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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信站晚上七点半正式开会，徐政委主持会议。他讲这次开会的主要目的是要求大家对发生在电话连的黑板报小评论展开讨论和研究，发表自己的看法。希望大家本着实事求是，帮助教育治病救人的态度，真诚地伸出友谊之手。做为主持人，他请姚闽主任先讲话。
　　姚闽在讲话中临时发挥了田江的指示，他说：“由电话连姜薇写的黑板报小评论，挑起来的这一场思想辩论，是变相的大字报，大辩论。军队不宜搞‘四大’，这是上级的指示，我们不能违抗上级的命令。军人要守纪律，听党的话。当前的斗争很复杂，军内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流毒尚未肃凊，被打倒的军内走资派们还在蠢蠢欲动。有人妄图翻案，最近海军就刮下来一股翻案风，他们蠢蠢欲动，贼心不死。我们写小评论的同志在主观思想上的动机不纯，造成的政治影响是很坏的，它在客观上迎合了海军刮下来的这一股翻案妖风。舰队有些人企图为赵涛翻案，为龚锡南请命，但这是办不到的，他们的案子是定死了的。希望这股翻案风广大指战员一定要坚决顶住。要坚定不移地紧跟海军‘左派’首长，要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在重大问题上不动摇。希望写小评论的同志和支持小评论的同志，要认真思考，不要上人家的当。肖莉娜同志是一个立场坚定、旗帜鲜明的好同志，在路线问题上不含糊。人非完人，谁能保证自己没有一点错误，有错误马上改正是好同志。帮助同志可以采取谈心的方法，谈心是个好方法。这一次小评论影响相当坏，希望有关同志提高认识，杜绝这样的事再一次发生。这件事惊动了司、政、后机关，影响了正常的学习工作，要引以为戒。”
　　姚主任的话一说完，林站长就迫不及待地发言。他心里很急，急着在这种场合表白自己的观点，在这种场合抢先发言，是向舰队“左派”代表人物靠拢的一种积极行动。他在发言中除了重复姚闽的话，还说：“海军刮翻案风刮到舰队，我们有些同志在这个节骨眼上，写所谓的小评论，挑起直属队的黑板报大辩论，这不能不说明我们的这些同志在思想上存在的严重问题。她们在替赵涛说话，为龚锡南请命，广大指战员要擦亮眼睛，起来与他们作斗争。”
　　林站长比姚闽更高明，更具发挥能力，他直接把小评论同翻案风联系起来了。徐政委在上述两人的发言过程中，一直深锁眉头，狠狠地抽烟。姚闽的讲话，使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场政治危机的到来。他们这些自己标榜为“左派”的人物确实善于玩弄政治伎俩。一个女战士，出于帮助一个干部改正错误的责任心，在连队的黑板报上写一则批评文章，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因为这个干部不是一般的干部，她有来头，被标榜为“左派”，所以她的错误就不成其为错误，批评不得。既然批评不得，那么批评她的人当然就要倒霉，就要被同翻案风联系在一起，受到批判。这样极不公平的事，在他们这些“左左派”人物手里玩弄起来，竟然那么顺理成章，有根有据。这是政治上的可悲之处。我徐明是一个正派人，我决不赞成他们这样颠倒是非。他想他有责任在这种强大的政治压力之下保护一个好战士。与此同时参加会议的赵连长、王排长也有同样的想法。另一些人，参加会议的大多数人，都被姚主任和林站长的翻案风吓住了。他们本来是支持姜薇的，现在都改变了观点。
　　徐政委跟在林站长之后发言，他说：“首先我认为，黑板报不能等同于大字报，黑板报作为连队宣传的主要工具，它可以表扬也可以批评。没有哪个文件哪一条规定黑板报不能展开批评。”说到这徐明翻开毛主席语录，从中找出一条念道：“‘我们有些同志听不得相反的意见，批评不得这是很不对的。’用黑板报的形式，对一些错误的行为进行批评，这是正常的事物，我们应该正确地去看待它。批评有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批评的对不对；二是被批评的同志应该采取的态度。我想提出批评的同志应该本着实事求是，批评团结的原则去批评。被批评的同志应该采取冷静的态度去对待，有则攺之，无则加勉。不应该老虎屁般摸不得，一见不同意见就跳，你一跳广大指战员当然就看不惯，不怪他们要搬出黑板报来给予批评。”赵连长和王排长也发了言，表示支持徐政委的看法。肖莉娜则攻击姜薇为了抬高自己，不惜把别人当垫脚石，与搞翻案风的人勾结，等等......
