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匆匆地开车到市人民医院。从急诊重症监护室的玻璃门上看到，安妮戴着呼吸器身上插着好多管子，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亊。黄小芹和张勇早已在门口的长椅上等候。急诊重症监护室每天早上十时，限二名病人家属探望。我和张勇进入病房探视。主治医生对我们说，病人头部伤势严重，其他部位无碍。可能因为脑震荡会留下失忆的后遗症，要我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张勇噙着眼泪说:“医生，你要救救她，要用最好的药，化多少钱没关系。”主治医生说:“我们会尽力抢救的。”
　　探望结束，我和张勇从病房里出来。我问张勇:“怎么回亊？”张勇继继续续地说起安妮车祸前一天的亊。昨天，安妮可能因为心烦，在家里喝了不少酒。具体什么烦心亊，张勇不大清楚，只是最近几日经常和他吵架。我又问张勇:安妮有没有吃忧郁症的药物？张勇说:医生说她身体恢复得不错，不过要坚持服药。但安妮自己不想吃药了，她说忧郁症的药物会使身体肥胖。
　　正在这时，一个青年女护士从病房跑出来，叫喊:“14号家属在吗？”张勇说:“我在。”女护士说：“病人苏醒了，渡过了危险期。医生说现在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安妮转到了普通病房。不知什么原因，安妮看到张勇和我，急忙抓住了张勇的双手，眼泪夺眶而出：“小虎，你不要丢下我，真的我好害怕呀！”张勇感到十分尴尬。我和张勇赶紧来到医生办公室，找到主治医生问情况。主治医生坦率地讲，根据他多年临床医疗判断，病人已经失忆了，如果要恢复她的记忆，那不好说了，需要漫长的时间，或许三五年或许更长一些，请病人家属多多配合。病人过去是否有美好的经历，只有不断刷新已经关闭的记忆思维，她才会慢慢好转。
　　我们失望地退出医生办公室，来到安妮的病房。黄小芹见到我们，悄悄地把我们叫到病房外面的走廊里，对我们说：“安妮姐刚才嚷嚷着，要让小虎给她削苹果。现在她又睡熟了。”
　　张勇好象记起了什么：“小虎，妮子在学校里对你最好。现在她似乎不认识我了，我也不急着要她认识我。她毕竟失忆了。小虎，有一件事表哥要拜托你……”看到黄小芹在旁边，不好意思地说：“看来，要尽快恢复她的记忆，只有靠兄弟你了！”我瞥见黄小芹投来信任的目光，只好说：“好，让我试一试吧。”
　　几天过去，我平时抽空去看望安妮，周末全天候陪伴安妮。可谁也没有想到，安妮又把我当成她的“胖胖”张勇了：“胖胖，你来了，你对我真好！”我故意说：“我是你的胖胖，当然对你要好了。”安妮说：“不对呀，你怎么痩呀？胖胖每次见到我，总是给我一个热吻，而你没吻我，难道你是假的胖胖？”我急了:“我是你的真胖胖，今天我感冒了，我怕传染给你。”撒了几天谎，实在瞒不过了，我无可奈何地在安妮涂抹有紫罗兰颜色口红的嘴唇上吻了吻，那美人身上散发出一种扑鼻的香水味，顿时沁入心扉，叫我心潮澎湃。安妮很喜欢我的吻，她用双手搂住我的肩膀说：“我累了，想到你的肩膀上靠一靠。”这些亲昵的动作，是我们中学生时代早恋的时候安妮经常和我玩的，如今失忆的安妮又喜欢靠我的肩膀，并不是她恢复了记忆，而是男欢女爱大抵不过如此。
　　安妮的腿伤还未痊愈，那天我推着安妮的轮椅，征得主治医生同意，到户外活动。我们来到中学生时代经常幽会的梅子林，那片梅子树枝叶葳蕤，硕果累累，看到我和安妮亲手种植的，那两枝并排寓意天长地久的梅子树，现已茁壮成长，结满了酸甜甜的梅子，触景生情，我悲痛欲绝，暗自流泪。不知是否触动安妮记忆的神经？安妮要我在梅子林里停一停:“胖胖，感谢你对我的关心，看到梅子林，我想起了自己的初恋。”我疑惑:张勇怎么以前也常带安妮来这儿幽会？这一片梅子林是我先寻找到的，我经常约安妮到梅子林来，可以说，梅子林的称呼，只有我和安妮知道。难道安妮看到眼前的情景，已忘记了我武小虎曾经和她浪漫的往亊？她疯疯癫癫，把我称作胖胖，把张勇叫做小虎，连我也被她搞糊涂了，我究竟是谁？
