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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我愿是

作品名称:人到三十      作者:红尘清心      发布时间:2012-03-18 18:48:52      字数:3753

“老板给四十吧,就一包烟钱。”长发少年一如既往的笑道。
父亲消瘦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
“不!就给三十!”尖嘴猴腮的人鄙夷道。
“老板,我们不容易呀呀,你多少给加点儿!”
“几分钟的事,加什么加!”那人吐了一口烟:“谁容易呀?我还怕她有病呢!”
“你就是垃圾!”有人小声骂道。
“你是菩萨,那,就把你的钱给人家一笔么!不给一笔,给三十块人家也不嫌少么!”
红衣女子清素的面容卑微的笑着。这卑微的笑容后面有一颗心么?
父亲铁青着脸,愤愤的啃着馒头。我不确定父亲会什么时候跳起来,在顷刻之间卸掉那人的一条胳膊,半条腿的。我不怀疑父亲的实力,只是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这红衣女子和长发少年敢在灯光耀如白昼的车箱内干这种事难道没有后台么?如果他们是被逼的,那么情况会更糟糕。总之无论父亲打了谁,都是和他们的后台过不去,那么结果就可想而知了:父亲终会因寡不敌众而倒在血泊中。想到如此严重的后果我不禁拽住了父亲的衣服。
“几分钟的事,走吧!”红衣女子拉拉长发少年脏破的衣服示意他快走。
“嘿,别去!”父亲咽完了最后一口馒头,腾的站了起来,父亲的衣服扯疼了我的手。父亲拽住那人的胳膊:“出门在外还是悄悄的呆着好。”
那人怒目横眉,用力甩开父亲的手:“吃饱了是不!”
“那可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我想如果不出意外,那么父亲就要出招了。
“啃你的干馍去吧!”那人推了父亲一把扬长而去。
长发少年一如既往的笑着望了望父亲。
红衣女子和那人进了厕所。
我为父亲没有出招而暗自庆幸。我偷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的表情极其平静,平静的有点不正常。顿时,有一股子失望从我的心底撞到了我的头顶,我有了飘渺的眩晕感。眼前这个中年汉子就是我的父亲么?
我发现了我喜欢的是那个爱打架的父亲。
“二子,渴了吧?来喝口水。”
“我不喝!”我赌气道。
“你怎么了?”
“哼!”
父亲端着水杯的手定格在半空中:“我怎么了?”
我再也不想和眼前这个中年汉子多说一个字,我用沉默对付他的关心,我要让他知道什么是痛苦!
“小东西,你懂什么呀!”父亲放下水杯,摸了一遍全身的口袋,无奈的咂咂嘴:“不是戒烟了吗,我到忘了。”
我恍若梦醒,父亲是吃着干馒头,带着我去寻我的一米八零的。那盒热饭的遗残还在我的面前:“爸,我给你买去,就像小时候那样。”
“算了吧!不吸烟又死不了人!”
“爸,我一定要去!”我斩钉截铁的说。
“还是不吸的好,爸也想多活那么几天。”父亲淡淡的表情蕴含着强大的力量。
我还想坚持,这时父亲递过了水杯:“别上火了。”
“哟!这么快就出来了,都没听到叫!”众人哄然大笑。是呀,人们总得在沉闷的旅行中找些乐趣的。
那人失魂落魄的念叨着:“假的,是假的!”
“看,疯了!被诈去不少钱呢!”
“活该!”众人议论纷纷。
那人颤抖着手,燃起烟深吸了一阵:“假的,她的一条腿都是假的!”
车箱内顿时鸦雀无声,只是几袅青烟幽幽在散去。
我顿时预见了我那悲惨的未来:我似乎孤仃一人处在了千里雪原之上,没有色彩,没有方向,没有温度,我的目光没有可以落下的点。顷刻之间我便被冻僵了,我听着我的心跳声,我压抑的呼吸着。我连最后的抗争——死,都不能做到了。
“她不收我的钱,她说她要站着挣,绝不跪着要!”
“是呀,想不出她还能干什么?”
“可以嫁人。”
“可以按摩。”
“可以寻找救助机构。”
“最重要的是人活着就别生搬硬套那些个害死人的原则,怎么舒服怎么活就好了。”
“我们还是想办法给她些钱吧!”
我又预见了父母那悲惨的未来:当她们老的哪也去不了了,爸爸想喝口廉价的酒,妈妈想吃几口香甜的瓜果。那时,我能卖掉身上的哪个部位呢?
军绿色的列车悲鸣着,它用尽全力的急驰着,仿佛要穿破这十面八方漫漫挤压下来的墨色的夜。
我的身体凉透了,我的心灵苦涩了。
此刻,我愿随花飞到天尽头。
此刻,我愿随风遁入海外面。
此刻,我愿化回尘埃中的某一粒。
此刻,我愿是一丛荒草中的某一棵。
此刻,我愿是满地嫩黄中的那一片。
此刻,我愿是满天繁星中的那一点。
此刻,我愿是清风中的那一缕儿。
此刻,我愿是爸爸愁容间的那袋烟。
此刻,我愿是爸爸唇间的那口酒。
此刻,我愿是妈妈指间的那颗瓜。
此刻,我愿是妈妈发间的那抹黑。
此刻,我愿是一群麻雀中的某一只,有自由,能欢歌,无心灵。
此刻,我愿是盲女手中的一元钱。
此刻,我愿是荒凉中的那线绿。
此刻,我愿是冰雪中的那团火。
此刻,我愿是……。
军绿色的机车在黑暗向黎明的缓冲中缓慢的停了下来。瞬间,站台上热闹了起来,迎来的,送往的,到家的俱欢矣!
