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

　　苏梅和父亲在小镇上安顿下来以后便想着云珠，她总担心云珠在李家的日子，于是写了一封信给蔡姐，一是让她转告云珠自己的住处，二是了解云珠在李家的状况。
　　蔡姐的回信很快来了，信中说云珠婚后并未去过教堂，所以对她的近况并不知情。收到蔡姐的回信苏梅更是担心，拿着信沉默了良久。
　　苏士仁见女儿忧心忡忡的神情，便问道，“梅梅，有云珠的消息了吗？
　　苏梅摇了摇头，“蔡姐和云珠并未联系上。”
　　“梅梅，云珠刚嫁到李家，出门也许不太方便，过段时间她会去教堂和蔡姐联系的。”苏士仁安慰道。
　　“不知道云珠在李家过得如何？一天没有她的消息我就一天不能放心。”苏梅说着眼眶湿润起来。
　　自从逃离上海，苏士仁看着女儿每天为云珠担心挂怀，生怕她积虑成病，便岔开话题道，“梅梅，我们来这里有些时日了，私塾亦有了起色。过阵子孩子们就要放假了，我想着不如父亲带你出去散散心。”
　　“散心？父亲，我现在哪有心思散心。”
　　“梅梅，你成天坐在家里胡思乱想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们父女俩出去走走，说不定回来云珠的消息就到了。”
　　“真的吗，父亲？”苏梅抬头看着父亲。
　　苏士仁慈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们去哪里？”
　　苏士仁思忖了一下说道，“这周围有不少水乡古镇，不如我们就随便走走看看，离得也近。”
　　“好吧，父亲您安排好了。对了，父亲，我们出来也有段时间了，当初您和姑姑说出来四处走走，如今我们也没给姑姑去个信，她会不会担心？还有姑父那边不会起疑心吧？”
　　“你不用担心，当初我就和你姑姑说过，你成了亲以后我会四处游玩一下，圆了年轻时的梦想，可能不方便给她去信，她知道的。”
　　“那以后呢？您也不可能这么一直没有音讯吧？我是怕时间长了姑父和李云天那边会起疑。”
　　苏士仁叹道，“这个我之前想到过，可当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过段时间我回上海一次，一来让李家放心，二来也可以去看看云珠。”
　　“太好了，父亲！”
　　自从那天香儿冲出李明轩的书房，李明轩已有段时间没见到她。相处了这些时日，没有她的日子还是让李明轩有些空落。他也不想主动去找香儿，那天的谈话让他意识到香儿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了。
　　独自一人的李明轩更喜欢在西湖边散步。初冬的西湖褪去了秋日的缤纷色彩，显得异常平静。湖面上荷花的枯枝残叶凌乱地散落，完全不能想象当日的碧叶连天荷花娇艳。颓败的残荷映着阴郁的天空，整个湖面弥漫着莫名的哀伤。
　　李明轩愈发地思念起苏梅，在他心里苏梅还是那个在舞会上相遇的害羞女孩，他幻想着苏梅也在某个地方思念着他期待着与他重逢。李明轩正凝望着西湖发呆，下人从远处急急地跑来。
　　“少爷，赶紧回去吧，张老爷来了。”
　　张伯伯来了？李明轩心头一紧，预感一定和香儿有关。难道香儿出事了？李明轩不禁忐忑起来，上次看着香儿伤心地离开，李明轩多少也有点负疚。
　　李明轩和下人一路快走回到家里，见张秉升神情阴郁地坐在客厅。
　　“张伯伯，不好意思，不知道您过来……”李明轩作了个揖，客套话还没说完，张秉升就摆了摆手打断他。
　　“明轩哪，今天你张伯伯来是有个不情之请啊！”张秉升低头长叹一声，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张伯伯，您尽管说，如果晚辈能帮得上忙，一定会尽力！”
　　“诶，是我刁蛮的小女！我把她宠坏了！”
　　李明轩的心咯噔一下，想着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张伯伯，香儿小姐她有什么事吗？”
　　“小女要出嫁的事你知道了吧？”
　　“哦……，香儿小姐她……告诉我了。”
　　“那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张秉升直直地看着李明轩。
　　“她……，她好像说她不太愿意。”
　　“那她没有说其他的吗？”张秉升继续追问，李明轩忽觉喉咙发干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张秉升这么连连发问意欲何为。
