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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作品名称:骨肉仇深      作者:文简      发布时间:2017-02-11 13:51:10      字数:3964

  郑玉龙这次带女儿回来,一来是给三婶子扫墓,二来是让女儿亲自体味一下三婶子一家人和女儿河的乡亲们对自己的恩情,教她做一个知恩图报的人。郑玉龙的妻子温柔贤惠,丈夫对女儿此举的良苦用心,她非常理解和支持。
  刚刚下过一场细雨,通往女儿河的山路上清清爽爽。两边的山坡上,朝阳的地方已经露出了朦朦胧胧的绿色,植物的枝叶也开始泛黄。
  年轻的车老板儿穿着一件补着补丁的工厂一线工人的破旧工作服,头上戴着一顶旧军帽,坐在前面拿着鞭子赶车。
  郑玉龙穿一套蓝色的制服,带一顶蓝色帽子,和郑小晴坐在后面的车板上。旁边是一个黄色的旅行袋,里面是给三叔买的礼物。
  郑小晴穿了一套黄军装,背着一个绣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大字的黄书包,梳着两条短辫子,这一身行头是当下最时髦的打扮。她本来就长得柔美秀气,此刻还多了几分活泼精神。
  老板不时地偷看她,心里羡慕得要命,他做梦都想有一套这样的黄军装,哪怕是赝品。
  在女儿河,只有大队的赤脚医生王一林,每天穿着一套不知真假的黄军装,牛皮哄哄的装着大瓣蒜。每次从供销社门前走过,屁股后面都盯过来很多双女人羡慕的眼睛。要是自己也装上这样的军装,绝对比他还尿性。可是自家穷得叮当响,城里也没有一个像样的亲戚,这个愿望只能是黄粱美梦了。
  郑玉龙发现车老板心里有事儿,就歪过头问道:“小伙子,为啥叹气呀?”
  他看看郑玉龙,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没啥,想起了一些用不着的事儿。”
  郑玉龙:“说来听听。”
  他看看郑小晴,羡慕的说:“俺觉得老天爷不公平,同样都是人,生在不同的人家,命就能差上十万八千里。就拿俺和您闺女来说吧,她穿的这身军装多好看,俺穿的这件工作服,给你们当抹布都要嫌哄吧?”
  郑小晴好奇的:“你也可以做呀。”
  他红了脸:“对你们城里人来说不算啥,可对于俺来说,那就比上天还难。”
  郑玉龙:“女儿河不算太贫困啊,连件新衣服都做不起?”
  他摇摇头:“一会到了村里你们就明白了,现在的女儿河,成了远近有名的穷坑。”
  郑玉龙点点头:“我好多年没来了,可能真的变了。小伙子,我送给你一套这样的黄军装怎么样?”
  车老板惊喜的瞪着眼睛:“您说啥?俺没听错吧?”
  郑小晴:“没听错,我爸说送给你一套黄军装。”
  车老板突然把车停下,跳下来给郑玉龙恭恭敬敬的用左手敬了个礼:“大叔,谢谢您!”他眼里闪动着泪花。
  郑玉龙跳下车把他抱住:“孩子别这样,叔叔受不起。这件区区小事,和女儿河给我的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啊。你放心,叔叔回去就给你做,做好了就给你捎过来。咱们走吧。”
  两人跳上车,车老板眉开眼笑,把鞭子甩得“啪啪……”作响。
  车老板儿回头看着郑玉龙:“叔叔,您在女儿河可是个名人啊。”
  郑玉龙好奇了:“我是名人?”
  车老板:“您的孝心,咱堡子都知道。三奶奶家的两个儿子都娶了不缺胳膊不少腿也不缺心眼儿的全乎媳妇,过年还能吃着大米饭,鱼肉一样不少,那不都是您给捎来的钱呀。在咱堡子找不出第二家,比朱书记家过得都富裕,三奶奶活着没少夸您。”
  郑小晴看着父亲,眼睛里流露出崇拜的目光。
  郑玉龙摇摇头:“别再夸了,我对不起婶子。这几年工作忙没回来,三婶子走了都没来送,心里愧得慌。”他的眼里含着眼泪。
  车子突然很颠簸。
  车老板儿喊着:“你们坐稳当,到鬼见愁了。”一甩鞭子“驾!”
  马车朝前面一处诡秘险峻的山头转过去。
  
