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双胞胎
作品名称:三支白羽 作者:文明俭朴 发布时间:2017-02-10 14:02:59 字数:3174
昨晚陪爹娘听书睡的迟,又加上从岛上回来将近一天坐船的颠簸,苗石匠身体困倦极了,刚粘到床板就扯起连串的呼噜。睡梦中他被人狠命地抓醒,一激灵睁开眼睛。他吃惊地看到妻子的双手颤抖着,焦急地推搡撕抓他的胳臂。她急促的喘息声呼哧呼哧,比拉风箱还急还响。他赶紧坐起身来,借着麻麻亮的光线,找来一床棉被支靠在妻子背后,让她抬高上半身,出气能顺畅一些。透过窗棂的微光,洒在妻子痛苦变形的脸上。
“三姨太,不,玲儿娘,你怎么不舒服了?”忙活完后,他凑近妻子的脸问。
“快,找人!孩子要出来!”妻子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石匠急忙叫醒睡在边上的苗玲,让她陪着妈妈。又到外屋,唤醒老大,让他去村东头请观音娘娘来接生,让老二、老三分头去接奶奶和大婶过来帮忙。他也趿拉着鞋忙着到灶间生火烧水。
两袋烟的工夫,观音娘娘背着小木箱跟着老大深一脚浅一脚首先赶过来,她是二柱的娘,村里的稳婆。不一会,大婶和奶奶前后脚也跟来了。
男人和小孩子们被请出里屋,里间的门口挂上一块布帘。苗玲睡眼惺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没有到院子里去,就挨着门帘外的山墙根蹲坐着。刚才,当她从睡梦中被爸爸叫醒时,睁开眼就看到妈妈在疼痛无助中挣扎着,吓得她浑身发抖,蹲在一旁感受着妈妈临产前的痛苦。
火红的太阳跃出海平面,把院子里两棵大桑树的树稍染得通红。树逢间漏下的光束照进里屋,给屋里几个忙碌的女人们脸上也涂抹了红红的胭脂。
稳婆放下木箱子,先用温水洗了洗手。走过去撩起产妇上身的汗衫,用手轻压滚滚圆的肚皮。而后,她又褪掉产妇的裤子,俯身检查产门开口大小,动作连贯而有条不紊。
“来,他大娘、妹子,搭把手。”她们一起动手,把产妇先搬到床铺的一边,在床上铺了一层粗草纸,把棉被靠里墙放稳,让产妇背靠棉被,两腿朝向床外边,又在她两腿之间夹了一只大枕头。然后,奶奶在床左,大婶在右,稳婆立床下分工操作。
产妇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汇成小溪,嗒嗒嗒地拍打在粗草纸上,洇湿一大片。她痛苦地闭着双眼,咬紧嘴唇,握紧拳头,一声也不吭。但她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比几年前生苗玲时那样强壮了。
五年前,她和三个儿子在苗石匠家安身有两个多月后就生下了苗玲。当初,由于救儿子们心切,在苗石匠答应帮她带三个儿子逃出石匠岛后,她就不顾一切地纵身跳入冰冷的潭水。虽然苗石匠搭救及时,又是大夏天,但有孕在身的她还是生了一场大病。苗石匠找来郎中帮她瞧了好长一阵子毛病,肚里的孩子总算保住,但无情的病根却长在了她的体内。
生苗玲的时候,也是二柱娘接的生,当时是花费一番工夫才生出来。母女平安后,二柱娘告诫说,产妇这么虚弱的身子,以后千万不要再怀上孩子,否则,顾上小孩就保不住大人了。
也可以说,生苗玲的时候,她闯过一次鬼门关,九死一生呀!但死亡又有何惧怕呢?苗石匠救下她娘五个的命,后来,为帮她打听亲人的下落又东奔西走。还有她的不争气的身体,病殃殃地一直不好,他四处寻医问药操碎了心,娘五个五张嘴巴等着他来养活。她又不会操劳农活,只能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她知道自己一辈子也还不完石匠对自己一家人的恩情,但她必须有一点算一点地偿还,她要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带有他血脉的孩子,哪怕生下后她再死掉也值了。眼前就要实现自己的心愿了,她咬紧牙关挺住疾病的痛苦和生产撕裂的阵痛,她心底在微笑。
“玲儿娘,放松!好,顺生。深吸气,用劲!”稳婆稳扎稳打,不躁不急,“看来这孩子比苗玲乖,不让她娘着急难受,想早点出来看看她娘呢!”