　　姜薇发言直言不讳地表示：黑板报上的批评文章，代表了全连绝大多数战士的意见。长期以来，战士们对肖副连长的思想方法，工作作风都有很大意见，有人曾提出来批评过，可是她不仅不接受还利用职权打击报复，写这则小评论是想通过对错误进行评论，引起她思想上的重视。姚主任刚才说小评论迎合了海军刮下来的翻案风，这我不能接受。它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我肯切地希望，我们的上级领导能够客观地评判这件事。
　　姚主任又强调一遍小评论迎合了海军刮下来的一股翻案风，现在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关键时刻，党的“九届二中全会”就要召开了，同志们要站稳立场。他又搬出田政委来压众人。徐政委他们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最后在意见分歧中散会。
　　笫二天，连里、排里、班里轮流开会的时候，许多人都改变了观点，差不多都发言表态支持肖莉娜。大家都害怕了，赶紧表示跟“右倾”翻案风势不两立。
　　林站長亲自下到班里开会，看着众人表态。肖莉娜、方凌、戴春桑分别找一些人谈话，对那些站出来批评姜薇的人大加赞赏。肖莉娜又对许多人许了愿，她自己恐怕也记不清对多少人许愿入党，对哪几个许愿上军校提干。班长江小军与排长戴春桑在二排一班压阵，让每个人都表态支持肖莉娜，她们在下午又组织人写批判稿，直接联系海军刮下来的“右倾”翻案风，故意把七、八块黑板报抬到电话台食堂外面。
　　肖莉娜在楼上来回穿梭，出了这个班又进那个班。逮住每个机会向姜薇进攻。
　　丘毛毛对那些违心改变主义的人大为不滿。“哼！赶风向，趋之若骛。象咱们这样敢于坚持真理的人都是傻子。”“坚持了就是老憨的可爱之处，这样活得问心无愧。”圆圆说。俩人“西北风刮棘子，连风带刺”，那边几人听了不自在，都不愿吭声。晚上吃饭的时侯粟圆圆看见戴春桑她们写的黑板报，就说抬出这些黑板报，怎么也不提什么部队不准搞“四大”了？二班长秦平平说：此一时彼一时，褒贬不定。这是政治权谋的一种形式。
　　连里的气氛实在无聊，林站长现在天天往电话台跑，昨天他找姜薇谈话，革命的大道路说了几箩筐，要求她去向肖莉娜道歉，真是岂有此理？她很坚决地表示，她不会给肖莉娜道歉，她所做的都是为了帮助她认识自己的错误，从团结批评的立场出发，是善意的批评。直属政治部主任姚闽今天特意来到电话台，在学习训练室接见了她，给她上政治课一样摆大道理，吹嘘肖莉娜是紧跟海军李政委的“左派”代表人物，她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没有丝毫动摇。他们轮番对她轰炸，下午万指导员找她谈，万指导员刚离开不久，方副指导员又来找她谈。她很厌倦，心里产生一种对他们的鄙视。她干脆逃出来，到院子一个僻静角落里散心，看了一会儿花，信步朝树林方向走去，看见老园工在修花，就走过去跟他聊天。老园工是这个大院的见证人，日本人在这里的时侯，他就是园工。话题全是与这个大院有关的种种神秘事物，比如那边的水牢、日本将军的坟墓、大院地下的秘密通道等等。“听说大院地下的秘密通道到现在也没找到出口是吗？”姜薇好奇地问。“没找到，那一次林彪第一号战斗号令下来，把传说有入口的那一口井抽干了水，下去人查看，也没找到入口。”老花匠又说：“日本人走的时侯把图纸带走了，他们还想再回来。”“想再回来那是痴心妄想，不过这地下通道要是找出来，对我们战备有帮助。”“入口说不定就在那水牢里，那里面的水到现在还有一股血腥气，当时日本人要走时，里面还关着一个女共产党员。”老花匠说的这些话，使姜薇听得瞪大好奇的眼睛，什么烦恼事都抛的九霄云外去了。