  黄昏时分,马车来到了女儿河大队的场院。
  车老板儿一拉缰绳:“吁……”马车停住,跳下车一指前面一座大房子“到了,下车吧。”
  郑玉龙跳下马车:“谢谢啊!要不是遇上你,从市里到这二十里山路,我们爷俩得走到黑天。”拉着小晴跳下车。
  车老板儿:“那是咱们有缘。你三叔身板儿不大好,这时辰八成躺着望房薄(天棚)呢。俺走了。”
  郑小晴:“谢谢小师傅!”
  车老板儿冲着小晴摆摆手:“还是城里的学生会说话,走喽。”拉着缰绳要走。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趿拉着鞋跑过来,拽住车老板儿衣服袖子:“哥,让俺坐会马车呗。”
  郑玉龙和郑小晴都停下脚看着他。
  车老板儿笑了:“这是大队朱书记的宝贝儿子,就爱坐马车。”把顺子抱上车“坐稳当了,走喽……”拉着缰绳走了。
  郑玉龙和郑小晴相视一笑,朝场院走去,边走边打量着。
  此时正是饭口之前。
  只见宽敞的院子中间放着一个大石头碾子。
  几只鸡围着碾子追逐啄食,不时的传来“咯……咯……”的叫声。
  几个男人穿着破衣烂衫,坐在碾子上抽着旱烟,嘴角冒着白沫子聊着闲天。
  三个口眼歪斜,流着鼻涕长着眵目糊的男孩,穿着露着棉花的破棉袄,坐在地上傻笑。
  福山和栓子都是智障人,他们脸对脸坐在地上,脱下了破棉袄,光着膀子低头抓虱子。
  福山从破棉袄里抓到一个大虱子,拿给栓子看看,然后放进嘴里“嘎嘣……”一声,裂开嘴笑,露出满牙齿的虱子血:“俺逮着一个大肥的,吃着真过瘾。嘿嘿……”
  栓子也裂开嘴笑,露出满嘴的虱子血。
  郑玉龙父女正好从他们身边走过,郑小晴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两,然后捂着嘴跑了。
  郑小晴捂着嘴在前面跑,郑玉龙在后面跟着。郑小晴蹲下来呕吐。
  郑玉龙轻轻拍着小晴的后背,着急的问道:“小晴,没事儿吧?”
  郑小晴抬起头:“爸,这地方怎么这么多傻子呀?他们还吃那个……太恶心人了。”
  还没等郑玉龙回答,旁边又传来了吵闹尖叫的声音。
  原来是三个傻男孩厮打在一块,一个揪着另一个的头发,另一个抱着第三个人的大腿,嘴里大声叫唤着。
  突然一个傻子解开了另一个傻子的裤腰带,裤子掉下来露出白生生的小屁股。
  几个闲人站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热闹,还有人大声喊:“使点劲打,往卡巴裆(裤裆)那踢……”
  郑小晴站起身,掏出手帕擦擦嘴。郑玉龙拉着小晴快步离开,朝大房子走去。
  背后传来傻子们“嗷……嗷……”的叫唤声。
  
