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几扇古色古香的雕花木窗外，春意正阑珊。
　　风卷窗帘，室内的光线明明灭灭。窗边的花几上，一株盆栽的兰花已经绽放几朵，风拂过，如蝴蝶在翩翩起舞，送来幽香。
　　纪烟雨躺在床上，看着一动一静间的景致入神。
　　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在欧阳烈在上海的别苑里疗伤。她本想回到梅衡那边，毕竟那边有她的住房，而且有梅意可以帮忙打点一切，跟如烟也可以互相照顾。可是欧阳烈坚决不让。盛情难却，加之是他救回她的命，她就没有拒绝。
　　这些日子，欧阳烈隔三岔五的就来探望她，住在他的别苑，享受着他不一样的厚待，她有些忐忑。感觉，都是沾了他那故人的光。
　　有好几次，她都想问他关于他那个故人的事，可是刚到嘴边，又觉得自己这样问过于唐突，又怕引起他的伤心事，所以每每作罢。
　　正在她遐想时，房门开了，欧阳烈为她安排的丫头燕容走了进来。
　　燕容看到她，眼前一亮，“姑娘，你醒了？”
　　纪烟雨对她微笑点点头。
　　“你醒了就好，少帅可担心你了！你刚才睡着的时候，他就来看了几回，我现在就去跟他说——”燕容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燕容，先不要叫他来……我有点口渴，给我倒杯水吧。”纪烟雨撑着自己起来，一袭青丝也因她的动作滑下她的肩膀。
　　“好的，你看我，着急把好消息告诉少帅，倒把自己的份内事给忘了。”燕容吐吐舌头，她长一张脸圆圆的，笑起来，像一盘满月，她走过来，给纪烟雨倒了一杯水，双手端到纪烟雨面前。
　　纪烟雨接过，言了谢，双手握着杯喝了口水。
　　就在这时，她看到欧阳烈走进房门来，看到她醒了，倒觉得有些失礼，站在门口处，脚步迟疑着，进退都不是。
　　纪烟雨忍不住笑了，端着杯子的手晃了一下，把杯中的水晃了出来。
　　欧阳烈看到纪烟雨的笑容，不觉怔住。
　　因她这一笑，多日来笼罩在他心头上的担忧都烟消云散。
　　她笑起来，并不像那些大家闺笑的那样半遮半掩，而是迎着他，一脸爽朗地笑，她有着精致的五官，因她的笑，鼻翼旁轻轻皱起，眼睛像月牙般弯弯，小贝齿显得可爱，呈现一种属于江南的柔美，如同阳春三月的明媚。
　　欧阳烈看到她的笑已经打破了尴尬，他大步走到纪烟雨面前。燕容也退了出去。
　　“你醒了？身体有没有好些？伤口还痛吗？”
　　纪烟雨看着他，“谢谢你费心，我好多了。只是在你府上烦扰多时，我也该回去了。”
　　“不急，别苑里很清静，有助于你疗伤，你可以一直在这里住。”
　　纪烟雨偏了一下脸，他应该很清楚，她不是他的故人，为什么还是一再挽留？她是越来越搞不清楚眼前这个人了。她从燕容那里得知，他叫欧阳烈，老督军唯一的儿子，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肩上背负着国家使命的军人，虽然人称少帅，但并不风流，想必他对他的那位故人情有独钟，才会误把自己当她。但自己毕竟不是那个人，她不想继续纠缠不清。
　　在房间内光线那扑明扑灭中，纪烟雨望向欧阳烈，“谢谢少帅，我的伤口已经无大碍，我要回去工作了，过一些日子，我会把医药费用送到府上。”
　　欧阳烈没有作声，一双眼睛盯着她，周围的空气骤然降到冰点。
　　欧阳烈知道，好不容易将她带到身边，现在要放她走，他很不愿意。只是，他找不到理由让她留在身边。军中来了电报，他很快要赶赴前线。他知道，纪烟雨不会像一只金丝雀，让他豢养在笼中。只是他会表明心迹，在他这次任务完成归来的时候，如今，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过了许久，欧阳烈开腔了，“既然纪小姐坚持要回去，我自然不会挽留。只是医药费你不用放在心上，上海滩现在很乱，你一个女孩子，不管在哪里，都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样，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回百乐门了，那是个是非之地，而且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不是久留之地。如果纪小姐想要工作，我会替你安排到别处去。”
　　纪烟雨微微一笑，“少帅有心了，我现在是一个落难的人，顾不了太多的名声，梅大哥帮了我很多，我也不能随便就离开，总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欧阳烈看着她，“在我面前，你不用那么客气。我很快也要赶赴军中。既然你不想留下，我会安排下面的人送你回去，只是纪小姐如果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尽管吩咐。”