　　“她……其他没有说什么。”李明轩有意隐瞒了最后的那段对话。
　　张秉升看了李明轩片刻，将要说出嘴的话又咽了下去，两人僵持在那里，空气中满是尴尬。
　　少卿，张秉升又开口道，“明轩哪，你也知道张伯伯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一直把她当宝贝一样宠着，生怕她磕着病着。”
　　“张伯伯，我知道。香儿小姐她……究竟怎么了？”
　　“诶，她不愿意那门亲事，在家和我赌气，已经不吃不喝两天了。”
　　什么？！李明轩大吃一惊，他一直以为这个小丫头最多闹闹小孩子脾气，没想到她竟是这么刚烈的性子。
　　张秉升看出李明轩焦急的神情，赶紧说道，“明轩哪，我看得出这些时日你和香儿的感情也是蛮好的，她也一直把你当……当哥哥看，你要不去看看她吧！也帮我劝劝她。”
　　李明轩听香儿不吃不喝也甚是担心她的身体，顾不上之前的尴尬答应下来。张秉升很是高兴，连忙驱车和李明轩一起往家里赶。
　　李明轩下了车张秉升便带着他径直往女儿闺房走去，院里的下人看着老爷领了一个男人往小姐房里带，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起来。香儿的闺房坐落在张府的后花园，一幢两层的精致小楼。楼前有一个宽敞的平台，摆放着青花瓷的石桌石椅，还有一个木制的摇椅。平台前是一池碧水，里面养着各式鲤鱼。虽然李明轩曾在张府小住，也未踏入香儿的闺阁半步。如今张秉升爱女心切，女儿绝食让这个在江湖闯荡多年的男人乱了方寸，也顾不上礼仪了。
　　李明轩随着张秉升快步上到二楼卧室，见张家太太坐在香儿床头嘤嘤哭泣。
　　“美如，快别哭了，李公子来了。”张秉升上前劝道。
　　张太太赶紧起身擦拭着眼泪对李明轩说道，“李公子，你来啦！你好好劝劝香儿，她现在就听你的了。”
　　李明轩看着张秉升夫妇满是期待的眼光顿觉肩头沉重起来。他低头望了一眼芙蓉帐里的香儿，只这些时日，她本就瘦削的脸颊更加瘦小，美丽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毫无生气地低垂着，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即便李明轩对她不曾有男女之情此刻也忍不住心痛起来。他在床边坐下，轻轻地唤着香儿。
　　“香儿，香儿。”李明轩连着呼唤了几声，香儿似乎感知到了，眼珠转动了几下。
　　张太太见女儿有了动静，也激动地喊了起来，“香儿，香儿，你快醒醒，你明轩哥哥来看你了！”
　　香儿的睫毛微微抖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自父亲提起婚事的那天起，香儿无忧的少女时代宣告结束，没有丝毫征兆。她本像一只被精心圈养在深闺的小鸟，每天快乐地看看世界，听听趣事，去李明轩那里是她最开心的事。她幻想着能与李明轩每天在一起，甚至幻想着有一天当他的新娘。
　　香儿的梦在心里还没捂暖，被突如其来的婚事浇下一盆冷水。那天她去到李明轩家里本想获得一些安慰，却不想被李明轩的无动于衷深深刺痛，回来便躺在了病床上。虽然没有得到心爱之人的表白，香儿也不想要一个毫无感情的婚姻，便以死抗争。张秉升夫妇好说歹说女儿终于将心事托出，原来她是爱上了李家的公子，这让张秉升好不为难。
　　虽说张秉升与李云天是一起赤手空拳打天下的兄弟，近几年来两个人的嫌隙却在增加。张秉升独揽杭州的大权让李云天很是不满，杭州上上下下全是张秉升的亲信，李云天对于杭州的业务丝毫插不上手，所以一直怀疑张秉升私下独吞了很多好处。
　　而李云天与日本人一直有往来也让张秉升甚为不满。张秉升的母亲妹妹为日本人所杀，他对日本人恨之入骨，不共戴天。特别是现在眼看中日之战即将爆发，张秉升得到消息李云天居然想借日本人的优势扩充自己在上海的势力，更是让他大为恼火。两人形同水火各自已经心知肚明，只是孩子们都还不知其中究竟。
　　张秉升本想女儿只是耍耍小姐脾气一时兴起，便随她折腾了几日。没想到她又闹起了绝食，这让张秉升顿失了方寸，只好硬着头皮请李明轩过来解当下之急。
　　张秉升就这么一个女儿，对于女儿的婚事自是不敢怠慢。他想着不能让女儿将来嫁到夫家吃亏，于是精心挑选了心腹老赵的儿子，亦好巩固自己的势力。可女儿居然对李明轩一片痴情，一下子打乱了张秉升的计划。如果女儿嫁入李家，这完全不在张秉升的控制范围，而且近几年来他与李云天的矛盾又日益加深，所以即便是李明轩答应，张秉升也不甘心她做李家的儿媳。可小丫头不明事理，以绝食相逼，个中道理又不能和她道明，让他这个当爹的又是痛又是急。
