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敏爱上了老骥

　　村委二楼的会议室里，李小虎正在给村里抽出来的年轻人上人口普查培训课。
　　“这次人口普查要填写普查人的姓名、与户主关系、性别、年龄、民族、户口状况和性质，以及1985年7月1日以来常住我们村的状况，迁来这里的原因、文化程度、在业人口的行业、在业人口的职业、不在业人口状况、婚姻状况、妇女生育、存活子女数、1989年1月1日以来的生育状况调查清楚；按户填报的有6项，即本户编号、户别、本户人数、本户出生人数、本户死亡人数、本户户籍人口中离开我们村一年以上的人数，都要查清楚，填写清楚。”
　　石佛湾村与煤矿紧紧相连，不单单是本村村民，就连煤矿的工人家属也带着孩子大人在村子里长期租房居住。尤其是经济体制改革后，年轻人都看中了石佛湾村这块与煤矿毗邻的风水宝地，这里文化生活比较丰富，生活水平也较高，就业门路比较广，即便使是做点小生意也不愁没人光顾。这就形成了外面的女孩着急嫁到村子里来，村里的女孩想找个煤矿工人成个家，不找煤矿工人成家的就找个上门女婿在矿上做点小生意的局面。一个小小的石佛湾，几年之间人口就像吹气球似的暴涨。给这次人口普查工作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和影响，村委只好在村子里挑选一二十个有知识、头脑灵活的年轻人协助这项工作。
　　“李会计，白天咱村的人都在外面忙着上班挣钱，家里就剩下老弱病残的，咋查呀？”一个叫小凤的姑娘问。
　　“老规矩，咱得调整工作时间，赶在中午、晚上吃饭的时间，挨家挨户普查登记才中。”
　　“这样啊，人家正处朋友呢，连在一块吃饭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了。”
　　小凤的娘是本村的闺女，爹是招来的上门女婿，会做一手好菜。几年前，就在矿上开了一家饭店，生意红火，两口子整天忙着挣钱，对闺女疏于管教，使小凤养成了大大咧咧，随随便便习惯。她口没遮拦的话让大家都笑了。
　　“为啥要挑选你们这些没成家的年轻人？不单单是因为你们头脑灵活，记忆力好，更重要的是你们没有家务琐事缠身，可以灵活掌握时间，如果你觉得耽误你吃饭谈恋爱了，你可以退出不干。”
　　李小虎对小凤撒娇的话语很反感，真不知道梁文斌支书咋会抽这种人来。要是让他选人，他是绝对不会要这种女孩子的。如果把秋雁找来协助人口普查，她绝对会毫无怨言，还会把工作做得更好。但这只是临时的工作，只有短短一个月时间。秋雁有美发店要看，还有婆婆要照顾，实在是脱不开身，不然他真的想让秋雁来协助他工作。
　　“人口普查本来就是件枯燥、呆板的活儿，人家这样说不就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吗？干吗板着个脸教训人家呀？看你也不老嘛，干啥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把你的帅气都掩盖了，看起来像个六十的老头。”小凤才不顾忌李小虎的态度呢，肆无忌惮地说着自己的看法。
　　“人口普查是个细致认真的工作，来不得半点嘻哈和马虎，更不容许嬉戏调侃。”李小虎提高了嗓门教训道。
　　“不说就不说，干啥恁大声音？我爸妈还没有这样说过我呢。”小凤在下面小声嘀咕着，其他人再也不敢笑了。
　　培训结束后，回家的路上，小凤还在为李小虎教训她生气呢：“哼。僵尸一样的脸，只会教训人，就没见他笑过，谁要是和他一块过日子，一定得闷死。”
　　“小凤，你没听说过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吗？那是人家和你的想法看法不同。人家李会计和媳妇儿那感情，可好着呢，他媳妇儿出门总是一脸的幸福。”
　　“看，会计媳妇儿过来了。”人群中忽然有人叫道。
　　抬头望去，只见秀敏低着头匆匆往家里走。
　　“阿姨好。”趁人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凤跑到秀敏面前甜甜地叫了她一声。
　　“你是……”小凤常在外面上学，秀敏又不爱串门，村里好多年轻人她都不认识。“咱一个村的，我爸叫王满堂，我叫王小凤。”
　　王小凤主动热情地介绍，秀敏只是一个劲地点头，但她还是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你……你有事吗？”
　　“这次咱村的人口普查我参加了，我发觉你家那口子说话很严肃，他们都说你们是恩爱夫妻，我想问问他在家和你说笑吗？”
　　秀敏愣住了，在场的年轻人张大了嘴巴，他们都没想到这个大大咧咧的王小凤会问这样的问题。
　　“当……当然说笑了。我家青青她爸，外表严肃，心底可好。对我……对我也可好了。”秀敏说完就匆匆走了。
　　“小凤，你咋能忽然问人家这种话呢，真不害臊。”
　　“就是，还把我们也捎带进去。”
　　“弄得人家多不好意思啊。”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埋怨小凤。
