龙。”指着郑小晴“这是我闺女小晴。”
　　郑小晴上前一步：“大爷好。”
　　二愣子：“好，多滑腾的闺女呀。”
　　郑玉龙：“二愣大哥，你怎么病成这样啊？”
　　二愣子：“好几年了，起先是腰疼，慢慢的就不能动弹了……”眼泪汪汪的“完了，炕上吃炕上拉，和死人差不离了……俺就盼着早点死。”
　　郑玉龙：“二愣大哥，别那么想，谁还没有个七灾八难的。”把手里的饼干的包给他“这是我给你买的饼干，饿了就吃几块。”
　　二愣子哆哆嗦嗦的抓过饼干，亟不可待的抓出两块一起塞进嘴里，边咀嚼边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俺有年头……没吃着这么好的嚼过了……玉龙……你给俺过年了……”
　　郑玉龙难过地看着他：“慢点吃，别噎着……”
　　郑玉龙的话音还没落，二愣子的儿媳妇傻春子推门进来。这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反穿着一件露出棉花没有扣子的破棉袄，腰间绑着一条破布条，丰满的双乳几乎都露在外面。乱草一样的头发在额头上耷拉着，只露出黑灰色的下半截脸。
　　女儿河因为贫困，很多年轻男人娶不到媳妇，只好像大满一样，从外地娶一些智障或者残疾的女人。
　　二愣子的儿子已经年过三十，为了不成老光棍，无奈的娶了这样一个外地的傻子。他在外队出民工，傻春子每天在家头不梳脸不洗，只知道抓一把高粱米扔进锅里煮着吃。
　　傻春子见大伙都看她，龇着牙一笑。她看见二愣吃东西，就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上前从二愣子手里抢过饼干，抓起几块就往嘴里塞：“真好吃……嘿嘿，真好吃……”
　　二愣子在炕上哆哆嗦嗦的伸出双手：“你这个傻子，给俺留点儿……”
　　大满从傻春子手里抢下饼干，举起手吓唬她：“再抢就削你！出去！”
　　傻春不情愿的出去了。
　　大满把饼干递给二愣子：“二愣大哥，趁着俺们在这，你多吃几块吧。等会俺们走了，你一块也捞不着吃了。”
　　二愣子抓起几块饼干一块塞进嘴里，噎得直翻白眼。
　　郑玉龙和郑小晴眼泪汪汪的看着。
　　
　　大满陪着郑玉龙父女从二愣家出来，顺着山路上了后山，三个人站到了山岗上。此地属于辽东山区，群山环绕峰岭叠嶂，蜿蜒的女儿河从山脚下缓缓地流过。
　　郑玉龙弯腰抓起一把泥土仔细地看着。
　　郑小晴也抓起一把土，在手心里看着。
　　大满：“这个山沟儿叫头道沟，满山都是这种黏乎乎的土，种庄稼一点也不爱长。”
　　郑玉龙：“别看这种土种庄稼不爱长，用来制陶可是个宝贝。”
　　郑小晴：“是啊，爸爸你看粘性还挺大呢。”
　　大满好奇的问道：“啥叫制陶？”
　　郑玉龙：“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烧窑，做大缸大碗还有腌咸菜的坛子。”
　　大满也抓起一把土，在手里仔细的摆弄着：“这玩意有那么大的用处？”
　　郑玉龙：“这些宝贝要是利用起来，女儿河就不会这么穷了。”
　　大满惊喜的：“真的呀？那敢情好了。这玩意俺这圪垯有的是，要是能变成钱，让俺给天老爷磕两个都行。可俺这圪垯没听说谁会烧窑的手艺啊。”
　　郑玉龙一指小晴：“我们爷俩都会。你忘了，我师父郭玉岭是这一带最有名的满族制陶人。”
　　大满惊喜的：“对呀，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看样老天爷开眼了！”