胎儿头皮慢慢露出来,但迟迟不肯出来,比稳婆还能沉住气。
稳婆不急不躁地转身走过去,掀开带来的小木箱盖子,把房间里箱子、抽屉、柜子所有有门的统统打开,又掀开门口的棉布帘,然后大声唱道:“大柜小箱开了口,娃子才敢往外走。”唱了三遍后,用手轻托胎儿头皮,往宫里推顺。
产妇疼痛得脸色发紫,扭曲变形,瘦削不堪的脸变成一颗剥掉外壳的山核桃;胸脯上下起伏,全身不停颤抖,整个人成了一架筛米机;两手攥着草席,想在席草中捏出二两水来;她没有大叫,低微的呻吟声从胸膛内发出。蹲坐在门口墙根儿,苗玲的身体本来已经不再发抖,但当稳婆把布帘挑高时,她忍不住好奇地往里瞥了一眼。一刹那间,妈妈的疼痛被隔空传导过来,就像石匠的钢钎硬生生地砸进坚硬的火山岩里,一下子钎进了她的心灵底层,随即,二十根肋骨咔嚓一声齐刷刷断裂般地绞动起来。她吓得赶快紧闭上双眼,双手使劲按压在胸口上,防备小心脏跳跃出来,身体僵直得动弹不得。
里屋内,在产妇身体带动床铺又一阵剧烈地抖动之后,哇的一声,胎儿冲破产道的阻拦,整个身子钻了出来。稳婆身体虽瘦小干瘪,但她那双结满老茧的手却温暖有力。她的左手托稳婴儿的脑袋,右手张开黑亮黑亮的剪刀,“咔嚓”,脐带应声断落;放下剪刀,熟练地用细麻绳拴紧脐带,又打了个死结;腾出双手来,小心地捧着婴儿,在温水中洗净她全身的血污,又转手捧给大婶先用软布片包好。
“观世音娘娘保佑,喜得一千金,母女平安!”她随口唱喏。
孩子顺利地生下来,女人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各自擦汗,正准备善后工作。
“还有孩子,我肚里。”产妇强忍着疼痛叫出声来。
“什么?我看看。看见了,里面还有一个,这个小家伙还是个站马生呢!”稳婆刚把出生的女婴安顿好,满头的大汗还没顾上擦一下,就连忙俯下身子仔细瞧。就见产门口已经露出了两只小脚丫,哈哈,第二个孩子是个急性子!
“二柱娘,你经验足,这事大吗?”奶奶心里没底,她焦虑地望着稳婆问。
“他大娘,你的心放进肚里吧!咱也是老江湖,啥难事没领教过?这娃娃虽是站马生,但两脚都出来了,还算是顺生,只不过要比上一个稍微花费些周章。”稳婆冲苗玲奶奶说话,其实在宽慰产妇。“玲儿娘,这次要匀着劲,咱不能急躁,一定要配合我慢慢来。”
产妇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但意志很坚强,她告诫自己要镇定下来,清醒地配合稳婆有条不紊地把这个严重犯规的跳水运动员轻手轻脚地从泳池里拿出来。
犯规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当她被稳婆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之后,过了喝碗汤的工夫才哇地哭出声来。唉,游泳呛水的滋味儿让一个新生命深刻地领会到了。
稳婆上上下下仔细地检查过胎儿,又认真地检查产妇,确定没有第三个孩子要出生之后,才长长地喘出了一口气,顺手拿起毛巾吃力地擦去满脸的汗珠。
这一次,蹲在墙根的苗玲等待很久很久,才从里屋内传出:“观世音娘娘保佑,又喜得一千金!爹娘有福吃鸡公啦!”
石匠喜滋滋地给稳婆端进来一大碗荷包蛋,又把包好的“拆红”放进了她的小木箱里。产妇也喝下几小口红糖姜汤,躺在床上慢慢匀气。她的脸色异常地苍白,疲惫严重地折磨着她的意志,双眼不听使唤地闭上了。
两个小家伙换上妈妈准备好的棉布小汗衫,躺在小褥子上,睁着大眼睛东看西看,不哭也不闹。
“噫,你看!”苗玲的奶奶和婶婶正在端详孩子,同时发出惊讶的叫声。
“咋了?”稳婆刚撂下饭碗,正在擦嘴,被她俩的轻声惊叫吸引了过去,以为自己的活出现什么差错。
“你瞧这颗痣长得多么……”奶奶用手远远指给大家看。
“血光……”稳婆嘴里秃噜了一半,赶紧闭口不敢再言语。
两个新生女婴的脸虽然瘦小,但白净如羊脂玉,细腻光滑,但在右眉梢靠近发际线的位置,都长有一颗淡淡的红痣,如果不特意去寻找,还是看不出的。稳婆的表情和另外两个女人一样,哀戚而神秘。
“怎么了,我的女儿?”产妇刚才迷糊了一阵,这时被她们的说话声惊醒,她用力地勾着头想抬眼看看孩子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妥。
“玲儿娘,啥也没有。一口气生下两个孩子,你吃了大苦,先好好睡一觉吧!”奶奶轻抚着产妇的脸,低声安慰。
产妇真想坐起来看个究竟,但她的筋脉好像被谁抽走了似的,浑身瘫软得没有一丝力气。苗玲也想进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大脑却支配不动双脚,她仍蹲坐在山墙根边,全身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