　　“香儿，你醒啦！”见香儿睁开了眼睛，李明轩高兴地喊道。
　　“明轩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香儿的声音虚弱而无力，她朝李明轩伸出了苍白纤细的手。
　　李明轩抓住她的手道，“是的，是我，我来看你了。”
　　“明轩哥，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看我了。”香儿说着泪珠从长长的睫毛下滑落出来。
　　“怎么会？我们还是好朋友嘛。”李明轩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香儿也笑了。
　　香儿的母亲见女儿总算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也非常高兴，赶紧走到女儿跟前说道，“乖女儿，你明轩哥哥听说你几天不吃东西很是担心，马上就赶过来看你了。现在你也见到他了，赶紧吃点东西吧，别让他再担心了。”
　　香儿听母亲这么说，略显激动，问李明轩道，“是真的吗，明轩哥？你真的担心我吗？”
　　香儿的母亲扭头朝李明轩看了一眼，李明轩马上会意道，“是的。张伯伯说你几天没吃饭，我很担心。香儿，你这样饿下去不行，要赶紧吃点东西。”
　　“是啊，乖女儿。你不把身体养好怎么再去明轩哥那里听故事呢？”
　　香儿看看李明轩又看看母亲，点头道，“好，母亲，我想喝点稀粥。
　　好的，乖女儿，这就来。”香儿的母亲喜出望外，赶紧吩咐佣人。
　　女儿总算开口吃东西，张秉升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明轩哪，张伯伯真是谢谢你了，你救了小女一命！”
　　“张伯伯，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是张伯伯欠你一分情。明轩哪，今天晚上就别走了，留下来吃饭吧。我和你张伯母先去厨房吩咐一下，麻烦你陪陪小女。”张秉升朝太太使了一个眼色。张太太心领神会，立即附和道，“是啊，明轩，晚上留下来吃饭。你和香儿也有些日子不见了，你就先和她说说话。”
　　李明轩见张秉升夫妇要把他单独留在香儿的闺房不免紧张起来，起身道，“张伯伯，张伯母，不用客气了，我坐坐就走的。”
　　“明轩，你就不用和我们客气了。今天幸亏有你相劝小女，不然我们还不知如何收场。你先坐会，我们去去就来。”
　　张秉升夫妇不容他多说，径直下了楼。李明轩无奈地看着他们离去，转头看了看床上的香儿，只见她面朝账内半侧着头，娇羞似一朵待放的荷花。
　　来到楼下，张太太对张秉升说道，“秉升，你看女儿的事到底怎么办？这让李明轩这么陪着也不是个办法呀！”
　　“你以为我愿意吗？女儿还未出阁，今天当着这么多下人我把他往里带，这面子早豁出去了！”
　　“这不是你的面子问题，这是我们家香儿的名声问题！以后怕是有人要说闲话。”
　　“在杭州的地界，谁敢！”张秉升朝空中瞪了一眼。
　　“诶，”张太太叹道，“虽然别人嘴上不说，可心里总是有想法的。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天的事我看迟早要传出去。那你说我们香儿的婚事究竟怎么办？”
　　“你是说老赵那边？你放心，他知道了也不敢有想法。只是这小丫头死心眼的很，以她现在的心性我看不能硬来。”
　　“香儿喜欢的是李明轩，不如我们就成全了她。我看那李明轩对女儿也并非全无情义，而且比起老赵的儿子，李明轩强了太多！”
　　“美如啊，这豪门深似海。李家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李明轩将来又是李家的继承人，你以为这个少奶奶有那么好当吗？”
　　“可你和李云天不是赤膊兄弟吗？他在上海的天下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这李家的少奶奶香儿怎么就不能当？”
　　“诶，”张秉升叹了一口气，自己和李云天的恩怨和太太也说不清，“美如，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况且李明轩究竟怎么想的我们还不知道呢。万一你提上去别人一口回绝，我这个老脸往哪搁？”张秉升指了指自己的脸。
　　张太太仍不服气还想再说，张秉升摆手道，“好了美如，我看女儿的事情先这样吧，等她身子恢复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