  郑玉龙三叔家的大房子,在村子里很扎眼。外表比旁边人家的都强,可是里边就好不了多少。
  墙壁上糊的报纸已经发黄。
  地下一张很旧的八仙桌,旁边两把旧椅子。
  炕头上铺着一床旧褥子。
  三叔躺在褥子上,身上盖着一床蓝底白花的麻花被,眼睛看着天棚。
  郑玉龙和小晴推门进来。
  三叔听到声音转过脸:“谁呀?”
  郑玉龙急忙上前:“三叔,我是玉龙呀,您老身体怎么样了?”坐到叔叔身边。
  三叔欠起身子,仔细地打量着郑玉龙,然后非常惊喜的:“真是玉龙呀,你咋得空了?”指着小晴“这是你闺女吧?”
  郑玉龙拉了一把小晴:“是啊,小晴,叫三爷爷。”
  郑小晴给三叔行了个礼:“三爷爷好。”
  三叔笑着坐起来,郑玉龙急忙扶住他:“好,好,多水灵的闺女呀。快坐下歇会吧。”郑玉龙的到来,他非常高兴。在他心里,郑玉龙就是亲儿子。
  郑玉龙坐下。
  郑小晴把两大包点心递给三叔:“三爷爷,这是我爸给您买的炉果。”
  三叔接过点心感慨的叹口气:“唉,这些年了,还想着俺爱吃炉果……”
  三叔的外甥大满推门进来,一个高高壮壮的中年男人。
  大满有些吃惊的看着屋里的人:“姨夫,家里来客了?”
  三叔很得意的:“大满,你玉龙大哥来了。”
  郑玉龙站起来:“大满,不认识我了?”
  大满拘束的上下打量着郑玉龙,露出惊喜的神情:“嘿,你这身穿戴比咱县长都体面,俺真不敢认了。”
  三叔:“玉龙啊,今晚你们就上他家去睡吧,他家侍道得干净点儿。你两个弟弟都搬到老丈人那边去了,过完端午老二就来接俺,这个家没心气收拾了。
  郑玉龙:“大满,麻烦你了。”
  大满憨憨的笑了:“大哥外道了。你这样的贵客,俺想请还请不来呢。”
  
  天已经黑透了,大满领着郑玉龙父女进了家门。
  他的家有哑巴女人操持着,比三叔家干净了许多。
  里外间的套间大房子,外屋炕稍的破板柜上裸着几床破被和几个灰突突的破枕头。
  哑巴女人穿一身破旧的棉衣,蹲在地上洗衣服。
  两个男孩光着屁股在炕上玩,两人的嘴唇上淌着两条大鼻涕。
  大满领着郑玉龙和郑小晴进来。
  大满指着哑巴女人:“大哥,这是俺家老娘们,她是哑巴。”
  郑玉龙刚想上前打招呼,又退了回来,把手里的饼干纸包放到炕沿上:“这是给孩子买的饼干。”
  两个男孩跑过来快速的把饼干纸包抓起来,又快速的跑到墙角,撕扯着饼干纸包,从里面抓出饼干塞进嘴里。
  哑巴女人站起来,用手背抹了抹淌下来的一条鼻涕,看着郑玉龙和郑小晴使劲的用手比划着。
  大满有些羞臊的当着翻译:“她说谢谢你们!你们的衣裳真好看,她没看见过。”
  郑玉龙和郑小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郑玉龙指着炕上的两个孩子:“大满,孩子怎么不穿衣服?都冻得直淌鼻涕。”
  大满用眼睛一撩地下的洗衣盆:“衣裳洗了,明个干了就有穿的了。”用手对着女人比划一阵“俺让她给你们做点吃的。”
  郑玉龙:“别太麻烦了,有什么吃一口就行。”
  大满无奈的摇摇头:“不怕你们笑话,这大春头子,想做好的也没有。让她给你们攥点酸汤子,就点萝卜条咸菜。”
  郑小晴:“太好了,我就想吃酸汤子。”
  大满有些感激的:“大侄女真会唠嗑,给俺遮丑呢。走,上里屋歇着,外头这两个小崽子太闹哄了。”
  
  哑巴女人在厨房做饭。锅里煮着金黄色的酸汤子。她把一小块咸萝卜切成细丝,装进豁了口的碗里。
  大满走过来,从破旧的碗橱里拿出一个油渍渍的小瓶子,里边有小半瓶芝麻油。他小心翼翼的拧瓶盖,哑巴女人走过来一把抢下瓶子,用手比划着把瓶子藏到身后。
  大满往下抢瓶子,哑巴女人握着不撒手,两人厮打在一起。大满停住手,哑巴女人快速把小瓶子背到身后。
  大满生气的小声骂道:“死哑吧,属耗子洞的,许进不许出!人家这么老远来了,还给你两个崽子买了吃货,你连几滴香油都舍不得!”照着哑巴女人就是一个耳光“死老娘们!”
  哑巴女人也不哭也不躲,用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仍然拿着香油瓶子背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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