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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被抛弃的尘生

作品名称:生尘诉      作者:尤聊      发布时间:2017-01-27 09:19:39      字数:5011

  国家统一后人民纷纷开山垦地,安居乐业,很快成为陆地霸主。各类妖兽陆续逃往深山避世不出。
  噬念兽一族逃到花雨山,够格的有上天做灵兽或是下地狱当差的;修为尚浅的则留在世间噬念为生。噬念一族物种稀有又遭此变故,世间唯留了一双夫妇。
  那妇人已怀胎数月不多时日便要分娩。她整天卧在榻上等待,重重的风雪声渐转为绵绵细雨,她估摸着春日已近。果然自家夫君添完炭火推开窗户后,春日独特的气息混杂着花香飘进屋子。
  她隔窗看着不远处桃花灼灼,残雪零星的景象微微笑到:“烦闷的日子靠近尾声了。”
  夫君搂过她的肩膀头贴向她的耳畔目光与她落在一处说到:“不做灵兽,也不当狱差。孩子出生后,你便学着人类相夫教子,我们过平淡的日子。”她点点头,手覆上隐隐作痛的小腹,心中憧憬着细水长流。
  是夜,寅时刚过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寂静的空山。他哭声那般洪亮,山河都颤动起来。
  妇人虚弱地笑笑,大概生了个儿子,她猜测着看向挑完灯芯坐回床榻的夫君身上。“可是儿子?”夫君艰难点头眼中满是遗憾,她慌乱起来忙问:“相貌如何?”
  “奇丑无比。”他抱过襁褓中的男婴递与她看,嘴上安慰:“也许再有个三年五载会得正常孩子,那时我们的修为会高不少。”
  噬念兽噬念多以色诱惑猎物,因而基因良好少有出生便奇丑无比的。在族中唯有修为不够的双兽结合才会诞下异类。所以同族结亲的概率非常小,这也是族兽稀有的原因之一。
  “竟是自取其辱!”妇人背过身去语气隐隐含痛。夫君向来懂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背。
  族出异类无异于打自己的脸向族人宣布自己不但修为低还擅长作怪丢族人的脸。这向来是被族人仇视的。依照族规他们有两个选择,一是留住孩子夫妇俩含羞自尽;二是杀掉孩子专于修炼。
  “啪嗒——”烛火炸响时他停止沉默,坚定说到:“夫人,依照族规,选二。”
  “不——”毕竟怀胎数月她终是不忍“如今世间只剩得我们一家,将他丢弃也无人知晓是我们所为……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
  夫君败给了她热忱的目光:“那就由天决定他该生还是该死吧。天一亮我便将他丢到山里,万一幸活,我们……”
  “我们死也不认。”
  夫君抚上她苍白的脸颊:“好好休息,我出门找点吃的给你补身……顺便……”他没说下去,抱起男婴便掩门离去。
  妇人望着浓浓夜色中消失的身影,长叹一声,到底是她们力不从心。
  天放亮山鸟叽叽喳喳在门前吵闹弄醒梦中的妇人。置于床尾的炭火熄尽冷气充斥了屋子,添火之人一夜未归。妇人裹紧被子担忧起来。
  不久后院门被踢开的声音传入妇人耳朵,粗暴的急切行为并不是自家夫君,会是谁呢?以防万一她躲了起来直到那宽袍道士拎着自家夫君的随身玉佩闯进屋中她才疯一般冲出去和道士厮杀。
  “刚死一个老道便疑虑附近有同党藏匿。看来我是对的?”道士边招架她边反问。
  “你这妖道不分青红皂白便杀我夫君,我定要你血债血偿。”
  “老道只是路过谁知他竟要吃我……”他躲过闪电般劈过来的爪子“是为民除害罢了。”
  妇人收手站定,眼前道士不过二十几岁,若不是道行高深莫测,夫君怎会轻易死去。她咬牙问:“你到底修的哪门道?”
  “只能告诉你老道一半是道人一半是法师。只要你不祸乱人界老道可以放你走。”
  “哼。是人又如何,是妖又如何,不都是生命吗?人类为了生存尚且弱肉强食,何况是妖!”