那黄发青脸的少女笑盈盈的‘突地儿’跳上彩发少年的背上,彩发少年欢欢喜喜的赶起了路:“想我吧!”
“才不呢!”呵呵。
那中年汉子玩似的提起女人的超大的提包:“饿吧?走,先吃饭!”
“外面的饭菜贵,还是回家自己做吧。”
“就吃一顿,还能吃穷了!”
“还是回家吧。”
天边的那颗启明星微笑着看了一眼这对站在站台上的落魄的父子,就回家睡了。熟悉的清晨,陌生的城市还有那轮一视同仁的打着哈欠的太阳。
父亲低头拍走了提包上正在酣睡的尘埃,包是出来时新买的,有红有蓝,有棱有角。父亲深蓝色的衣服是洗过很多次的,又蓝又白,无棱无角。父亲的皮鞋是我穿剩的,既宽又松,既灰又土。父亲的回头率没有提包高,提包的回头率没有我高。
我是焦点,收视率飙高,看过我的人有福了!
“二子,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吃饭吧!”
“爸,我们还是先找医院吧。”
“吃饭不误事。”父亲稳健的步伐起行了。
我紧随了父亲:“你吃么?”
“当然要吃!”
“吃什么?”
“饭呐!”
“可别骗我!”
“哎,爸也饿!”
我们寻觅到一家隐在偏僻的小巷子里的卖炸酱面的流动摊点,老板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神态安然的打理着生意:“老板我们可是老实人。”
中年妇女淡淡一笑:“面,五块钱一大碗。”
“那,来……。”父亲咂咂舌顿住了。
“三碗!”
父亲识破了我的诡计,浅笑着不再说话。
“马上就好了!”
“三碗怕是吃不了,就来两碗吧!”
中年妇女淡淡一笑:“嗯,好的!”她忙乎了一阵,热气腾腾的面上桌了:“这孩子遭了大罪了!”
“可不是么,潮潮的地下睡了一觉就成这样了。”父亲拨了拨碗里的热面愁上眉稍:“吃不下了。”
“我家孩子也该这么大了,哎……。”中年妇女神情黯然。
“你孩子怎么了?”
“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只有要烟时才说句话,愁死人了。”
“怎么会成那样呢?”
“都是那该死的书害的!”
“还是第一次听说会读书害人的。”
“他读的不是一般的书。”
“什么书会害人?”
“我们看不懂的经呀,典呀,篇呀什么的.”
“看破了红尘!”父亲一口气吃了面。
“是呀,总比我强!”
“他是看不破呀,要是真能看破,那,干什么,在哪里不都一样?”
“想办法治呀!”
“心病怎么治!”
有一股热的光充满了我的胸中,我的心胸豁然开朗了起来,我那颗苦涩的心顿时解脱了。我甚至有了飘飘欲仙的快感,我顿悟了:人生在世,大体是苦多甜少,何不来他个我心泰然以挡之!啊哈哈……。
“往死里饿。”原来父亲是个恶毒的人。
“试过了,没用,他说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中年妇女麻木的说。
“有个爱着的女孩就好了。”我笑眯眯的。
“他说,还不就那样,没意思。”
“那……。”出于礼貌,我把‘没救了’三个字咽下了肚皮,肚皮算是走了运了,它饱饱的了。
“还是我们小时候好,有饭吃就幸福。”
“可不,现在的年轻人那心苦着呢!”
父亲淡淡的看着我:“哎,能换就好了。”
“爸,我的心才不苦呢!我刚才知道了苦也没有用,苦死了他也没人赔!”
“你知道就好。”父亲的语气有些含糊,他不确定我说的话是出自舌头,还是出自一颗平安的心。
“这孩子,方方正正,高高大大,腰板直的很么!”中年妇女是热情洋溢的。
我美滋滋的笑着:“不然,能怎样呢,我有许多值得牵挂的人!”我看了眼父亲的光头,妈妈发间的白也不期而至。
我的耳际青灵灵的传来了‘二哥,二哥’的叫声。
“我们该走了。”父亲的手摸索着上衣口袋,脸色顿时煞白:“丢了!丢了!我的钱被偷了!”父亲窘迫的眼神扫了我一眼,旋即,窘迫便传上了中年妇女的脸上。
中年妇女吃惊的睁大模糊的眼睛:“该死的偷儿,都丢了?你也太不小心了!”
“我已经够小心了,这一路就没人近过我的身。”父亲翻出了所有的上衣口袋,空中不过多了几粒慌忙逃散的尘埃:“不少钱呢。”
“该死的,什么钱都偷!”中年妇女愤愤不平的骂道。
我不禁‘扑哧’笑出声来:“爸,你口袋里装的钱可从来没有超过三十块的时候!”
“三十块也叫钱!”
中年妇女如释重负:“你爸说的没错。”
“呀,我想起来了,这一路只有那个人近过我的身!”
“哦,我也想起来,你劝他别去,他不听。”
中年妇女一脸茫然的问:“什么人?”
父亲摸着他的光头:“哎,谁让我又管闲事了。”父亲说完,扫描仪似的扫清楚了周围的环境,憋红了脸:“他姨,我得取点面钱出来。”
中年妇女会心一笑:“不用了,算我请你们的。”
“这怎么可以呢,吃顿饭都赖帐,那还是个人!再说你也不容易!”
“爸,我口袋里还有些钱。”我一掏口袋,口袋里好像多了几张钱,拿出一看,钱是多了,而且钱上多了几个字:“胸口闷,还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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