　　董辉正好有事路过这里，见姜薇蹲在那里与老园工聊天，甚是奇怪，现在是正课时间，她怎么跑出来在这里聊天？他正担心她的处境，就过来与她打招呼。姜薇抬头见是董辉不知怎么就有一股委屈的泪水涌上来，眼圈马上红了。董辉一见，赶忙领着他往树林中走，走到老花匠看不见的地方，将她一把搂进怀里，“不要紧，一切很快就会过去。”他抚摸着她的头，看到她这样他真得很揪心，“这件事你没有过错，不要委屈自己，事情很快就会有定论。”极力安慰她，“与肖莉娜这样的人共事让你受苦了，现在先把事情看开，这种形势不会持续多久。”
　　“我知道，不可能老这样下去，只是看到你，我就变软弱了，都怪你让我看见你。”姜薇觉得自己看见他就变得会撒娇了。
　　这一天董辉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姜薇，吃了晚饭，他就在院子里慢慢溜达，他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从电话连女兵宿舍那栋楼前经过。他又停下来，站在一个恰当的角度，用视线锁住出口处。他在等姜薇，这两天他为她的处境担忧死了，现在他准备把一个能够快慰她心的消息告诉她。碍于人眼和舆论，他不能直接跟姜薇联系，现在他有事只能在这干等。他想她说不定今天不出来到海边散步。尽管在他这方面，对于姜薇的那种感情已经很炽热，时时刻刻都想见到她，每次见到她都忍不住想说一些亲昵的话。但每次他都尽力压抑自己，有时甚至是咬紧牙关，不使自已做出非分之举说出过火的言语。他自信自己不是在单相思，前天看见她与老花匠在一起，他走过去，她忍不住流泪的样子，使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搂进怀里安慰她。现在小评论事件，终于有了正确的定论，让他悬着的心放下了。
　　终于看到她们出来了，谢天谢地。姜薇、丘毛毛、粟圆圆三人从前面出口出来，往左拐向三号门。看到她们出来，他就往后撤，撤到大门外去等她们。董辉站在司政大院三号门外面，遥遥望向姜薇她们，看到确实是往三号门来才放心。
　　等她三人出了大门，他才和她们说话。他邀请她们到树林中散步。他对她们说：“今天下午在舰队召开的党委扩大会上，为你们通信站小评论的事，蓝司令把姚闽批的哑口无言，滿面羞愧。蓝司令说：“什么海军刮下来一股翻案风啊！我怎么没听说？你姚闽水平高，一个女战士，在连队黑板报上写一则小评论，你能上挂下连，说什么迎合翻案风，有人要在舰队翻案？要替龚锡南请命？千秋功罪，自有历史评说。有人还说那个女战士与龚锡南勾结，一个当兵一年多的女战士，我看龚锡南不会认识她。你们还真能扯！收起你们的陈词滥调，放下你们的臭架子，到基层走一走，看一看，多做调查研究多了解干部战士的疾苦。为基层做一些实事，比坐在这里讲空头理论强十倍。”
　　石广山副政委等也发言批评姚闽，姚闽被迫做了检查。听说田江政委坐在那抽烟，一句话也沒说，姚闽这次帮他背了这黑锅。
　　“他们这叫‘弄巧成拙’，好端端的事，非跟翻案风联系在一起。”丘毛毛说。丘毛毛刚才听了董辉的话，高兴得手舞足蹈。“哈哈！终于有舰队首长替我们说话了。要把我们同赵涛.、龚锡南联糸起来，真是太可笑了，我和姜薇从来没见过龚锡南.赵涛这两位前首长的面。”粟圆圆说。“肖莉娜甚至还胡说什么龚锡南是姜班長的后台，那样的屁放出来都不响。”丘毛毛说。
　　姜薇叹口气，伸手拽住一枝柳树枝条，望着林子的深处，平静地说：“这下子我想结识结识龚锡南了，丘毛毛下次搞电话维护我跟你一起去他家，看看那是怎样一个小老头，听说个子很矮？”她问董辉。
