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标饮水的内幕

　　上午十点，村部门口的活动场地，几十个老人媳妇儿，聚集在这里，有的打盹，有的则纳鞋底子唠嗑。
　　“天气太热，我也不多说了。召集大家来就是要跟大家说一声，通过我的奔波忙碌，上面终于拨了一些钱来，让我们解决吃水问题。经村委班子研究决定，准备在村东南的边老李家大院附近打一眼机井，那里离清河远点，也能让村民们吃上无污染，有益健康的地下水。”
　　“早就该这样了。”一个媳妇儿嚷嚷道。
　　“还算是给老百姓干了件正事儿，实事儿。”
　　“再也不用喝那又咸又涩的水了。”
　　台上梁文斌的话引起了下面人们的兴趣。这些年，他们为饮水真是伤透了脑筋。村里接二连三地死人，让他们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村长李德胜和会计李小虎多次奔跑向上级反映情况，上面出面强制关闭了梁文斌的造纸厂。然而，造成清河水污染的因素不单单是一个造纸厂，还有周围的化工厂、洗煤厂等等，一个小小的造纸厂可以关掉，可化工厂和洗煤厂大型厂矿每年要给当地政府创下一笔不小的财政收入，关了它们，当地的财政收入就要遭饥荒，一大批工人就要下岗没饭吃，权衡再三，上级领导还是舍卒保帅，舍弃了石佛湾的这些村民。就在李小虎和李德胜一鼓作气要告到底的时候，李小虎因为生活作风和贪污公款被撤去了会计职务，李德胜孤军奋战也失去了信心，石佛湾饮用水的问题又被不了了之地搁置一旁。有力气的常年挑着水桶到附近的煤矿挑一担水来吃，老年人只有吃着机井水了。现在，梁文斌提出重新打眼水井咋能不让这些人高兴呢？
　　“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一名村党支部书记，我的职责就是要为村里人服务，造福子孙后代，为大家打井是我当之无愧的责任和义务，然而，仅凭我和村委的几个人是远远不够的，这就要求我们广大村民们行动起来，为村里打井出一把力，流一把汗了。”听着大家的议论，梁文斌又开始慷慨陈词了。
　　“我们都老了，能出啥力呀？”
　　“打机井可是用机器的，我们帮不了什么忙。”下面又有人议论了。
　　“当然不是了。我要说的是，上面虽然拨了款项，但这打井的工钱也是一笔不少的数目，需要我们每家每户出点钱。”
　　“出点钱也中，只是多了我们可出不起，我和老婆子俩人靠地里刨食吃，手里可没一点活泛钱。”说话的是在李家大院住着的七十三岁李桂娃老汉。他和老伴一共生了四个男孩、两个闺女，俩闺女嫁到了外地，四个男孩都成家有了孩子，为求生计都出去打工挣钱了，几个媳妇儿又都你推我让，谁也不想照顾老人，两个要强的老人，就靠侍弄那六分地过日子。
　　“李老伯，你家情况特殊，这钱就不用你掏了，我给你垫上还不行吗？”
　　“那可太谢谢你了，你真是我们的好书记呀。”
　　“还有我家呢？我一个老婆子，自个都照顾不了自个，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呀？”秋雁的婆婆也开口了。
　　“你家秋雁不是天天回家照顾你吗？再说她开着美发店，挣钱可老多了，咋能说没钱呢？”梁黑妞在人群里嚷嚷。
　　“秋雁开个店是不假，但她不是还要供我孙子、孙女读书嘛。”梁黑妞的话让秋雁婆婆生气了，毫不客气地和她争了起来，“连自己的娃儿媳妇儿都讨厌你这张嘴，不想理你照顾你，还不知道收敛。”
　　“我娃儿、媳妇儿再不理我也是我亲生的，不像你，连个孙子、孙女也是别人的。当初你不是把秋雁母子赶出去了吗，现在咋又孙子、孙女叫得恁甜呢？”
　　“你……你……活该你一个人受罪。”被揭开伤疤的秋雁婆婆气急败坏地说道。顿时会场上成了两个老人的战场，大家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我说两位婶子，都是邻里街坊的，不要因为这一点钱伤了和气，这样，你们两家的钱我也掏了，就别再争吵了中吗？”看到她们吵得不可开交，梁文斌发话了。
　　“梁书记，我们呢？我们也没有一点进钱门路，也是靠天吃饭的庄稼人呀。”在场的人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纷纷都向梁文斌诉起苦来。