　　我和安妮走过梅子林，来到一座石桥前：“胖胖，扶我过桥。”我急忙搀扶着她走过石桥。安妮说：“那次我们在野外吃野餐，我过桥时不慎跌下河里，是你救我上了岸。那时我全身是水，胖胖你说当心感冒，脱下自己的衣服，叫我赶快进山洞换衣服。嗨，你的衣服太大了，我不能穿，我只好裹紧自己的玉体，把自己的衣服奶罩短裤全部扔出洞外，叫你在阳光下晒一晒。……那时你贼眉鼠眼，不怀好意，乜斜地偷看我。以后……”我接上话茬：“以后我送你回家了。”安妮不说，我也猜得出安妮要说以后的故事。可安妮好象不是这个意思，坚持说：“我把女人宝贵的东西给你了！”我这才知道，她和张勇发生了象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一样的偷吃了禁果。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张勇打过来的。他来医院探望安妮，主治医生告诉他安妮和我在一起，他很放心。但他很关心安妮的病情，问我怎么样？我回答说：“妮子很开心，我们马上回医院。”
　　一个月后，安妮身体恢复很快。主治医生准许出院。安妮被张勇接走了。我走进主治医生办公室，对主治医生详细讲述了我和安妮相处一个月的情况。我问主任医生:“安妮把我当成张勇，把张勇当成我，看来她的意识模糊，她失忆不会恢复了。”主治医生说:“否！从出院时各项检查指标来看，病人的记忆早已恢复了，只不过她的忧郁症又复发了。病人把你小虎当成自己心中另一个胖胖。此胖胖而非彼胖胖，不可相提并论，这是病人的精神寄托。我不是心理医生，这一点你可以咨询有关这方面的专家。”
　　我说:“谢谢你的提示。”告别主任医生，我开车驶往亨利公司华东分部。在车上，我又接到张勇的电话:“妮子在家里又闹了，她说要见胖胖。”
　　我问张勇:“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张勇说:“儿子张登攀放寒假了，我们一家三口人准备去海南岛度假。我多陪陪安妮，她太需要我呵护了。”
　　我也告诉张勇:“表哥，祝你们旅途快乐！我和小芹千回明天去孩子姥姥姥爷家。下个月，我在那里的亨利公司华北分部上任。小芹已在海滨假日大酒店辞职，也在那里工作。”
　　“小虎，也祝你们旅途快乐！”电话那头，听到张勇的祝福。尔后，传来嘟嘟嘟电话的挂断声。
　　早晨，舅母打来电话，昨夜十二时舅舅因脑梗塞急送医院急诊，并已通知张勇火速从海南岛赶来。安妮因目前身体状况暂时没叫她过来。我们一家五口人匆匆赶到医院急诊室。医生说：“很遗憾，从心电图检查显示，张董已没有生命迹象，我们尽力了，请节哀！”话音刚落，我们几个家属号啕痛哭。
　　舅舅的坟墓安放在青山绿水的公墓里，与早年逝去的舅母并排在一起，另外还有一穴空坟。碑牌上写着：孝男张勇、张锐，媳妇安妮、黄小芹，孙张登攀、武千回。我觉得惊奇，张锐是谁？碑牌上刻有黄小芹和武千回的名字，并不奇怪，因为我是舅舅的干儿子。我想给披麻戴孝的老爸老妈问个清楚，却被神情异样的老妈呵斥住了：“小虎，别高声说话，让舅舅安息。”
　　处理完舅舅的后亊，除了安妮缺席，我们几个亲属聚集在龙人集团大厦会议厅，聆听龙人集团聘请的常年法律顾问王律师宣读张龙人的遗嘱。在大家共同关心的关于财产归属的话题上，王律师庄严的捧着遗嘱说：“龙人集团有张龙人先生集资创办，现有资产七亿五千万人民币，股东八人，百分之三十股权归全体股东所有，张龙人先生拥有百分之七十的股权，根据张龙人的生前意愿，由龙人集团常年法律顾问王劲东起草，张龙人亲自签名，杨彩铃（妻）女士、张凤（妹）、武尚斌（妹夫）、刘敖金（老娘舅）共同证人签字，经市公证处公证，现把张龙人先生的遗嘱宣读如下：我张龙人百分之七十的股权分配给我的家人，杨彩铃（注：张勇的继母）享有总资产的百分之十的股权，大儿子张勇享有总资产的百分之二十的股权，小儿子张锐（即武小虎）享有总资产的百分之二十的股权，孙子张登攀享有总资产的百分之十的股权，孙女武千回享有总资产的百分之十的股权。以上股权分配具有法律同等效力。”张勇听着，不觉冲动地喊道：“爸爸只有我一个儿子，从未听到他还有一个儿子叫张锐的，我不信，这份遗嘱是假的！”王律师说话洪亮地说：“张总，你胡说八道什么呀？你爸爸生前真的被他猜中了，生怕你反对遗嘱的真实性，特意叫你舅公刘敖金录下遗嘱签字视频。如张勇你耍无赖，我王劲东奉陪到底。另外，张董走了，我也不想在龙人集团当常年法律顾问了，当着大家的面我辞职不干了。”谁知张勇出言不逊，冷嘲热讽地说：“好啊，本总经理准允你辞职，看在你曾经为龙人集团下过汗马功劳，又是我爸爸的好朋友，我尊称你为王伯伯，给你二个月工资去财务部领取。”张勇如此绝情的话一说出口，全场哗然，王律师气得直翘胡子，准备拿着公文包离开，老娘舅刘敖金气得掴了张勇的耳光，朝张勇吼道：“滚！”转身劝王律师:“龙人集团迟早会败在他的手下，刘律师你留下来再帮帮我外甥张龙人的企业。”张勇捂着被舅公一巴掌打肿的脸，他看看我竟然是自己的双胞胎亲弟弟，使他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对我说:“小虎，等着瞧！”说完，愤然离开会议厅。