  看她不知悔改,道人摇头哀叹:“那只好送你一程了。”他虽如此说到但心里计划着只将她的妖力封印给她人类身份生存,没曾想那个妇人直直奔向他的桃木剑。
  血染红她的襦衣,她清楚噬念兽从来无法自杀只好借他之手了结此生。她爱的人全都死了。与其阴阳相隔不如黄泉共赴,或许她还能在奈何桥畔追上他,在喝孟婆汤之前还能话一话她们的相遇以及千千万万个相守的日子。
  “何苦呢。”道人顺势将封印打入她的体内,一把未加咒语的桃木剑至多让她受伤而已。“老道为你封了妖力,从此你大可过上平凡人的生活。”
  道人循循善诱,没想到她心意决绝至此——她一头撞死在柱边。
  噬念之妖以念为生,心如死灰便脆弱万分。只因爱人死去便绝望失意,原来世间万物终抵不过一个情字。情字面前长生不老都显得黯然失色。
  “其实你亦可以半人半妖活下去嘛,人也不单是肉弱强食,和平相处还是有可能的吧……”他叨叨着手中火把扔向床榻,棉被迅速燃烧起来不一会儿火舌舔上房屋,沉重的黑烟直指云霄。熊熊烈火之后木屋化作灰烬,埋葬一段永不可再来的故事。
  道人沿着桃花道下山,桃花美艳芳绝,勾勒出一树一树的樱红水粉。
  花雨山,花开雨落相约相成,花尽雨歇相舍相离。果然是个隐居避世的好地方,毕竟藏着干脆的态度:相依时毫无保留,相弃时落拓放手。这种地方,遗憾终是会少很多的吧。
  道人名为千序,也因一个情字弃道还俗刚从及星山下来路过此地。他从小天资聪慧且修道前跟过一个法师学法术,后才进道观学道。
  二十六岁了,大大小小的妖鬼他也驱过不少,实在厌烦了那种形式上为民除害实际上不知道迫害多少生灵的正义之举。人类与非人类之间的误解比那乱作一团的丝线还难解难分。恰逢等待已久的良人终于出现他爽快抛弃道义准备还乡成亲。今日若不是两只顽兽不知醒悟他也不会不小心犯起职业病。
  远处春雷滚滚,连日间断的小雨浸得路面湿润,穿林过叶行至山脚灰布鞋已是泥土斑斑。现下早飞起绵绵细雨,今晚大概又得湿淋淋在野亭过夜了。
  “船家且慢——船家且慢——”千序向着使出江面的船夫招手一边加快脚步赶过去。好心的船家见他苦苦追赶便将船驶向岸边。也不等船靠岸千序隔着一截江水便跳入船中,身轻如燕船身都不曾晃动。船家立刻投来钦佩的目光。
  千序问道:“花雨山向来人迹罕至,不知船家生意如何?”
  船家双眼含泪桨和头摇得一样迅速:“道长说错了。家里老婆子摔了腿,这大雪又连日不断,老头子我不过是来寻药的,不是什么船家。听说花雨山化雪早药物多,可我寻了两日也只找到两味药。”
  千序不知如何接话,若是骨折他倒能接回去,就怕不顺路耽误婚期。
  “你家——”“昂呜——昂呜——”婴儿的啼哭打断千序想说的话,老头划船无法抽身,见千序不忍便说到:“道长不用理他,刚生的娃娃总爱哭的。”
  虽然某种意义上他该六根清净但好歹他还俗了呀。只是道观没有衣服可换他才穿下山来的。“若不妨碍,许我抱抱他吧。”耳朵快被震聋了好么。
  老头也算客气:“不妨碍,不妨碍。”
  千序移步走进船篷,见襁褓之中哪是什么婴儿,竟是一只噬念兽且是奇丑无比的噬念兽。也许以他的身份不该用奇丑无比这样的形容词,但他的长相实在是……
  那婴孩的眼睛分一大一小,滚烫的血红和幽暗的蓝色。脸像无数个小山丘凸凸凹凹,挤着他参差不齐的獠牙,他不忍去看他的下身……奇妙的是婴孩被抱起后竟乖巧地不哭了。
  他钻将出来走近老头:“这孩子根本不是人吧?”
  老头愣了愣慢吞吞地说:“不管怎么样也是个生命,早上在林子里捡的,我老来无子想带回去抚养。多可怜啊,要让我知道是哪对夫妻丢弃他我一定和他们拼命。”可是,他的父母都死了,千序心说。
  “老人家,他是一只妖怪,搞不好会吃人的。”
  千序本想让他知难而退谁知老头的回答竟让人有一丝动容。他说:“人性本善,只要细心领养坏不到哪去。”
  “我看道长不是好人吧?”他夺过千序手中的婴孩,一脸倔强地说。
  这弄得千序有点语塞,他从杯中取出黄纸和毛笔,那笔竟无墨生字,在老头惊讶不已中生成一道奇形怪状的符号,千序加注几道咒语又咬破手指将血印在符纸上快速打入男婴体内。男婴瞬间变得与正常婴儿无异。
  “既然你如此坚持,老道便赐他一副人身并封印他体内的妖力。他是名副其实的人类了,不过还是得多加小心。有事便到未溪山找千序道长,那人便是老道了。”
  老头感激得泪流满面:“娃娃和我老头子都谢过道长了。道长有心再为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千序望着悠悠江水感慨起来,人世漫长,经不住浮世虚华失其本心的人何其多也。淡薄名利,疏离闹市隐于山间之人实难一见。
  “便叫寄澄吧。希望他内心纯澈,与人为善。”别学他父母为修炼害人害己得不偿失。
  “寄澄,寄澄……好名字,好名字啊。”许是心情大好,老头划船的速度加快不少,身后桃花泛滥的花雨山越来越小。千序坐定,闭眼冥想。偶尔老头搭讪他也不作理会,老头知趣闭嘴不言。
  傍晚行船靠岸,千序复又叮嘱几句才往驿站买马离去。老头调转船头东去,穿过几棵柳树才驻船上岸。
  老人今年至七十,虽上了年纪却因终生深居山野日日攀山下河身体十分硬朗。村里人都称他为老六叔,因为他在家中排行老六,只是村中常发怪疾家里人死的死搬的搬就剩他和老伴留了下来。
  他的家是一间极为简陋的茅草屋,屋身随着时间萎靡斜斜地歪向东方。老六叔说人老了房子也会跟着老的,万一某天去了房子是会塌下来作坟的。
  老伴是个朴实的农妇,常年顽疾在身无心理会老六叔胡说八道。老六叔也乐意老伴这样。老了他才发现情人最迷人的地方不是陪你说多少情话,而是你说什么她都愿意倾听。平日老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叨叨的事她都记在心上呢。
  某一次老六叔风湿犯了下不来床,老伴每天都向他报备他养的鸡种的药哪家的小孩识字了等等时事。而这些皆是老六叔在意的琐事。
  老六叔走过石头胡乱铺垫的小径,那座茅草屋的轮廓渐渐清明,一盏昏暗的灯光映射在发黄的纸窗上。
  “大嫂子送饭没?这时辰了还不睡下。”老六叔刚进门便向老伴抱怨。
  “这两日好了些能下床走走了。”梅婆婆支起身看老伴将篓中的东西一一放回原位。她本有些眼花良久才看到被放在桌上的寄澄。“你从哪弄来的小娃子?”
