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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事与愿违

作品名称:悉源      作者:春光明媚      发布时间:2017-02-13 17:36:49      字数:7094

  一
  尽管她十分挂念,可是又没有千里眼,根本不知道大婶的女儿会怎么样,心里就如同被火烧一样,还是小小的文火:希望小女孩一切都好、希望她见到大婶、希望她不要埋怨这些表面上对她好、实际上如此自私如此怕事的哥哥姐姐们。这些浅浅的火苗让她如坐针毡。她不由得看向依旧以十分快的速度来摆动木桨的国鹤:鹤姐反应过来,会有些愧疚和后悔吗?她刚刚又为什么会想出那种主意?那是她的本意吗?她忽然觉得国鹤有些陌生、冷漠、不可理喻。但是她这么想无非是在心里吹一阵风,又让那火加大了一些。她再次敲敲脑袋,向漓尔要一口水喝,平复心情,清凉清凉,小女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官漓尔立刻将水壶递给她,看她一口猛灌,凉凉的水珠顺着下巴流到脖子,再润湿了精致的领口。
  “嗯,你这是在‘借酒消愁’吗?”官漓尔饶有兴趣地问,特地用上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
  “借酒消愁愁更愁!何况这不是酒,是水。”她饮完了,晃晃水壶,还给官漓尔,语气平静,“我想她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这么想就不愁了。”
  “嗯。”
  列傅皙环顾四周,忽然惊讶道:“为什么闫凋影没来?”
  官漓尔挑挑眉,说:“哎呦,你才发现!别提了。他居然遇见了庄主,那天你跟国鹤走的晚上,他跟庄主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说话呢,就是因为盛会上面他表现突出,吸引了庄主的眼球。所以庄主与他说话,聊了很长时间呢。他会跟庄主一起来。”
  没想到闫凋影在学校不得老师校长的赏识,在这悉源歆尧庄竟然得到了一庄之主的青睐,或许他身上有着那些人都发掘不了的闪光点呢,就这样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列傅皙偷偷一笑,不过他到底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这么久,她可是丝毫没看出来。“话说,他有什么出彩表现啊?”
  官漓尔见她问,便告诉她:“哦,他的书法写得好!那真是行云流水,笔走蛇龙!我们都挺佩服他的,碰巧庄主喜欢书法,就与闫凋影谈论起来,闫凋影还说的头头是道。”
  “书法?可是他身上似乎没那种气质啊。”不都应该是端庄、稳重、淡漠的气质吗?闫凋影身上完全没有啊,这就是不可思议之处了。看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所以啊,很意外。”官漓尔看了看船尾的羯恺和唯詹净祖孙俩,“我告诉你,其实,我爷爷也是会写书法的。”
  本来官漓尔是想就着这句话讲讲羯恺的书法是如何好,认为列傅皙一定会问“写得如何?”或“真的吗?”等话语,不料她偏偏顾左右而言其他,看了唯詹净一眼:“那你哥呢?”
  官漓尔顿时闭上了嘴巴,神色有点厌烦、有点抵触:“干嘛问他啊?他不会写书法的。”
  “不是。我是问你了解你哥擅长什么?”列傅皙有意试探官漓尔,想看看,她的心里面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哥。官漓尔皱皱眉,眼睛里面浮现一丝对往事的追忆:“小时候除了气爷爷奶奶,就是欺负我。这就是他擅长的了。”
  奶奶。列傅皙收回想要了解更多、例如漓尔奶奶的欲望,只好转移话题,不想让气氛降下温来:“你们原来是骄阳湾人,后来又为什么离开了?”
  哪知官漓尔听到这话,神色更加不自然了。列傅皙察觉到后,立刻后悔了。本来,她跟漓尔没那么像跟鹤姐那么熟,这么口无遮拦地询问人家从前的故事,有些没有自知之明。她抬头望望天空:“呃,你说,歆尧庄主什、什么时候会来。他真能压住湾主吗?”
  官漓尔很快恢复,神秘道:“应该可以。你别看,那个湾主一副痞子样貌,可是据说,胆子很小,以前很怕庄主,从前两地交好时,唯歆尧庄主马首是瞻。可就因为一件悉源水的事闹掰,他不知是原来的还是伪装的善意和仁慈立刻消失殆尽。人人都说,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他这个湾主,已然愈来愈不称职了,再加上他游手好闲,霸着那样豪华的宅子,看着骄阳湾的人一个个矮围墙,小木屋,估计就快玩完了。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如果你们一个个都大胡子、有神力,那他绝不敢绑住你们。他从前怕歆尧庄主,现在更怕!”