　　“有没有一米六五，差不多。他是舰队七个将军中个子最矮的一个。”董辉回答。“行啊，结识结识老‘右’，我看能长很多见识，以我的经验看被打成右派的人，都很厉害，不是学问特高就是身怀绝技。”毛毛很有自已特殊的见解。她越过一棵灌木，偶然看见董秘书看着姜薇的眼神很独特，她诡秘地一笑，心里朋白了什么。
　　董辉呆呆地站在柳树一侧，他想给她带来好消息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这么沉静的眼神，拽住柳枝，朝树林深处凝望的姿势神态出神入化。她的气质多么特别，性格近乎古怪，这种时侯她想要结识龚锡南，换成别人恐怕避之不及。这两天董辉坐臥不宁，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他往通站跑两趟，让徐政委去向蓝司令汇报，他自己则把记录下来的小评论给了舰队石广山副政委。现在事情终于得到舰队首长的正确评价，他也就放心了。
　　“喂，董秘书，你对龚锡南老头子一定很熟悉吧？”粟圆圆打断了他的思路。“不是很熟悉，他当政时我还在舰艇上。是个不坏的老头，懂军事，会打仗。个头矮不能算缺点吧！”董辉又恢复了他的幽默。“哦---，这就是你对下台干部军内走资派的评价？”姜薇笑问。“我看姚闽倒是应该把你和龚锡南联系起来，跟姜班长联糸好象没来由。”丘毛毛又跟董辉开玩笑。“就是吗”，姜薇附合。
　　“这不是明摆着的，你们不能和肖莉娜这么干，她是那条线上‘左派’代表，改变策略，不吃眼前亏。”董辉有些着急地说。
　　“我们班长天生不会奉承，这次也要吸取教训才好，你劝劝她”。粟圆圆小声对董辉说。他们顺着林间空地往前走。前边草地上有一些藤蔓植物，它们或是匍匐在地，或是攀缘在其它硬质植物上。这种以其它植物为依附生长的软性植物令丘毛毛灵感大发，“你们看，有些人像不像这些藤蔓植物，依附于别的硬木植物生存，也会开出迷人的花朵，它的腰杆却直不起来。”
　　走在她右边的姜薇“扑哧”一声笑了，她弯腰采下一朵粉红的喇叭花。“毛毛呀，毛毛，看来你有文学家的想像力和敏锐观察力。有朝一日脱下军装，当个作家吧！把我们的这些戏剧性的经历写下来，不用构思就有极强的故事情节。”“不过，我想当个军旅作家。”丘毛毛听姜薇这么一说就来劲了，这是她从小的梦想，“要真有一天，我成为军旅作家，我一定把这些都写出来，这段历史的特征和它对军队的影响，我们是直接见证人。我看你像评论家，你的思想比我更敏锐，一个小评论，轰动整个司、政、后机关和直属队。”毛毛也采了几朵小花，拿在手上摆弄。
　　“你们就别互相吹捧啦，看叫董辉笑话。”粟圆圆说。“我看你们今后还是改变一下斗争方式和策略。”董辉忧心忡忡地开了腔。他太替她们担心了，他怕她们吃大亏。“斗争也是一门艺术，来日方长，要灵活一些。”他目光落在姜薇身上深沉而热烈。
　　姜薇理解他的心意，因此当丘毛毛要反驳他时，她从旁边握紧了毛毛的手。“你要注意，他终有一天会向你求爱。你没瞧见他望着你的眼神，直勾勾的，象掉了魂魄。”丘毛毛在董辉走远了以后说。
　　“你放心，现在不会的。”说完这句话姜薇心又跳起来。
　　董辉与她们分开，一个人朝海边走去。毎当她们的队伍从司令部大楼前经过，他都会有意识地在队伍中寻找她的身影，直到她们的队伍消失在远方。然后他就把她的身影面貌装进心里去，毎次开始时，他都抓住她的身影面貌不放，唯恐稍有松懈她就会溜走，变得模糊不清。他希望牢牢抓住她的影像，在心里无数次地回想她。有时好象是他的心理和他的头脑作对，当他想把她的音容笑貌在心里留得久一点的时候，他的脑子就起反作用，因此她的影像变得支离破碎，怎么也组合不成起初的样子。他会为此烦恼，她是太美了，所以他没办法在脑子里把她描绘出来。有时他忙完了公务，忽然想起她时，那影像却是很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