  “花雨山捡的,明日我去老赵家买下那只刚产仔的母羊……”老六叔刻意省略遇上道长一事,梅婆婆向来同他一个阵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怜的娃儿,婆婆抱抱。”她一瘸一拐走向桌边抱起寄澄,寄澄胖乎乎的样子逗笑她:“小家伙长得真俊!”
  “那是!”老六叔得意地哼哼和老伴一同逗寄澄玩,一夜安然。
  梅婆婆无法生育本以为要终身遗憾,不料寄澄的出现弥补了遗憾。她倾注万分心血带孩子,小寄澄平平安安长到三岁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转悠,一刻都离不开她。
  三年来,只出过一次意外,寄澄两岁那年和婆婆在井边洗衣。活泼乱跳的寄澄四处跑动拉也拉不住。婆婆一分心他便栽进井里。井下先是哭声阵阵,片刻后死气沉沉。婆婆吓坏了,忙唤老六叔找人救命。
  准备好一切后一个时辰过去了,大家都认定捞上来的必是死尸。谁知大汉上去后捞上来的寄澄非但完好无损,手中还紧紧攒着一条死蛇。然后,吓坏的不仅仅是梅婆婆了,村里人都吓得半死。
  “妖怪,一定是妖怪。”
  “你再哭!老六叔家的小妖怪就要出来吃人了!”
  流言就是那时候飘起的,所有疏远也是在那时候降临的。
  住了几十年的村子怎不是相往相亲?晚年突遇世态炎凉老六叔和梅婆婆都感到无限悲哀,可毕竟大风大浪也经历不少,寄澄带来的欢乐很快冲淡了这股郁郁的情节。
  小寄澄最向往的地方便是村里的集市,那里糖葫芦又大又甜,还有花花绿绿的小物件,一年前他去过一次只匆匆几眼便记得清清楚楚。爷爷和婆婆都不让他去那儿,他每天坐在门口爷爷于门前大树搭起的秋千上看着集市的方向发呆,随时都有想冲过去的想法自脑中钻将出来。
  “澄儿,进屋吃饭。”爷爷站在门口朝他招手,他看了一眼一动不动抓着秋千发闷。
  “澄儿不高兴啦?”爷爷粗糙温暖的大手抚摸着他的头,轻柔的触感令他放松下来,他问:“爷爷,为什么澄儿不能去那儿呢?”
  “因为那儿的人不喜欢我们呀。”
  “澄儿也不要喜欢他们。”
  爷爷抱起他呵呵地笑,白胡子在风中一颤一颤的。“以后不喜欢澄儿的人多了去,难道澄儿也不喜欢他们吗?”
  小寄澄皱眉了:“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澄儿?”
  爷爷看他像个小大人皱起眉头一丝隐痛攀上心尖。这娃子恐怕是个早慧的主。“因为澄儿和他们不一样呀。我们澄儿懂事不和他们计较,愿意宽恕他们。而他们做不到这样所以不喜欢你。”
  小寄澄水汪汪的眼睛发直,噘嘴问:“计较,宽恕是什么呀?”
  “就是不和人吵架,别人做错事情也愿意原谅别人。就像澄儿昨日偷了婆婆的馒头,婆婆也不打骂澄儿那样的就叫不计较就叫宽恕。我们澄儿要作个善良的人对吧?”
  寄澄没完全明白但他确实在昨天偷过一个馒头而婆婆也未责怪他。于是他乖乖点头:“澄儿要乖。”
  爷爷乐呵呵抱他进屋,吃饭时他小小的碗里盛满爷爷和婆婆夹来的菜。没办法,他的食欲很好要比正常的小孩多吃一倍的食物。于是经常偷食的举动已经屡见不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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