  “为什么?”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还怕什么?
  “因为从前他与歆尧庄主有来往的时候,就惧怕庄主,因为庄主头脑聪明,行事果断。最重要的是,庄主在歆尧庄的威信高啊,一呼百应,一声令下,群众都可以踩着水到骄阳湾决一死战。那个湾主每每想到一定是心惊胆战咯,现在已经翻脸,如果触怒了庄主,可不好办。”漓尔忽然捏捏自己白皙的手腕,得意地一笑,“还不是庄主手腕硬!”
  “他就是自作自受,不好好造福骄阳湾,弄得现在人心涣散,不敌歆尧庄,他心里面的惧怕是自然的,也是必然的。要是依然不知悔改,那么他就真的玩完了!”
  “傅皙,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们有一方面的原因就是受不了他,才离开骄阳湾的。现在对骄阳湾已经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了。”
  她刚刚说“一方面”,那么另一方面,肯定是与漓尔的家庭有关系了,或许与她和她哥哥唯詹净的关系破裂有关。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总不可能一生下来就疏离吧。列傅皙越来越好奇,到底是因为什么。
  船慢慢停了下来。国鹤将船桨一放,看着列傅皙说道:“下来吧。”
  在列傅皙经过国鹤身边时,国鹤靠近她,轻轻说了一句:“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列傅皙佯装面无表情,实则心里面也不再较真了。尤其是,刚刚漓尔的一番话使她认为歆尧庄主真的能压制骄阳湾主,那么,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了。她微微垂下头,这是她们第一次闹得这么僵,或许,是她不对。
  可是她这种想法,很快灰飞烟灭。
  总是会有猝不及防的意外发生。
  在牛棚里面过了一夜,伴随着清晨发出的微弱鸟鸣,列傅皙被叫醒。
  “庄主来了!”
  列傅皙为之一振,立刻坐起来,所有人陆续醒来,看着道上的牛车“哒哒哒哒”地走来,在未破晓的天幕下却如此清晰。她还从未见过这位歆尧庄的庄主。
  庄主满面寒霜,浓眉紧锁,透露出无限的愤怒和威严,眼睛炯炯有神,仿佛华星。脊背笔直,一点胡茬也不留,配上浓黑的长大衣、优质的毛衫和油光锃亮的皮鞋,一股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兜头而下。他身后还跟着不少的牛车,车上拉着一批一批义愤填膺的、握着锋利武器和木棒的歆尧庄人,还有专门与侦探组队的强壮武士,气势汹汹,赤手空拳而来。
  牛车停下来,那头最壮硕的大黑牛,也就是为庄主拉车服务的盛年黑牛打了个响鼻,毛色闪亮宛若朝阳,声音低沉有力,瞬间后面所有牛蹄不再践踏,纷纷先后停了下来。庄主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点点,松了松面部的肌肉,跳下牛车。闫凋影猛地醒过来,也慢吞吞地下来,说了声早。
  一车一车的武士跳下车活动筋骨,见到一身白衣、不染尘埃的臻鲟后笑着问好。列傅皙看到他们连笑起来也是令人有一种威慑之感的,黑亮的皮肤衬的牙齿更加雪白雪白。
  看这架势,必胜无疑了。
  庄主回过头去,声音响亮:“大家跟着我,去把咱们的邻里乡亲救出来,将那个骄阳湾主邬祠,揪出来!”
  “好!”许许多多的棍棒敲出乒乓的声音,武士一个个拿的是明晃晃的大刀,闪着雪亮的寒光。
  “你们在这里好好待着,等着我们回来。”庄主吩咐臻鲟,臻鲟稳重地点点头。
  庄主打头,镇定自若、不失严肃地向骄阳湾主栖身的宅子走过去,身后的队伍步伐整齐,一个个皆是愤慨和等待着算账的痛快勇敢。害的歆尧庄没有了富足的悉源水源,竟然还抓人过来,如此地挑衅,真当他们不敢过来与骄阳湾算账吗!今天就好好掰扯掰扯!
