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皇室隐隐蛐蟮现之一
作品名称:血海乾坤剑 作者:未杲 发布时间:2017-02-06 16:37:05 字数:3962
这朱修之方面美髯,体态丰健。虽以文墨自诩,却又膂力过人,有些许文武双全的意思。他本是路秀才外家至亲,攀龙附凤入了宦途。
谁知路淑媛失宠,以至唇亡齿寒。朱修之郁郁不得志十数载,总算刘骏渐次升迁,有道是人往高处走,追随武陵王自然未可厚非。好在路淑媛虽说守得清寂,却并不六根清净,有至亲辅佐“骏儿”,求之不得。
正所谓各得其所互为倚仗。朱修之青云直上,做到这“典签”,却也缺不得自身才干。只是武陵王刘骏率性冲动好玩乐,似乎难成大器,有心以规矩来约束,却又忌惮路淑媛不悦……朱修之未免心存忧虑,但觉前程茫茫,哪有心思接了眷属前来襄阳?倒也省却了这一回搬移许多麻烦。
朱修之仅只听得王文、李和说道“先生武功出神入化,若不是先生仗义出手相救,殿下后果不堪设想”,遂以为这“先生”充其量不过汉末“吕布”之流,充当武将、侍卫或许适宜。想不到殿下心血来潮,竟然称之为“先生”,只恐又是笑话一场。
然而,当这先生来到面前,英姿翩然恰似玉树临风,朱修之不禁顿生钦羡。交谈处更是文武之道远见卓识,睿智风趣文才出众……要说朱修之心高气傲由来已久,确也有他值得自傲之处。这一回总算明白了后起之秀后生可畏,武陵王殿下能有此人为师,来日文治武功当有所成,自己自也水涨船高前程似锦……却又想起武陵王府曾数次为这殿下延请宿儒武师为师,然而无须多久,要么哭笑不得,要么束手无策,一个个知难而退落荒而逃。临别赠言倒是大同小异,无非“还请放我一条生路”,想必武陵王殿下令其苦头吃得大了。这一回拜师么,尽管武陵王殿下是心甘情愿自己做主,怕就怕殿下他一时里心血来潮,时日一长难免旧病复发。若果真如此,老刘家岂不是又出阿斗,只恐尤为不堪。
朱修之乍喜还忧,思来想去唯有求见夫人道破利害——夫人娇纵殿下不假,却还不至于不为武陵王前景着想。
路淑媛本已过得惯了的清净日子,谁知也会鱼雁蓦然通。虽还不至于恰似“闻人足音跫然而至矣”,却也空穴来风吹活春意几分。未免有悔未曾问上虬髯客几句“季韫师兄现在何处?可曾延请名医?”可怜师兄他心药无望,心病难治。
路淑媛这几分春意乍暖还寒……正自百感交集,典签朱修之求见。
朱修之虽是武陵王府典签,且是路惠男舅家至亲,然而皇家规矩不可轻忽,珠帘沉沉内外有别。
参拜礼毕,朱修之先是禀报“武陵王外出遇险,幸亏贺先生仗义出手相救,这才化险为夷……”而后道:“或许殿下该当有此一劫,不过有道是‘因祸得福’——殿下顿悟‘强者存,弱者亡’的道理,执意要奉贺先生为师,如今已将贺先生请入刺史府中。这贺先生仪表堂堂一身正气,尤为难得的是,文才出众,武功超凡。文武之道,远见卓识。难怪殿下这一回拜师,堪比当年昭烈帝礼遇孔明先生。原来殿下是眼界高阔,等闲文武之才难入殿下法眼,只是殿下毕竟难免几分少年心性,还须夫人时时提醒殿下贵在持之以恒。”
昨日刘骏回府,请安时因不敢向母亲提及自己遇险,奉贺先生为师之事自然只好姑且不讲。谁知典签朱修之腿勤嘴快泄露天机,偏偏夫人这一回蓦然心血来潮,竟然发话召见贺先生。
然而贺先生有言在先,不受皇家繁文缛节约束。刘骏生恐召见时弄得不欢而散,毁了自己大事。只得硬着头皮去见母亲细说原委。当然,该说的则说,不该说的则瞒。
好在路惠男倒也明白真有本事者大多心高气傲,更明白爱子成才远比虚礼要紧得多,自然应允爱子请求:“贺先生无须大礼参见”。