　　郑玉龙四周环视一遍：“大满，大队管事的儿就是那个朱书记吗？”
　　大满：“她是副书记，一把手是老书记。但他说话没有那个胖娘们好使。”
　　郑玉龙：“按程序这件事儿还是先和老书记谈谈，毕竟他是一把手。”
　　大满：“行，俺带你去找他。”
　　
　　晚饭后天已黑透，大满和郑玉龙从家里出来，去找老书记。选择这个时间是大满的意思，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和老书记的来往。
　　两人快到老书记家门口的时候，和趿拉着鞋的福山妈迎面碰上。
　　大满笑着和打招呼：“嫂子干啥去了？”
　　福山妈：“大满呀，俺去趟卫生所拿点药，下晚黑老咳嗽。”打量着郑玉龙“你们这是要干啥去呀？”
　　大满笑着打哈哈：“家里来客了，吃完饭溜达溜达。俺们先走了啊。”他很害怕多事儿的福山妈，看出来他们要找老书记。
　　郑玉龙冲着福山妈笑着点点头，和大满转身走了。
　　福山妈看着他们的背影小声嘀咕：“溜达溜达？哼，蒙谁呢！俺倒要看看你们溜达到哪个庙门口。”悄悄跟在大满他们身后。
　　
　　老书记家的院墙非常低矮，里面三间半新的泥土房，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大满和郑玉龙推开院门走到屋门口。
　　福山妈走过来猫着腰躲在墙根下，伸出脑袋朝院里面看着。
　　看见大满和郑玉龙推门进屋。
　　福山妈冷笑一声：“哼，溜达到这来了，这是有事儿想背着朱喜云……俺得去当一回好人，把那个母夜叉巴结舒坦了，给俺福山弄点好活干干……老书记，俺对不住你了……”转身离开。
　　
　　郑玉龙和大满进了老书记的家。
　　他发现老书记的家境不比大满强多少，看得出来生活的不富裕。
　　老书记看见郑玉龙非常高兴，和大满三个人盘腿坐在炕上，面前的小炕桌上放着一壶茶和三个大碗，边喝茶边聊着。
　　老书记：“玉龙啊，听了你的建议，我真高兴啊！这些年，做梦都想让大伙过上好日子，让光棍们能娶上好媳妇。可是就没想出什么好招儿。”
　　郑玉龙端起大碗喝了一口茶：“我和女儿都会烧满族瓷器。白天看了一下，这里的粘土相当不错，烧出来的瓷器质量差不了。”
　　老书记：“咱们先做啥东西呢？”
　　郑玉龙：“做群众最需要的。比如装水的大缸，吃饭的碗碟，腌咸菜的大坛子。咱们烧出来的东西比市面上卖的要轻得多，也结实得多。”
　　老书记：“真能这样呀？”
　　大满得意的：“大哥说了，一准能。”
　　郑玉龙：“我敢打包票。满族是个游牧民族，他们陶瓷工艺的特点就是，又薄又抗摔。”
　　老书记：“真能做出这么好的东西，不愁卖不出去。”
　　郑玉龙：“那是，需求量会很大。我回去向领导汇报，他们一定会支持的。估计七一前后我就能回来。”
　　老书记突然跳下地，给郑玉龙深深鞠了一个躬：“玉龙，俺谢谢你！”
　　郑玉龙急忙也跳下地，把老书记拉起来：“老书记，您别这样。是女儿河的人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乡亲们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报效父老乡亲，为父母尽点孝心，为家乡做点事儿是应该的。”
　　老书记坐到炕上，端起大碗：“玉龙，来，俺以茶代酒，代表女儿河的老少爷们敬你一杯！干！”
　　郑玉龙坐到炕上端起大碗，和老书记的大碗碰了一下：“干！”
