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13日星期五

　　中午，我走进休息室时陈芳招也刚好从透析室出来要到电子称上称体重。看她身上仅穿了一套棉毛衫，左手臂上的两个针眼扎着绷带，今天她是做上午时段的了。
　　“今天你上午就做了！”我同她打了招呼。
　　“差一点到火葬场去报到。”陈芳招看了看休息室凳子上坐满的人说，“这死人的，血压会低下来的。”说着人已站到了电子称上。一会，她从电子称上下来，又接着说，“早一点到火葬场去报到也好，省得在这里活受罪。”一边说着一边去医护室向医生报告体重。
　　
　　今天来的像还不是时候，大部分上午时段的病人都已下机，只是腾出来的空床位上都是光秃秃的空床板。那边洗干净的被褥还没有送过来，两个护工闲着，坐在13号床同14床病人在聊天，“开麻将馆的”祝水土也靠在14床床头上在批评14床病人喝水。14号床上躺着的是那个头发上翻的小伙子，他还没有下机，他一边同两个护工聊着天时一边在喝着自己带来的水。
　　“你喝，你喝下去吧，到时有你难过的。”祝水土对小伙子说，“你不是没有看到，那个老是不禁水的人前几天已走了。我就经常劝他要少喝水，少喝水，他就是不听。这水喝下去把两只脚都喝肿了，袜子穿上扎粽子样的难看。”
　　“你自己不也是带着水来呵！”周月仙也过来凑热闹，她指着祝水土手里拿着的茶杯对他说。
　　“我是喝的很少的。”祝水土说，“一天也就喝这些。”他说着举起手中的茶杯给大家看看，茶杯里只装着半杯白开水。
　　“你会拉尿可以这样喝。”周月仙说。
　　“我也已不会拉尿了。”祝水土说，“但我很会出汗。只要一吃辣椒我就开始出汗，这汗是从这里冒出来的。”说着他用手指着头上正中秃顶的部位。他接着说，“出一次汗起码有500克。”我心想，这么厉害，这出一下汗就轻了0.5公斤？难怪他一般脱水都是2000多些。
　　“呵，杀鹅的人终于来了！”雅琴第一个叫起来。她是说新被褥送过来了。每次新被褥没有按时送过来时她都会说送被褥的人杀鹅了，意思是说又迟送了。
　　紧随着的是一阵骚乱。骚乱中一位高个子男士护工用轮椅推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进来。祝水土第一个认出了她是谁？
　　“怎么了，这周光仙怎么会变得这样呵？”祝水土说。
　　轮椅在4号床边停下。后面跟着进来三个女人，其中一个我经常看到她来接周光仙，是周光仙的女儿；有一个年轻好多的，很像周洮仙的女儿，我估计是她的小女儿，这小女儿今天与周光仙靠的比较近；再有一个走在最后，估计是周光仙的亲戚。
　　“血，有血！”轮椅上的周光仙突然指着床上的什么东西惊恐地说。随后，又开始大叫，“出血了，我出血了，医生快来，我出血了！”一边叫着双手在空中乱舞，并企图站起来。她的小女儿赶紧把她紧紧地按住在轮椅上。后面两个女儿也走上前来想帮忙，但她们俩看到前面的情景半途又停下了脚步。但见周光仙发疯般的乱叫乱挥手，并狠狠地打了她自己的小女儿。像是周光仙的亲戚在退到休息室门口时，一边看着前面的情景，一边对身边的人说：“从昨天下午开始，她就这样，只要谁走近她的身边她就骂人，甚至还打人。”
　　“做上去脱些水会好些的。”护士金妹过来对大家说。一边她吩咐护工，先把4号床被褥换上，好让周光仙躺下。两位护工刚拿了新被褥准备先把我的16号床先换上，因为我今天的16号机自检程序已完成，她们想把先要上机的床位先换好。听了金妹的交代，她们也就先放下我的16号床过去先换4号床了。
　　芬芳过来到了轮椅边，也想帮忙劝一下像是发疯了的周光仙，竟然也挨了周光仙的打。最后，等护工把被褥换好，还是周光仙的小女儿抱着母亲把她放到床上，并撑扶着她躺下。刚躺下，周光仙就又破口大骂这个小女儿：“你死来寻死呵，你给我走，别在这里！”