　　“大家都别吵了，这样吧，我梁文斌就自己出钱帮大家打井了。我啥也不图，就图乡里、乡亲地一个村住着，我是石佛湾的党支部书记，为村民谋福利是我最大的光荣。”
　　梁文斌的儿话音刚落，台上的梁永新就带头鼓起掌来，台下的人也跟着拍起了巴掌。接着又一个村委成员大声说道：“梁书记，你真不愧是我们的好书记，我们就跟定你了，你永远是我们的好带头人。”
　　“就是，我们就需要这样的好带头人。”
　　“这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
　　听着台下群众的呼声，梁文斌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这也让他对不久以后的村民选举充满了自信。
　　很快，新的机井开工了，在不久的村委选举中，梁文斌再一次坐上了石佛湾村党支部书记这把交椅。
　　两个月后，新的机井建成了，为了显示自己的政绩，梁文斌还在机井旁边盖了一排房子，大门的上方用钢筋制作了几个大字“石佛湾村人畜安全饮水工程”，第一次放水时，他还特请了上面的领导为饮水工程剪彩留影，那阵势比过十五耍社火还要热闹。
　　两天之后，情绪激动的村民却再也激动不起来了。他们发现，新机井的水和老机井的水好不了多少，一样又咸又涩，他们又找到了村上。
　　“怎么可能呢？你们大家都知道，新机井距离清河远多了，咋会还有污染呢？”
　　“咋不可能，我家男人说新、老机井都是地下水，当然有污染了。”
　　“白让人花了二百块钱。”一个女人不服气的说道。打机井的时候，梁文斌是免了村里老人的钱，但每个在外打工挣钱的村民都掏了钱的。
　　“尽瞎说，这新机井的水肯定能饮用。”面对村民的议论，梁文斌不耐烦地说道。
　　“我那在省城上大学的娃儿说，把水样拿到省城的啥子单位化验一下就知道了。”
　　“那中，我给你掏路费，你去找着你娃儿，把咱这水拿去化验一下，看到底能不能吃。”一个村民接上了话茬。
　　女人的话让梁文斌惊慌了，要知道，上面拨的款项，足够引进水厂的饮用水了，为了省下一笔架管子铺设管道的钱，就在村南远离清河的地方打井取水。他以为水质会改变的，咋会想到新机井的水还是不能饮用呢？如果真的让村民拿去化验了，上面追究下来，他侵吞公款的事情不就败露了吗？
　　“就不劳大家费事了，我立马取些样水来，让人到省里化验。大家先散了吧。”
　　打发走村民，梁文斌立刻叫来了梁永新，附在他耳边交代了一下，梁永新点了点头出去了。
　　两天后，一张新机井水样化验表格张贴在了村部的宣传栏里，里面显示的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之内，最下面的落款是“A省环保局”上面还盖着圆圆的大红印章。
　　看着这化验单，村民们不解了，明明是又咸又涩的水，咋就合格了呢？　　
　　美发店里，秋雁正在给一个中年女人烫头发，村里一个女人也在等着剪头发。她喝了一口水说道：“秋雁，你这水就是好喝，不仅没怪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哪像咱村里的水，难喝死了。”
　　“我也觉得这里的水比咱村的水甜。”
　　“这次一户二百块钱你也掏了吧？”女人问。
　　“嗯，咱都是村里人，哪能占便宜呢？”梁文斌是免了，但是秋雁却给补上了。
　　“花了钱，水还是不能喝，我就不明白了，明明不能喝的水，咋就化验合格了呢？”
　　“你们都被骗了。”正烫头发的女人插了一句。
　　“你说啥，我们都被被骗了？”女人的话让秋雁她们张大了嘴巴。
　　“可不是嘛。我侄子就在省环保局的化验室上班，他昨天特地打电话给我说，他化验了两种从石佛湾送来的样水，一种是严重超标的污染水，一种是合格的饮用水，他还看到来化验的人给他们领导塞了钱，他们领导让在合格的水样上写上了石佛湾村的标签。”
　　“是真的吗？”秋雁她们被女人的话给惊呆了，她们咋也没有想到，梁文斌连这种丧良心的事儿也能做出来。
　　“真是黑心烂肝，还假惺惺地说啥一个村住着，要为村民着想，狗屁党员，这样欺骗咱，真不得好死。”女人气呼呼地说道。
　　秋雁却没有吱声，她想晚上找老骥叔和李小虎商量一下，看如何处理这件事儿。