　　纪烟雨摇摇头，“这段时间我已经给少帅添了太多麻烦，我心里很感激。少帅军中事忙，别的，就不麻烦少帅了。”
　　“……这样。”欧阳烈沉吟半晌，点了点头。
　　以往，他的心胸装的是整个世界，而现在，他感觉他的世界只有一个她。他感觉征服这个世界可以不顾性命，可是征服她，丢了性命恐怕还是赢不了她。一切，都让他慎之又慎，小心翼翼。可是，他不是一个举棋不定的人，他既然看上了她，他自然有把握连她的人与心都要了。
　　
　　春夜，凉意袭人。
　　欧阳烈踱至纪烟雨所居住的阁楼下，抬头看到她屋子里亮着灯光。
　　刚好燕容从楼梯下来，他把燕容叫到面前。
　　“她还没睡吗？”
　　“纪小姐在做女红，这两天她一直在熬夜，劝过她了，可是她不听。”
　　欧阳烈点点头，示意燕容退下去。他觉得纪烟雨要是无聊用这些打发时间也好，可是她做这种费神的活儿又持续那么长时间，始终不大好。他抬脚准备上楼去劝一下她，可是窗户里面的灯一下子灭了。他知道她已经躺下了，就不再打扰。
　　第二天清晨，要出远门的欧阳烈匆匆走到纪烟雨的房门外，敲过门，纪烟雨过来给他开门，看到他一身军装英姿飒爽站在门外，脸上却是深不可测的表情，纪烟雨看着他，一时间忤在原地。
　　欧阳烈看她穿着一身淡雅的旗袍，床上有收拾到一半的行李，一时惊讶，“你今天就要回去了吗？”
　　纪烟雨点点头，“嗯，我本来前两天就准备走的，可是……我有东西要送你。”
　　纪烟雨说完，转过身走到床前，拿起一个小小的物件，再回过身走到欧阳烈面前，双手一递，将手中的物件呈到欧阳烈面前。
　　“送给你的！希望你喜欢！是一个刺绣平安袋！”
　　欧阳烈盯着她那明媚的笑脸，接过那只精致的平安袋，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着，视线很快回到纪烟雨脸上。
　　“谢谢。”
　　因欧阳烈的视线一直锁在自己的脸上，纪烟雨有些不好意思，她垂下了眼眸。
　　“那个……要没什么事，我先去收拾行李。”纪烟雨抬手指向床那边。
　　下一刻，欧阳烈便抓住她的手，差点没吓她一跳。
　　只是他深邃的双眼看着她指尖，“你手怎么了？”
　　纪烟雨很惊讶他紧张自己的样子，“没事，我做女红的时候，不小心被绣花针刺了几下，没事的。”
　　纪烟雨想缩回手，但欧阳烈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她不知道，那一刻的欧阳烈有多想拥她入怀，只是，他控制好了自己。欲速则不达，行军打仗上如此，在感情上更甚。
　　终于意识到自己握着她的手太久，欧阳烈将她的手放开，“抱歉。”
　　纪烟雨看欧阳烈一眼，摇了摇头。她真的不知道，是谁能让这个看起来很冷的男人如此牵挂，三番四次把自己误当是她。
　　欧阳烈深呼吸一口气，“好了，我安排司机送你回去。”
　　说这句话时，他手中紧紧攥着的，是那个平安袋。
　　军车里，纪烟雨坐在欧阳烈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边，她渐渐感觉有些拘束，有些不安。
　　或许，他对她流露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关心，让她产生了负担。但离开他身边，她忽然感觉轻松许多，就这样，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然而她细微的动作，让一旁的欧阳烈察觉了，紧接着他的眉头蹙起。
　　她不想呆在自己身边吗？自己做了什么让她有负担了吗？从来只会在调兵遣将上费精神的欧阳烈，又开始揣测这小儿女心思。这不是自己一贯的作风，他撇开那些揣摩猜度，看一眼纪烟雨那边的车窗外。
　　就在这时，车子晃了一下，紧急刹车。
　　欧阳烈忙侧过身伸手去护着纪烟雨，纪烟雨因为惯性前倾，但幸好被欧阳烈护着，她跌入他的怀抱，而他的下巴，正搁在她的头顶。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纪烟雨红了脸，轻咳一声忙端正坐好。
　　欧阳烈也忙松开她，端正坐好。他自然是知道，那是许副官故意刹的车，想要帮他一把。
　　前面的许副官没有跟欧阳烈报告情况，只是看着后视镜嘴里坏坏地一笑。不知道，他这次“失误”，少帅会不会涨他俸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