  庄主大步跨进门去,一片安静,只有草间虫鸣的微弱声音。他吩咐一个人去查探虚实,结果那人过了一刻钟跑回来,向他汇报情况:“庄长,只有被抓的人关在一个房间里面做苦力,剩下的人都不见了。骄阳湾主已经逃走了。”
  庄主心中冷笑,这个骄阳湾主实际上半点能耐也没有,挑了事情之后忙不迭地仓皇而逃,可是他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庄重道:“将那些人放出来好生安置吧,歆尧庄的居民多加安抚。”
  庄主看着手下的人涌进宅子,自己也最后踱着步子进入,装修的如此豪华奢侈,外面群众的屋子却贫寒的很,没有几家像样的,有的甚至家徒四壁,连锅都揭不开。他心里面对这个湾主的厌恶更加深了起来,当初由于自己的无知而被蒙蔽了,本来,歆尧庄会更加富足的。还以为利用了自己之后,这个湾主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作为,没想到还是这样鼠目寸光、肤浅无比,净顾着自己享乐,根本什么都不懂。走着走着他就觉得奇怪起来,邬祠贪图荣华、贪图便宜。悉源水,多大的便宜让他占了去。这个宅子这么奢靡,他不可能就这么走了啊。想着,他对正下楼来的那人吩咐道:“让大家伙安抚好群众之后全力搜查宅子,一个外人都不可以放过!”
  那人去传达命令,不一会儿,两人押过来一个脂粉满面、一身蓝衣蓝裙的女人。
  二
  太阳正挂在湛蓝的天上,烈焰四射。列傅皙看着一批一批的歆尧庄人划船被搀扶着过来,迟迟不见大婶和她的女儿,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扭头去看国鹤,她也一样望眼欲穿。此时此刻才是“过尽千帆皆不是”的焦急心情。越等越急,直到庄主都划着船神清气爽地过来,她才彻底乱了手脚。她忙奔上去:“庄主,您看见一个大婶和一个小女孩了吗?”
  庄主看她神色焦急,便问:“是歆尧庄人?”
  “不是不是,骄阳湾的一对母女而已。”
  “我也不清楚,只有歆尧庄的过到岸边来了,骄阳湾的,放出来就让他们回自家的家了。”
  她还没继续问下去,就被一个武士的话打断了:“庄主,那个女人,是骄阳湾主身边的走狗。”
  列傅皙看去,居然是她。她一袭蓝裙被水沾湿了,柳叶般的眉此时拧在一起,头发披散着,耷拉在肩膀上面,脸上的胭脂完全掉下来,手臂被绑住,一脸紧张、慌乱又强作镇定地盯着面前直立的臻鲟,身上浑然天成带着一种典雅和成熟气质的臻鲟,她手里握一支小小的笔,在本上笔走如飞。
  “名字。”
  “何漾。”
  “湾主在哪里?”
  “在宅子里面。”她有点哆哆嗦嗦。
  臻鲟声音压低:“说实话。我们大力搜查了你们那里的宅子,除了金啊玉啊,什么也没有。人都去哪里了?”何漾偷偷瞪了臻鲟一眼,有些躲闪地回答:“湾主逃了,我也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看到大婶,还有她的女儿?”这回发问的并不是臻鲟,而是从身后走出来、由紧张到平静、到蓝衣女子何漾面前的列傅皙,她目光灼灼盯着何漾,何漾受不了一个个子到自己肩膀的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还在歆尧庄人手中,声音尖厉如同冰棱:“那个大婶,我怎么知道,也就是在那些庸俗的民众之中出点名。死了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死了活了”引起了臻鲟的注意,她抬头惊讶地看着嚣张的何漾,何漾眼中透露出轻蔑和怒气,心头的火突突向外面喷,应该是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冷不丁不适应。不过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臻鲟捏了一把汗。列傅皙却浑然不觉,只是觉得她的口气太刺耳,更加生气了,踮起脚尖与何漾平视着,说了一句:“难道她没有被送到你们那里啊?”