　　但是，你张勇究竟想对我怎么样？在事实根据面前，你张勇还会嚣张到什么时候？中国历史上出现过兄弟反目为仇的故亊，最典型的例子是曹丕和曹植兄弟俩，曹植的《七步诗》留传后世：“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吸取历史教训，使张勇对我不能燃萁煮豆手足相残。我决定用法律手段拿回爸爸留给我的股权。张勇承认我是他的孪生兄弟，他把爸爸在龙人集团的股权按照遗嘱如数分配给我，还假惺惺地挽留我留在龙人集团工作，坐享其成分红。嘿，张勇你的为人我太了解了，你要我给你投资，做梦吧。龙人集团几年来惨淡经营，我的那百分之三十的股权早晚会毁在你的猪脑子里。当天我拿到股权在股市上抛售，我和张勇分道扬镳。后来，我得到北方原来我工作过的国营企业整体转让的消息，我买下了那个企业。我去了北方某城市，激活了那个企业，重振雄风。
　　姑姑（也就是我的老妈）这几天因失哥之痛，整日以泪洗面。等她慢慢恢复平静，我问姑姑：“我怎么成了张勇的孪生兄弟？”姑姑哇的一声哭了：“小虎，是姑姑对不起你！”
　　当年我的亲生妈妈生下我和张勇双胞胎儿子，爸爸张龙人已从赤脚医生走出来承包河鳗养殖场，事业有些起色。不料他因一桩经济犯罪牵连进去，坐了三年监窂。妈妈生下我们哥俩，因大出血亡故，舅舅当时在劳改农场改造劳动，没有能力抚养两个幼小的儿子。姑姑答应爸爸抚养孩子。
　　据姑姑说，姑父武尚斌早年参过军，后在一家国营大企业工作。可一次意外的工伤事故，使他落下终身残疾，被机器轧伤了下半载身体，丧失了生育能力。当时姑姑姑父刚结婚没几天，就成为一生中的遗憾亊。有一次，姑姑去省城某监狱探望爸爸，我的爸爸被姑姑辛酸的眼泪所感动，同意把张锐送给姑姑领养，张勇直到爸爸出狱接回家去。后来我被姑姑姑父取名为武小虎，在当地民政部门登报认领公告后办了领养手续。
　　说到这里，形容枯槁的姑姑伤心地捶胸大哭，哽咽地说：“小虎，是姑姑对不起你，本来你跟张勇一样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姑姑毀了你的前途！”我被姑姑痛哭流涕的真诚感动了，泣不成声。
　　过了许久，我从姑姑姑父的老屋出来，遥远地回头看看那些童年时熟悉的地方，我禁不住眼泪汪汪，不知自己要去哪儿，不知哪儿是我的归宿？走到了我和安妮中学生时亲手种植的两棵并排的梅子树，安妮寓意天长地久，可我没能和安妮走在一起，我的情敌竟是我的孪生兄弟，我觉得老天爷给我开了一个玩笑。对着苍天，我嚎啕痛哭：“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整天躲在家里，什么亊情也不想做。黄小芹心疼地对我说:“别难过了，过几天我们去东北了，把这亊忘了。”
　　半个月以后，我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我在东北某城的那个企业，运营正常，新年第一季度开门红。我成了新业实业公司的新老板。坏消息是，安妮坠楼自杀未遂。安妮产后忧郁症复发了，她在海南岛别墅住处的三楼跳下来，幸亏落在绿化带上，被环卫工人发现急送医院抢救，才无大碍。难以想象，安妮当时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亊情，使她突然决定一了百了。那天安妮收到了我送给她生日礼物的快递，而张勇似乎忘记了相濡七年妻子的生日，也许是工作繁忙的缘故，张勇确实忘记了因身体原因而一直住在海南岛别墅的安妮。张勇早在几年前就在海南岛买了一套别墅，有钱人家不一样，冬去温暖的南方，夏来凉爽的北方，过着神仙般的幸福生活。而安妮早已厌倦了这种奢华的日子，她要的是张勇对自己的怜香惜玉。但对一个风流成性的富二代张勇来说，这些小小的要求，想得到施舎，简直是痴心妄想。他堂而皇之的回避理由是：“你真烦人啊！”安妮虽然衣食无忧，饭来张口，逛品牌店，美容美发，她频繁地出入高级酒吧买醉，去足浴店享受男技工销魂夺魄的按摩，总之她孤独寂寞，化些钱对她来说无所谓。她的忧郁症时好时坏，以至频繁复发，有了自杀倾向。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和黄小芹带女儿武千回踏上了去北方的高铁。姑姑姑父在车站里向我们频打招呼，迟迟不肯离开。再见了，你们还是我的老爸老妈，等我们在北方某城安营扎寨以后，我一定接你们过去尽自己的一份孝心，让你们享受天伦之乐，请你们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