贺振已然见识过了路惠男庄重镇定却又不乏情理,即便称不得巾帼奇葩,却也不是庸脂俗粉。而刘骏传话“贺先生无须大礼参见”,礼士亲贤尤为难得。贺振刮目相待,自然欣然进见。
刘骏奉母亲之命请贺先生内衙进见,刘骏生恐贺先生清高傲岸,虽说“无须大礼参见”,然而这“参见”与“召见”本就尊卑有别,刘骏未免忐忑不安。见贺先生总算怡然,松了一口气处却又想想母亲虽慈爱,却难容苟且,能大度,并不废规矩。倘若与贺先生一言不合,岂不是叫自己一番心血付之东流?这可如何是好?然而母亲之命绝不可违……刘骏忐忐忑忑硬着头皮头前引路,方寸之间一团乱麻。贺振见这刘骏心烦意乱魂不守舍,未免诧然,却又不便多问。
刘骏头前引路,却不知贺先生其实熟门熟路。他二人进入内衙,贺振觉着与那一日夜间有所不同——所到之处芬芳袭人,似以“兰乌香”精心熏过。看来路淑媛是在以贵宾之礼相待,贺振心头明白,一时里反倒隐然生出一丝不安。
刘骏与贺振一前一后,沿曲径,绕荷塘,穿花轩碧树,登华舍檐廊……“兰乌香”芬芳气息反倒淡了。忽见华舍门前有一寺人躬身高声道:“夫人有请贺先生进见。”
华舍内珠帘垂挂,幽香隐然。贺振心旷神怡,已不是头一回欣赏。
珠帘后忽有声传——“先生免礼,快为先生看座。”隐隐可见珠帘后一贵妇雍容端庄,自然正是淑媛路惠男。只是话音全无了那日夜里的惊怒与伤感,一片绕梁之音荡气回肠。
礼尚往来处,贺振自也收敛起几分傲气。以掌抚胸施了一礼,也算是不卑不亢。
几句寒暄虽是老生常谈,却系正题话引。一道珠帘内外有别,毕竟不是天上人间。要说贺振目力超凡,偏无窥视佳人之念。反倒是路惠男,隔着珠帘由里朝外,注视贺先生一目了然——温文尔雅里蕴含英气飒爽,卓尔不群处恰似玉树临风,谈吐间更如春风拂面……当年季韫师兄若不是文柔有余英姿不足,即便自己背个不孝骂名,只恐也会随了他四海为家去,自己也不至凄苦了如许岁月……路惠男一时里心猿意马,却也不曾忘了身在何处,敛神又问道:“先生才识卓异,武陵王敬为天人。今日一见果真高山仰止。只是武陵王懈怠日久,朽木之材,尚可雕否?”其实是在试探这先生是否表里相济。
“夫人过谦了。”贺振焉能不明白路淑媛这是在考问自己?贺振既然是别有用心而来,自然不介意路惠男试探,恰似春风化雨道,“且不说武陵王殿下聪颖好学,即便真是个朽木粪土,只须因材施教,这大千世界万物万性,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并无废物。殿下若能以己所长,乐之所学——修文以立志,而通文治;习武以健体,直达武功——山野之人姑妄言之,夫人大智慧姑妄听之。”
圣贤有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路惠男虽说算不得才女,却也出身书香门第。自然明白贺先生所言“只须因材施教……以己所长,乐之所学”,已将儒学精华用得活了。而“修文以立志,而通文治;习武以健体,直达武功”,只须骏儿谦谨受教,持之以恒,何愁不成大器?这贺先生仅只寥寥数语,便已尽显高士风华。路惠男不禁肃然起敬道:“先生高论,令人有如醍醐灌顶。骏儿得遇先生,真个是三生有幸。骏儿,你须记得牢了——礼敬先生,勤谨用功。若有轻忽,休来见我。”
要说路惠男与刘骏,母子二人依照常理应是天潢眷胄尊荣富贵。其实多年来却是强忍辛酸,相濡以沫相依为命。正所谓患难见真情,以至路惠男往往不顾皇家规矩,予以爱子太多宽容。
然而,“不依规矩,不成方圆”本是古训。刘骏不知约束自己,尽管一时里尚不敢胡作非为,不过任性处未免令人啼笑皆非。尤其苦了应武陵王府之聘为师者——长者月余,短则数日,一个个叫苦连天,莫不落荒而逃。这刘骏竟还扬扬自得,自称“庸人克星”。如此顽劣,还有谁自讨苦吃敢应王府之聘?