  “是啊,送过去了。我有义务告诉你吗,说过了,是死是活跟你没关系,跟我更没关系。”
  臻鲟连忙把住列傅皙的手臂,自己到前面去问:“你刚刚说死了活了,是死是活,快说。”她的声音和缓,倒是使何漾的态度好了些,将如刀尖一般的锋芒收敛起来。何漾思量反正跟自己也没有关系,于是垂下眼睛,黑黑的睫毛颤抖着,眼睛瞥向悉源水。
  列傅皙看她眼神,又看看悉源水,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的心。她丢开何漾,连忙扣住国鹤的手腕,急急忙忙又上一条船:“鹤姐,大婶和她的女儿一定是掉到水里面了!”
  “还不一定呢,何漾没有明说。”国鹤拉住她,强迫她冷静,不料列傅皙忽然用一种冷冷的眼神打量国鹤一番,国鹤的手腕被攥得生疼,指甲嵌进皮肤里,留下一道道红的像火一样的印记,再次使劲扯着她,问:“如果真的,你也不去救吗?”
  庄主一听,立刻派人辅助列傅皙和国鹤,哪怕是骄阳湾的人,也是无辜的,虽然湾主可恶了一点。几叶扁舟行在水面上,列傅皙转身用力摆动船桨,国鹤自己摇晃着踏上去,心绪不宁,要是真的有个万一的话……
  何漾的话语剧烈搅动着列傅皙的心,波澜乍起,她焦急万分,不断祈祷上天保佑她们母女俩没事,急得牙齿紧紧咬住鲜红的嘴唇。忽然国鹤一声带着隐隐颤抖而惶恐的疾呼:“看——”
  水面上隐隐浮动着什么,被阳光照射得如同冰雕一般晶莹而剔透、洁净而耀眼,瞬间,几条船同时如游鱼一般朝同一方向而去。列傅皙一点一点靠近,待看清了之后,心如同被打入了这悉源水,溅起大浪,冰冷彻骨,向后一退,“当——”一声丢开了湿漉漉的船桨,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歆尧庄人全力将浑身冰凉、嘴唇青紫的两个人救上来,不断按压她们的湿透的衣裳覆盖的胸口。
  船载着不省人事的二人回去,碘壑父子急匆匆赶来,他们也是惊得脸色惨白。碘壑父亲还算镇定,缓缓伸手去探两人的鼻息,摸一摸脉搏,然后直视着二人如同死灰一样的脸,手轻轻蜷了起来,一下子闭上了眼睛,声音嘶哑:“救女人吧,小孩子已经没得救了。”
  当头一棒,列傅皙头昏眼花,心里很乱,悉源世界清凉的微风吹过来,迷糊了她的神智。眼前一片模模糊糊,好像灌进了咸涩的水,看着小女孩弱小、瘦骨伶仃的可怜身形,像一片薄薄的嫩叶,被疾风骤雨吹打到地面,蒙了一身的污泥和尘土。她也很快被抬上了牛车。
  何漾则是一脸震惊。虽然在骄阳湾横行霸道这么久,却从来没因为她出过一条人命啊。她的心里这才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负罪和害怕,浑身直颤。颤抖的手臂触碰到一脸迷惑的臻鲟,臻鲟机警地看了看她,轻轻问道:“你害怕?这是你做的?”
  怕极了的何漾双眼紧紧盯着小女孩断了气、青紫冰冷的身躯,不由得声音开始发抖:“我没抓住这个小孩,那些人将我叫过来,可我真的、真的手指一滑,才让她跑掉了,她一失足摔、摔进去,她妈妈在我身后被抓着,一看她掉下去,立刻像一头野兽一样去咬人,直接跳下了水。”何漾看到小女孩煞白的脸,感到周身一冷,迅速凝成了冰晶遍布全身,她几乎就要瘫软下去了。臻鲟看她如此的神态,想着,这何漾原来都是靠湾主撑腰的,现在一个人看着自己没有施救的人的尸体躺在面前,自然是已经吓得要死了,如花的面庞迅速地枯萎,留下一片灰白。
  岸边被水花打湿发丝的国鹤双目圆睁,情绪没有一丝一毫地流露,是悲痛还是自责还是无关紧要还是无动于衷,没有人看得出来,可她自己知道自己内心的感受。她只感觉到刚刚列傅皙用指甲掐住自己手腕的地方疼得愈加厉害,像一簇簇毒焰,燎烧起来,一点点微小的印记逐渐被撕裂成殷红的伤疤。她昏了头脑,呆呆地站着,水光潋滟,在眼前交织成一片艳丽的有毒的罂粟花丛。