　　我又听到休息室门口周光仙的亲戚说：“这是她的小女儿，是她最喜欢的，看看，也是这样对待的。”
　　“你是她的什么人？”在给我16床换被褥的张红问。
　　“我是她的妹妹。”这女人回答。边上站着的周光仙的大女儿则两眼湿湿的。我又看到4号床边周光仙的小女儿两眼也在流泪。
　　护士芬芳过来给周光仙打针，并上机。护士一走，周光仙就开始像疯子似的大声吵闹起来，骂骂咧咧，两只脚还一前一后地高高抬起，然后重重地用脚跟打在床板上，床板发出“膨、膨”的声响。护士金妹过来看看怎么回事，她生怕病人闹着的时候自己摔下床，叮嘱周光仙的小女儿在床边看护着病人。但周光仙小女儿一到床边就又遭到周光仙的恶骂：“你死来寻死呵，你给我走，别给我倒霉。你走开，你走，你给我走开！”说着竟然要用脚去踢打女儿。女儿还是附下身流着眼泪把母亲的两只脚紧紧地抱住，哭诉着：“娘，你别这样！娘，你别这样。”并安慰着想让母亲平静下来。但是，做母亲的竟然不认账，挣扎着双腿，还是破口大骂着女儿：“你死开，你给我死开！我可怜呵，娘，我怎么生了这些不争气的儿女呀！”周光仙吵闹着不停。
　　我听到休息室这边周光仙的妹妹在对周光仙的大女儿说：“你爸今天不也是在城里吗，把你爸叫过来吧！”
　　透析室里，护士金妹到休息室拿过一张板凳来到4号床边，对周光仙小女儿说：“你放开她，就坐在床边看护好她不要让她掉下床来就行。”
　　周光仙女儿接过板凳，不敢坐到床边，只好坐在床头的一角，两只泪眼紧紧地盯着床上还在吵闹着的母亲，她也只能这样任由母亲吵闹着。周光仙一会儿又是骂骂咧咧的，一会儿又是两只脚使劲地拍打着床板。
　　这一场闹剧还在紧锣密鼓之间，又一场“杯具”在13号床上演。主角是住院病人陈新华。他今天还是躺在病床上，由他的儿子和老婆一前一后推着进入护士已给腾出的13号床位。徐医生拿着血压器过来要为病人量血压。
　　“专家看了之后怎么说？”徐医生问陈新华。杭州邵逸夫医院有肾病专家每星期要来这家医院坐诊，前几次陈新华透析过程中管道老是堵塞，有可能是血管有问题，他曾说过要让专家看看，所以，徐医生有次一问。
　　“很好的。”陈新华回答，“专家说没什么大问题。”
　　“好？怎么还是拉不起的呢？”徐医生一边说着一边给病人扎上了绷带，开始量血压。陈新华还再说了什么没有听清楚。
　　“雪莲花你还吃吗？”徐医生量好血压拆开绷带时又问病人，同时也告诉病人今天的血压还好的。
　　“他还禁得住不吃？”没等陈新华回答，他的老婆就抢着说了。
　　“我不是叫他不要吃了？还吃！”徐医生有点不高兴。
　　“他是让医生在中药里配着放下去的。”陈新华老婆说。
　　“别太补了，你这身体是容不下大补的！”徐医生说着也就离开了13号床边，回医护室去了。
　　医生刚走，陈新华就叫开了，喊痛。
　　“呵唷唷，痛死我了，吃不住了！”那个叫声让人听了头都会发麻。他老婆问哪痛？他一会说背上痛，一会又说两只脚痛。他儿子也从休息室出来，过来帮着他妈妈一起来服侍床上的病人。两人帮忙着，抬起病人的下身，把一块海棉垫背塞进两条腿下面。然而，病人还是叫痛，呻吟着。而4号床的周光仙的吵闹也一直没有停歇，两边一来一往，整个透析室好不热闹。
　　一会，13号床的陈新华又在叫喉咙痒，叫他的老婆到住院部那边拿消炎片来吃。
　　“医生说了，叫你不要吃消炎片，你怎么还想着吃？”陈新华老婆指责着老公，不想去拿药片。
　　“就给我再吃一粒吧，”陈新华还在强求，“难过呵，去给我拿吧，就吃一粒哇！”几乎是在哀求了。
　　“我不给你拿，我现在不想过去。你就熬一下吧！”陈新华老婆还是认为医生的话重要，坚守自己的底线。
　　“娘，我没世处了！”4号床周光仙还在说着疯话，两只脚还在用力地敲打床上板，“快点去吧，我无世处了，你死来干什么呀！”几乎是胡话了。