路惠男这才明白自己放任爱子结了苦果,严加申饬处,刘骏总算有所戒惧。然而他顽劣之名名闻遐迩,即便他真心悔过,有识之士却宁愿相信“本性难移”,一时里再也无人前来王府应聘为师。
反倒是这刘骏,吃了几回不可告人之苦,总算明白了即便顽劣行径,也少不得几门好功夫。或许是机缘凑巧,刘骏邂逅贺先生,不禁为之倾倒,未免心生拜师之意,不知是否福至心灵。只是祸福相倚,刘骏如此一个不依规矩之人,福不至心不灵,岂非安安逸逸太太平平?
路惠男与刘骏,母子二人一个望子成龙,一个是“浪子回头”。来了个才气无双的贺先生,他母子二人自然是相见恨晚,恭敬有加。尤其路惠男,为能留得住先生,竟然严词约束爱子“礼敬先生,勤谨用功。若有轻忽,休来见我”,全然不顾刘骏雍州刺史武陵王显赫身份,可说是用心良苦。好在武陵王刘骏,这一回拜师一个“求”字用得一片赤诚。面对母亲严词约束,似乎是唯唯诺诺诚惶诚恐,母慈子孝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贺振与刘骏同行之时便已察觉这武陵王魂不守舍心烦意乱。面对珠帘后的慈母,神态中本该有的恭顺恬泰温煦和悦一无所有。而看起来似乎是唯唯诺诺诚惶诚恐,却与迷恋暧昧如火欲望互为变幻。目光闪烁处,恰似他池心钓台垂钓时。而他那方寸之间,“怦怦”之声越发躁乱激荡……
贺振张弛之功已然炉火纯青,辨察入微未免若有所思,一时里却又不得要领。好在他从不为了无关紧要之事杞人忧天,倒是应许武陵王府之请,如何为师颇费周章——教他刘骏真功绝技,文韬武略,这有违初衷,情何以堪?若以屠龙之技敷衍塞责,雍州文、武之才大有人在,岂非叫人齿冷?未免误了自己复仇大计。看来唯有顺其自然,见机而作。
要说贺振所虑其实多此一虑,武陵王刘骏拜师所求,仅只看中贺先生轻功出类拔萃。至于“文治武功”,刘骏实在想不出与自己有何干系,“所长”何在,又如何“乐之”。倒不如练就高明轻功,既来得了当,且又成全了自己心之所系。尤其当贺先生说道“轻功练于林莽山水之间,能事半功倍”,刘骏不禁喜形于色道:“先生真个是义薄云天功德无量——如此练功,好不惬意!”
这刘骏乐不可支处,话语间尽显不三不四。却也解了贺振两难之虑。有道是客随主便,贺振乐得皆大欢喜。遂指点士卒于校场内架设跳马、浪桥、卵石坡、滚木、绳网、梅花桩……晨昏备用。青天白日则带上杜澹、于戈、王文、李和、贾忠、高禽,与刘骏一道,或远上楚山、苏岭,或游于汉水、岘山……授以运气提纵腾挪步法。劳逸相济处,则将“虎韬十三篇”藏头去尾断中间,讲与刘骏——当年“万岁峰”下平安先生有过叮咛,“我授予你……切不可轻易传人”,倒是消除了贺振如此做法未免有欠厚道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