  良久,列傅皙才恢复了神志,耳边的声音清晰起来了。“詹净,漓尔,想要回去看看你们的奶奶吗?”她看看羯恺,原来是羯恺对两个人说的。官漓尔与唯詹净对视一眼。官漓尔脸上的悲伤将流未流,有些猝不及防地抬起手臂,将袖子放在鼻梁处,眼睛不断地眨着,唯詹净低下头,牙齿微微咬住了嘴唇,用两根手指扯住了色彩迷乱的袖子:“好。”
  “既然这是你们的故里,还想去看看过世的亲人,我无权干涉。”庄主爽朗一笑,指挥一个车夫留下一辆牛车,又善解人意说,“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们自己驾车赶回去吧。”
  三
  硕大的车轮作响,列傅皙望着面前车夫辛劳的背影,想着大婶气息奄奄的模样和小女孩无辜冰凉的躯体,神思混乱,不断泛起涟漪。她斜靠着,扭头去看水中的扁舟,上面站着三个人影,向着亲人去世的地方慢慢飘去,或许他们的内心企盼又煎熬。再将视线移回来,碘壑帮父亲的忙,满头大汗,碘壑父亲更不用说了,神情冷硬如冰,眉眼间一丝焦虑。大婶的面色在用手帕擦净了水之后好多了,呼吸在碘壑父亲精湛的医术、认真的态度下平稳如同镜面了。只是她要是醒来知道……
  周围的空气从来没有这么炙热,此时此刻列傅皙多么希望,碘壑父亲是妙手回春的神医,能够起死回生,这样,大婶就不会埋怨她、责备她、仇视她。可是再多幻想都破灭,因为小女孩已经死了。国鹤与她说话时的表情、他们将她哄骗出去时的情景、碘壑父亲惋惜伴随无奈的神情、她冰冷的淹死的尸身挥之不去。列傅皙想着想着,不寒而栗。
  为什么当时她软弱了一瞬间呢?难道就是因为所有人都在对立面吗?现在想来那些又都算什么呢!自己与国鹤吵一架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她将头埋在双膝上,冰凉的裙摆面料凉滑,让人觉得贴上了一块寒冰。牛车一个劲地摇晃,仿佛地面要塌陷了一样,令人心颤。
  晚饭是由臻鲟主动来操持的。闫凋影不敢和任何一方说话,因为他什么也不知道。碘壑父子忙碌得疲惫地睡着了,就歪歪地靠在床头,坐在地面。大婶占据着一张床,依旧昏昏沉沉。国鹤静静缩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眼睛却是亮的,射出的光芒打在列傅皙背上,勾勒出优美的线条。
  列傅皙将双肘支在素香的木窗框上,双手托着下巴,垂着眼睛看着美得如同画卷的歆尧庄。今日的歆尧庄好似被冻住了一般,家家户户足不出户,受惊的孩子躲在房间里啜泣,大人好生安慰着。风大得很,却吹不走这一块看不见、摸不到的阴霾。
  臻鲟轻盈地走进来,一点声音也没出,与闫凋影眼神相对,两人均轻轻摇了摇头。
  这样沉闷得发慌的气氛直到三个人回来才稍稍缓和。
  他们披着一身静谧的月光回来。树影婆娑,列傅皙觉得自己或许出现了错觉,觉得一向喜怒不外露、大气庄严的羯恺脸上竟有着隐忍的痛苦神情,官漓尔的一双眼睛被月影映照得如同寂静的湖泊,唯詹净眉头微蹙,一下子坐在坚硬的椅子上,慢慢后仰,靠在椅背上。
  黯然的气氛使臻鲟十分不自在,她将热好的饭菜在桌上摆好。“有什么事先吃了饭,都好好睡一觉。”
  列傅皙有些僵硬地吞咽着,总算吃过了臻鲟亲手烹饪的晚餐,也没有浪费她的心意。放下碗筷,背却被轻轻拍了一拍,她回头起身,看着官漓尔,她手里握着三条藏族项链,条条精美绝伦。
  “跟我进屋来,我想跟你讲个故事。”
  列傅皙关上门,看着官漓尔将三条项链小心翼翼摆在了桌子上,平和地坐下来,将双手端正放在膝盖上面,有些局促又有些和气:“列傅皙,这是我第一次对别人讲,我奶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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