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满在里间的炕上放一个小炕桌，桌上摆着一小盆酸汤子和一小碗萝卜条咸菜。
　　郑玉龙和郑小晴坐在桌旁，每人端一大碗酸汤子，香香的吃着。酸汤子是辽东地区农村的特色食物，也是满族的传统小吃。用在水里泡过后发酵的玉米面，挤压成面条状，在沸水里煮熟。味道酸酸的口感软软的，是粗粮中的精致做法。他们早就饥肠辘辘了，冷不丁的吃点这样的农家饭，觉得分外可口。
　　大满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支纸卷的烟摆弄着。
　　郑玉龙朝外屋看了一眼，小声的问道：“大满，啥时候娶的媳妇？”
　　大满红了脸：“说出来臊死个人，前年俺40岁生日那天才娶回来。”
　　郑玉龙：“女儿河怎么弄成这样了？”
　　大满叹口气：“唉，前些年女儿河上游修了不少小水库，赶上汛期决堤发大水，好地冲毁了一多半儿。人多地少，种的粮食不够吃，就越来越穷了。”
　　郑小晴：“我看见场院上有好几个傻子。”
　　大满：“这圪垯穷，没人愿意嫁过来，娶回来不少傻子和不全乎的人。福山和栓子那四五个你认识的傻子都长大了，这茬小傻子眼瞅着就长起来了。再呆十年，场院里都得装不下了，咱这圪垯是有名的傻子窝。”
　　郑小晴端着碗吃惊的看着大满：“啊？傻子窝？”
　　
　　第二天早饭后，两个孩子光着屁股跑出门去。
　　大满问郑玉龙：“大哥，你们爷两昨晚睡得咋样？”
　　郑玉龙捶捶自己的后腰：“热炕头儿烙着腰真舒坦。”
　　郑小晴：“就是烤得慌。”
　　大满：“你们市里人冷不丁的不习惯。”
　　郑玉龙从衣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大满：“去买布给孩子做两套衣服吧，这天还挺冷的，光屁股哪行呀。”
　　大满把钱塞回郑玉龙手里：“大哥，不用，在俺这圪垯这是常事儿，哪家孩子不光屁股呀。”
　　郑玉龙把钱又塞给哑巴女人，用手指指外面：“快拿着吧，孩子冻坏就晚了。”
　　哑巴女人突然把钱抓在手里，噗通就给郑玉龙跪了下去，用手使劲比划着，嘴里急得“啊……啊……”的叫着。
　　大满狠狠地踢了哑巴女人一脚：“这个死老娘们！”往下抢钱。
　　哑巴女人拿着钱起身就往出跑。
　　大满在后面追了出去。
　　
　　哑巴女人拿着钱从院子大门里跑到路边，大满跟在后面抓住了她的头发。一边打她一边往下抢钱。
　　哑巴女人一边挣扎一边“啊……啊……”的哭喊着。
　　郑小晴和郑玉龙也从屋里跑出来。
　　郑玉龙急忙拉开大满：“大满，你不要打人呀。”
　　哑巴女人趁机挣脱大满的手，给郑玉龙跪了下去，用手使劲比划着，嘴里急得“啊……啊……”的叫着。
　　郑玉龙：“大满，她要说什么？”
　　大满：“她说谢谢你，看出来了你的钱是要给孩子买衣裳。”
　　郑玉龙做了个起来的手势：“大满，快让她起来。”
　　大满冲着哑巴女人打手势，哑巴女人站起来，进了院子。
　　大满：“大哥，让你破费了。”
　　郑玉龙：“应该的，大满，你今天有空吗？”
　　大满：“有空。”
　　郑玉龙：“一会儿给三婶子上完坟，你带我上山转转，再去看看二愣子大哥。”
　　大满：“二愣子现在的光景可不咋好，炕上吃炕上拉了。儿子顾不上他，儿媳妇傻春子不会伺候他，成天打粑粑蜜，沤在屎尿里。他住那屋进不去人，俺有一年没去了。”
　　郑玉龙：“那给三婶子上完坟咱们先去看看他，你带我上供销社买点饼干，他饿了也好吃几块。”
　　大满：“就怕你买的东西还不够那个傻老娘们一天造的。去年俺给他送去十个粘火勺，还没等俺出门，那个傻老娘们就吃了了。二愣子一个没吃着，俺心里那个气呀。”
　　刘玉龙：“既然是傻子，就不能怪她，也是熬啃的。”
　　大满：“那倒是……”
　　他一抬头看见朱喜云从远处走过来，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急忙拉着郑玉龙和郑小晴进了院子，关上门朝外看着，还做了一个别出声的手势。
　　见他被一个女人吓成这样，郑玉龙和郑小晴都好奇的朝外面看着。
　　
　　身材丰满的朱喜云穿着一身黄军装，漂亮的脸上一副交横跋扈的表情。一边走一边用小手指抠牙，时不时的朝地上吐一口抠下来的菜叶子。
　　福山妈趿拉着破鞋，脑门中间拨个火罐印子，边跑边系衣服扣。气喘吁吁的喊着：“大妹子……大妹子……”
　　她的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个趔趄。
　　朱喜云装作没听见，仍然一边抠牙缝一边慢悠悠的朝前走。
　　福山妈喘着粗气从后面撵上来：“大妹子……”紧走几步，撵上了朱喜云“大妹子，停停脚儿，俺找你有事……”
　　福山妈是女儿河最不省油的灯，此刻心里用最恶毒的话诅咒着朱喜云，却生生挤出一脸笑容。
　　朱喜云停住脚，把小手指从嘴里拿出来，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不高兴地斜楞了她一眼：“啥事儿呀，急着忙慌像让鬼撵了似的。”
　　福山妈讨好的笑笑：“这事儿呀比让鬼撵了还急……”卑微的“俺求你让福山去上工吧。”
　　朱喜云满脸不乐意：“你不是去找老不死的了吗？”