　　傍晚，照顾婆婆吃好饭，秋雁急忙往老骥诊所走去。秋雁来到诊所门口，发现里面静悄悄的，正要转身走，却听到了秀敏说话的声音：“明天青青从学校回来，我给她包饺子，你也过来吃吧。”
　　“我就不去了。怕青青和小虎产生误会。”
　　“那还像以前一样，我做好给你带过来吧。”
　　“真是麻烦你了。过去，忙一天回到家里，连饭都懒得做，胡乱对付一顿填饱肚子就行了。现在，习惯了吃你带过来的饭，我都变得馋了，有你的关心，我觉得很开心呢。秀敏，谢谢你。”
　　“你说啥呢？要谢也得是我谢你才对。我郁闷伤心的时候，你都听我倾吐，开导我，解劝我。那天晚上要不是你陪我，我真的就活不下去了，你对我的关心让我很感动、很感激呢。”
　　“啥感激感动呀，我就是想让你多一份快乐、少一分忧郁而已。记住，以后有啥想不开了，就给我说，生气了就冲我撒气儿，千万别憋在心里，那样会生病的。”
　　“嗯，我现在已经不生小虎和秋雁的气了，我知道，爱这种东西看是看不住的，它是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我现在很理解小虎和秋雁的那种相互担心和牵挂，就像……就像你和我之间的那种牵挂一样，是任何东西任何力量也阻止不了的。”
　　老骥和秀敏相爱？秋雁被秀敏的话惊呆了，她在心里重复着，重复着……小虎一定还不知道吧，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伤心生气呢？她不能告诉他，她不希望也不忍心看到他伤心难过。秋雁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出来倒垃圾的秀敏发现了。
　　“嫂……嫂子，你啥时候来的？”
　　秋雁感觉到了秀敏的惊慌，她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说道：“吃刷好天都黑了，刚到门口。”
　　“哦。”秋雁的话让秀敏松了口气，她接着问，“嫂子有事儿吗？”
　　“我找你和老骥叔有事情商量。”
　　秋雁随秀敏进屋去，就把下午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全都告诉了他们，完了她说：“我想和小虎商量一下，看怎样才能把新机井的事儿汇报到上面，还咱石佛湾村老百姓一个公道。”
　　“等晚上小虎回来了咱们再商量吧。”老骥回答道。
　　“我不同意。”老骥的话音刚落，秀敏果断地提出了反对意见。
　　秀敏的坚定让秋雁茫然了。许久秋雁才说道：“为啥呀？她叔是党员，为群众服务不是他的职责吗？如果不告诉他，他知道了才会生气的。”
　　“嫂子，难道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吗？上次的事情几乎让青青她爸绝望，现在他刚安定下来，青青正准备中考，我不希望我们家再有啥风波了。我不是不让他为百姓做事，问题的关键是告了有用吗？你们也看到了，梁文斌的神通多广大呀，我们平民百姓岂能斗过他呢？我害怕了，投降了。与其以卵击石，倒不如过平平静静的生活，反正村里恁多人呢，谁想出头就出头吧，就算青青她爸以后知道了，生气也好，埋怨也好，甚至骂我也好，我是不会让我们青青她爸再受这样的打击了。”
　　秋雁被秀敏这些话震惊了，心里生出一种深深的自责来：这么些年了，咋就改不了风风火火的个性呢？尽想着他是党员，咋没想到他也是一个丈夫呢？尽想着为村里人讨公道了，咋就没想到会给他带来伤害呢？你不是爱他吗？爱他为啥还要他受到打击？你不是关心吗？咋没考虑到后果呢？尚秋雁呀尚秋雁，你还不如秀敏，不如她。
　　“秀敏，对不起，都怪我一时心血来潮，就想着为村里人打抱不平了，没有想到你的感受，我走了。”话一说完，秋雁匆匆地走出了诊所。
　　夜风赶走了白天的炎热，吹来了一丝凉风，路边的田地里，一股河水顺着渠道流入田间，想着污染的河水给村民带来的危害，秋雁心底的那份执着又滋生了出来：我虽然不是党员，但也是一名村民，我一定要把情况反映到上级部门，为石佛湾的村民讨回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