　　郑玉龙和老书记谈得知心融洽，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他们都想尽全力，让女儿河的人们过上好日子。却不知这样的善良愿望，竟然为自己带来了想不到的祸端。
　　
　　朱喜云家离老书记家不太远，前后也就隔着半里路。她家在女儿河算是富裕户，一圈石头的大院墙，里边是三间新盖的大瓦房。
　　福山妈一溜小跑的过来，一看屋里边还亮着灯，就一边使劲拍打着院门，一边扯开嗓子喊着：“大妹子……朱书记……睡了吗？俺有紧急情况要报告……”
　　朱喜云的男人麻子，披着衣服出来。看见福山妈，不高兴的问道：“有事儿呀？”
　　福山妈隔着大门说：“俺找朱书记，有重要情况要向她报告。”
　　麻子讥讽的笑了：“你能有啥重要情况？跟俺说吧，俺替你传达。”
　　福山妈一撇嘴：“不是俺瞧不起你，这事儿太大了，你做不了主。要是在你这耽误了，朱书记怪罪下来，你可别草鸡。”
　　麻子听她这么说，还真有点怕了。急忙打开门，放她进去。
　　
　　郑玉龙父女要回市里了。
　　在大满家吃过早饭，和三叔告过别，郑玉龙和郑小晴拎着旅行袋，和大满一块来到场院，在这里等着来时的那辆马车。
　　大满有些恋恋不舍：“大哥，好容易来的也不多呆几天。”
　　郑玉龙：“建陶瓷厂的事儿，我和老书记已经达成共识。我着急回去和领导汇报，然后快点返回来。你就等着到厂里来上班吧。”
　　大满笑出了一脸皱纹：“那敢情好了。唉，大哥，你要是早点来多好，俺何必娶个拖孩子带崽子的哑巴寡妇。”
　　郑小晴：“大满叔，婶婶人挺好的，长得挺受端详。”
　　大满：“大侄女就是会说话。你爸没工夫，你有空就来住几天。”
　　郑小晴：“哎，谢谢叔叔。”
　　车老板儿把马车赶过来。
　　郑玉龙迎上去：“小伙子，你好，又要麻烦你了。”
　　车老板儿：“大叔，咱们有缘，上车吧。”
　　郑玉龙：“说得好，是有缘。”把郑小晴推上来，自己也跳上车“大满，你回去吧。”
　　大满：“不急，俺看着你走了再回去。”
　　老书记气喘吁吁的小跑着过来：“玉龙等会……”走到车前也跳上车。
　　郑玉龙不解的问道：“老书记，您这是？”
　　老书记：“玉龙，昨下晚没唠够，今个没啥事儿，送你们爷俩进城，路上咱们再好好唠扯唠扯。”
　　郑玉龙：“那敢情好，您坐里边。”自己坐到了车前边，让老书记坐到了里边。
　　车老板儿：“没别人了吧？”一甩鞭子“驾……走喽！”跳上马车坐在前边。
　　大满朝郑玉龙挥挥手：“玉龙大哥，早点回来……”
　　郑玉龙也朝他挥挥手：“好，大满，回去吧。”
　　大满转身走了。
　　马车缓缓前行。
　　顺子手里拿块地瓜，边跑边喊：“大哥，等俺一会……”
　　车老板儿拉住缰绳：“吁……”马车停住“顺子，你要干啥呀？”
　　顺子跑到马车前，吃力的往马车上爬：“俺要跟你们上城里，看大楼房和小汽车。”
　　车老板儿跳下来，把顺子抱到车上：“你妈知道吗？”
　　顺子犹犹豫豫的：“知道……”
　　车老板儿为难的看了老书记一眼。
　　老书记和蔼的问道：“你妈真知道吗？”
　　顺子低下头小声回答：“不知道，俺是偷着跑来的……”眼泪汪汪的“爷爷，就带俺去一回吧，俺妈不能生气”摇着老书记的胳膊“爷爷……爷爷……”
　　不知为什么，郑玉龙一见顺子就特别喜爱：“这孩子长得真招人喜欢，带上吧，中午我请你们下馆子吃水煎包。”把顺子拉到自己身边。
　　老书记：“顺子快谢谢郑叔叔。”
　　顺子腼腆的看着郑玉龙：“谢谢郑叔叔。”
　　郑玉龙把顺子搂在身边。
　　车老板儿跳上车，马车朝村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