　　福山妈无奈的摇摇头：“领着干活的老正阳说你不发话，就是老书记答应了他也不敢收。俺求求你了……”
　　朱喜云冷笑一声：“哼！老正阳还算是个明白人。”一扭脸儿“人够了，你先回家等着吧，缺人了喊你。”转身要走。
　　福山妈挡在朱喜云前面：“别介呀，”轻轻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俺知道自个老糊涂了，烧香拜差了庙门。求求你可怜可怜俺寡妇舍业的，给口饭吃吧。”
　　朱喜云：“明白就好，在女儿河，俺不吐口的事儿，你就是找皇上都屁用不顶！”
　　福山妈：“大妹子，俺下晚黑给你送去五个鸡蛋，你看这事儿还有没有缓儿？”
　　朱喜云一脸不屑：“我刺儿的！俺哪圪垯缺你那几个破玩意儿。”
　　福山妈一咬牙：“俺给你送去十个！”
　　朱喜云又把小手指伸进嘴里抠牙，不理会她。
　　福山妈犹犹豫豫的：“俺给你……”她明白不把这个娘们哄高兴了，这事就是没门儿。心里快速的算了一笔账，一狠心“给你二十个！”
　　朱喜云脸上有了笑模样：“看你说的，好像俺图希你东西似的。俺就是心软，明个一早让福山去找老正阳吧。”
　　福山妈堆着笑脸：“大妹子，俺谢你了！”
　　朱喜云慢慢往前走：“别光拿嘴儿出溜人，俺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二十个鸡蛋，就像从福山妈心里抠出来二十个金疙瘩，心都疼碎了。看着朱喜云的背影，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呸！卖骚的货！不得好死的玩意儿……”
　　朱喜云听见了福山妈的骂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愤怒的看着她。
　　她快步走到福山妈面前，双手插着腰瞪着她：“死寡妇，你骂谁呀！”
　　福山妈立刻挤出一脸笑容，着急的指着旁边院子里一对儿正在交配的鸡：“俺骂那只大公鸡呢，你看都快把小母鸡揉搓死了。真骚性！”
　　朱喜云转身看看院子里，扑哧一笑：“你是当寡妇闲的年头太多了，见不得别人舒坦。连鸡都知道干那事，赶明个你也找个老光棍嫁了吧。”转身快步走了。
　　福山妈咬着牙瞪着她的背影，不敢再骂什么了，在头发里使劲挠了几把转身走了。
　　
　　大门里边的大满几个人，听着外面两个女人的对话，都捂着嘴笑。
　　大满打开门，伸出脑袋看见两个女人都没了影，不好意思的笑笑：“大哥，让你们见笑了。”
　　郑玉龙很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怕她们呢？”
　　大满：“这两个老娘们都不是好东西，年轻的是大队副书记朱喜云，那娘们在女儿河就是个女霸王，谁想放个屁都得经过她批准。年老的福山妈蔫着坏，一肚子馊主意。碰上她们两个，尽量躲着点。”
　　郑玉龙：“看来女儿河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咱们走吧。”
　　大满：“好，走吧。”领着郑玉龙和郑小晴出了门。
　　
　　大满陪着郑玉龙和郑小晴给三婶子上完坟，几个人顺着狭长的小路朝村中的供销社走去。路上遇到几个破衣烂衫的拾粪男人。他们一边和大满打招呼，一边停下脚步打量着郑玉龙父女，眼神充满羡慕和好奇。
　　三个人刚从供销社出来，朱喜云拎个萝卜从对面走过来，正好迎面碰上。
　　大满心里暗暗叫苦，但挤出一脸笑容打招呼：“朱书记这是干啥去了？”
　　朱喜云停住脚步，打量着郑玉龙和郑小晴：“来客了？一看就是城里的大干部呀。”
　　大满：“俺姨夫的侄子，来给俺姨上坟。”冲着郑玉龙“大哥，这是俺大队朱书记。”
　　郑玉龙笑着伸出手：“朱书记您好。”
　　朱喜云一脸笑容，把萝卜换到左手里，把右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和郑玉龙握了握手：“你好，欢迎你到俺这圪垯来光临。”冲着大满笑笑“没想到你这个木头人还挺有心眼儿，有这么高级的亲戚牙口缝儿都没欠过。”又冲着郑玉龙“有空欢迎你到大队唠扯唠扯。俺走了，你们忙吧。”
　　郑玉龙：“朱书记再见。”
　　朱喜云：“还是大干部会说话，有礼貌。再见。”转身走了。
　　郑玉龙看着朱喜云的背影：“大满，这个朱书记一看就挺泼辣……我怎么看着她有点面熟？”
　　大满一撇嘴：“不光泼辣还往死坏。这娘们的肠子肚子都是黑的，别看面上跟你笑呵呵的，心贼拉狠。在俺这圪垯谁要是呛着她了，能整死你。看她面熟？咋会呢，你们没有打照面的时候啊。”
　　郑玉龙：“可也是。”
　　郑小晴：“我看见她心里就有点害怕。”
　　大满：“哼，这老娘们可遭人恨了。咱不说她了，走吧。”
　　
　　朱喜云走了一段，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停下来转身回头，看见大满和郑玉龙郑小晴三个人边说话边朝相反方向走去。
　　她小声嘀咕：“大清早就嘀嘀咕咕的，看样是有啥事儿背着人呢。哼！大满呀大满，他们外人不知道女儿河的规矩有情可原，你脑袋也灌了大粪吗？你们要是背着俺干了啥，老娘不让你们肠子肚子都悔青了，俺就不姓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