　　休息室里出来一位头戴皮帽的老头，悄悄地走近4号床边。我估计是周光仙的老公来了。然而，他的两脚还没有在床边站定，就让周光仙破口大骂了：“你死来干什么？给我死开些！”她又抬起脚要踢老人。周光仙的妹妹和她的大女儿赶紧过来把老人拉开，不让他再靠近4号床边，并叫他走开。老人默默地向医护室方向走去，在医护室站着同徐医生说着什么。透析室里的周光仙还在大骂着。13床的陈新华此时不再叫痛了，与床边刚才进来的一位老妇人谈着话，说些什么我听不清楚。11床病人护理问这位刚进来坐在12床边同陈华谈天的老太婆：“这是你弟弟吗？”60岁的陈新华看似也像是一个小老头。
　　“我儿子。”老太婆对护理说。一边又继续附下身听儿子说话。说也奇怪，陈新华跟他妈妈说着话的时候也不再叫痛了。只是听不清楚陈新华同他妈妈说些什么？时而听到他妈妈在劝着他，让他不要说得这么辛酸，别把她的泪水说掉出来。
　　3点半左右，食堂阿姨来透析室订餐。进来就第一个站在我的床头，她一边记录着我报给她要订购的食品，一边对我说：“这个星期终于要搬了！”我说：“搬过去才算数。讲了这么多次了，都还没有搬过去。”
　　“这次肯定是要搬的，”阿姨说的很确切，“听我儿子说了，已定下这个星期搬。”我只是不知道她的儿子在医院里是干什么的。
　　“我生了一个儿子，发财了！”周光仙又放开声音大叫，“我做死做活，你倒好，搭木积鬼，你没要，我人死了心也死不了，搭木积鬼，傻B堂客，霉都让你倒完了。”
　　“这是怎么了？”食堂阿姨奇怪地问。周光仙见了新人到来闹得更凶，仍然双脚敲打着床板，破口大骂着谁。有一句骂得好“精彩”：“我生了你们都是白生的，就当是拉了几堆屎。我辛辛苦苦带你们带大，你们这样对我的。”阿姨都不敢问周光仙订餐了，直接走过去了。周光仙也没说什么，只是回转头来对着左边15号床的祝土修说：“你这先生好面生，我跟你说，我今天杀鹅了。”
　　“好，杀鹅到你家里吃。”15床祝土修随意接了话。
　　“是的，这样挤一下，我就好了。”周光仙莫名其妙地接着说，“我也让他们挤的可怜的很呵。”
　　“休息一下吧！”祝土修跟她说。
　　“是的，我要歇一下了。”周光仙似乎清醒了。
　　“你上次给我买的药我还没有吃完呢。”祝土修说。听了这话，周光仙停了一会，没再吵闹。然而时间不长就又发作起来了。她的小女儿拿了几只热好的粽子过来想给她吃，又遭到她的破口大骂：“我肚子饿不死，你是死来寻死，你这搭木积鬼！”骂着又要用脚去踢女儿。她女儿只好又退了回来，流着泪水把粽子拿回到休息室给她的姐姐。她姐姐说：“妈不吃就你吃吧，你中午的饭都没吃呵。”
　　近四点时，护士芬芳第二次给病人量血压。我听她报出5号床病人的血压：“杨富元，67-38。”徐医生从医护室出来，到了5号床边，一边问病人有没有什么反应一边给机器调整了一些数据。我听到老人轻轻的声音，说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只是今天我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没有一个人蒙在被窝里叨唠？他今天同我隔了两张床，我这边过去是15床、4床、5床。我真敬佩老人家顽强的毅力。
　　
　　5点多钟，金妹来为我下机时，我问她：“周光仙今天这个样子会不会是有点恶意，把平时对儿女的一些想说又不敢说出来的话积在一起今天说出来？”
　　“不会的。”金妹说，“尿素症的病人有的就是会这样。因为体内的一些毒素积累起来通过血脉影响到大脑，会使人处于发疯的状态。以前我们这里曾有一个病人，发作起来衣服裤子都会脱光。”
　　我听着感觉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