　　“那怕啥，我就是想知道咱们的李会计在家里是一副啥贼脸。”小凤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看，李会计过来了，你敢上去问他吗？”其中一个女孩子往这边走过来的李小虎
　　“问就问，这是在街上，又不是在课堂上。”王小凤说着，迎着李小虎走去，其他人急忙躲到一棵树下。
　　还没等王小凤走到李小虎面前，秋雁提着饭盒走了过来。
　　“去给婶子送饭呢？”李小虎看着秋雁问。
　　“嗯，娘爱喝鸡蛋面疙瘩汤，我做了些给她送回家。”
　　“来回跑着多累。回到店里赶快躺下歇一会儿。”
　　王小凤看呆了，她发现李小虎说话的语气是那么体贴，那么关心，他看秋雁的眼睛也充满了温柔和爱。她不明白，李会计和她并没有啥过节，为啥他恁反感她，恁大声呵斥她呢？
　　“小凤，愣啥呢？人家早都走了。”直到大家叫她，王小凤才惊醒过来，再看看眼前，不知啥时候李小虎走了。
　　“吃饭吧。”李小虎刚走进到家门，秀敏就把面条端上了桌。
　　“嗯。吃了饭你休息，我来洗碗。”李小虎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低下头“哧溜哧溜”吃起饭来。
　　“爸爸，这是我昨天的考试卷纸。”青青把试卷递到李小虎面前。
　　“一百分，中，我闺女中。表扬一下。”李小虎满脸堆笑在青青脸上亲了一口，与刚回家时判若两人。
　　“只是表扬一下呀，我想要奖励呢。”青青撒娇地夺掉了爸爸手里的筷子。
　　李小虎依然笑眯眯地看着闺女：“你说，要啥奖励？”
　　“学校要开运动会了，我想要一双白球鞋。”
　　“中，爸爸给你买。”
　　“你还要给蓓蓓姐姐和蕾蕾哥哥也买一双。”
　　青青的话说到李小虎的心坎儿上了。每次给买东西，他都要给蓓蓓、蕾蕾也买上一份。前几天，秀敏还为此和他生气呢。现在青青说出来了，他装作犹豫了一下，看看对面的秀敏并没有不高兴，就用力点了一下头说道：“就满足我闺女的要求，给你哥哥、姐姐一人买一双。”
　　“噢。我和哥哥有一样的鞋穿喽。”青青又蹦又跳的开心样儿，李小虎咧着嘴也笑了。
　　对面，秀敏低头吃着饭，偷偷观察着这爷俩，看着李小虎脸上的笑容，她想起了刚才王小凤问她的话。他对她笑过吗？仔细想想，还真没有。
　　印象中，李小虎就是一个冷脸人，和她相处的时候，他也关心她，但从没有和她开过玩笑，说过笑话，他们之间都是有事儿说事儿，没事沉默着。她做针线活，他看电视，看报纸。爷爷活着的时候，还时不时坐下来和秀敏说说家长里短，问问秀敏娘家的情况，而李小虎从没有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相敬如宾”。做姑娘的时候，她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生活挺渴望羡慕的，但真正轮到了自己，她才知道这个词背后的酸楚。她对王小凤撒谎了。他是她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可他从没有和她说笑过，确切地说，他没有对她笑过，只有对青青，对秋雁，他的脸上才会有笑容。
　　“爸爸，星期天咱们一家人还到哥哥、姐姐家玩，好不好？”
　　青青也不知咋了，蓓蓓、蕾蕾比她大三岁，可她就喜欢和他们玩，就像亲姐妹一样，全然不懂秀敏心里对秋雁一家人有多反感。
　　“青青，别闹了，快让爸爸吃饭吧。下午你要去学，爸爸还要去村里呢。”
　　青青对李小虎做了个鬼脸，一家人都低下头默默的吃饭。
　　秀敏躺在床上，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洗碗声，青青和李小虎的说话声，嬉笑声，忽然觉得自己好孤单。也许是天天在诊所帮忙的缘故吧，秀敏发现以前经常黏着她的青青忽然之间和爸爸越来越亲近，和她反而越来越疏远，是自己过于呆板吗？她何尝不希望和李小虎有说有笑呢？她何尝不想听李小虎给她讲村部里发生的事情呢？可是李小虎每次回家都是一脸的忧郁，一脸的沉默，难道要她求着他和她说笑吗？她不会撒娇，也不喜欢撒娇。她也好想给他说说在诊所里发生的事儿，可是李小虎吃了饭不是看电视就是一个人钻在厨房里洗碗，从不主动问她，她心里的这种“想”越来越淡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忽然秀敏想起了老骥的一句话：“以后，你有啥开心不开心的事儿，没人诉说的时候，就给我说。我喜欢听你的倾诉，想给你开导，给你安慰。”
　　该死，心里咋会想到老骥呢？咋会把老骥和李小虎放一块比较呢？想到这里，秀敏又想起了昨晚的梦，梦里她和老骥手牵着手，站在夕阳下，看着日出，朗诵着诗歌：“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难道自己走出了应有的情感轨迹？难道自己真的爱上了老骥？难道……秀敏的心顷刻间便咚咚咚地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