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玲珑骰子镶红豆 刻骨相思君不知

　　在军中处理事务已经过去整整三个多月，眨眼进入了雨水充沣的夏季。
　　这三个多月，比起他以往一直待在军中，显得是那么地漫长。他明白身上的军装给予他的责任，在战火弥漫的战场，他却时刻想起欧阳雨，想起那个不经意闯入他生命，让他一向平静的内心泛起涟漪，却丝毫察觉不到他对她那份情意的那个女人。
　　此刻坐在军用轿车里，他的手中紧紧地握着那只临行前她送给他的平安袋。他不容许自己再等。这次回来，他一定要得到她！
　　想到这里，他那坚毅的眼神多了几分狠意。是的，那是狠意。
　　他是一个做事雷厉风行，很有血性的男人，求而不得，于他而言是最难熬的。他不想让自己继续在那种心境里受折磨。得到她，将她安顿好，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女人，是他迫切要做的事。他不想再让她从身边跑掉。
　　三个多月的刻骨相思，让他不允许自己再兜兜转转，在这段感情上继续绕弯子。
　　车子停在百乐门的门外，天空瞬即瓢泼般下起倾盆大雨。欧阳烈的心情，就像被泼了一桶冷水一般，由原来喜上眉梢，骤然降到冰点。
　　坐在驾驶座的许副官脸色有些苍白，他想少帅应该看到了。
　　纪烟雨从停在前面那辆轿车下来，而梅衡微笑给她打着伞。他们俨然情侣。
　　“少帅……”许副官侧过脸想问欧阳烈接下来怎么做。
　　欧阳烈没有理会他，他的手握在了车门把上，力度在加大，却迟迟没有把门打开。许副官知道，少帅很生气。而且生气的程度，让自己不敢去招惹他。
　　欧阳烈犹豫过后，还是打开了车门。
　　“少帅，淋雨了不好！”许副官忙转身去拿伞。
　　“在这里等着我！”欧阳烈丢下一句话，冒着雨走进百乐门。
　　纪烟雨与梅衡说着话，准备上楼。
　　欧阳烈走过去，一把握着她的手腕。
　　纪烟雨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欧阳烈，双眼正好迎上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
　　“少……少帅？”纪烟雨似乎是很惊讶他的出现。
　　梅衡也停下了脚步，看着欧阳烈，脸上却是深明世故的平静。其实，他的心里还是很震惊的，毕竟，欧阳烈身上满是愤怒的气息。
　　欧阳烈二话不说，拖着纪烟雨就往门外走。
　　梅衡手下的人征求梅衡的意见，要不要拦住。梅衡伸手阻止了手下的人，摇了摇头。
　　他是知道欧阳烈这个人的，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实质上却是一个厉害角色，整个上海滩，没人敢招惹他。如果此时他的人去拦住他，只会是硬碰硬，闹了矛盾反而不好处理。
　　他在想，如果欧阳烈是在意纪烟雨的话，应该不会为难她的。
　　欧阳烈将纪烟雨拖出百乐门，雨仍在下。
　　纪烟雨看着这个生气的男人，做着让她费解的事，她真的很不能理解。
　　“你要带我去哪里？”纪烟雨生气地看着他。
　　欧阳烈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把她塞进车子里，自己也挤上去，关上了车门。
　　他冷着一张脸，“许副官，回别苑！”
　　纪烟雨侧过脸看着他，几个月不见，他脸上瘦削了许多，握着她手腕的大手跟以往一样，长满了老茧，很粗糙，让她手腕生痛。
　　她蹙蹙眉头，觉得身边的欧阳烈真的相当奇怪，自己没招他惹他，他却三番四次跟自己过不去。虽然他救过她一次，可是她已经说得很明白，她不是他的故人！
　　车子开进别苑，欧阳烈将她拖下车，带到了她曾经住过的阁楼，并将房门关上。
　　欧阳烈盯着她，因为她，他的心里一直很不平静，可是此刻，他的内心很汹涌。他那么想她，风风火火从军中赶回来，第一时间是去找她，可是，她却跟别的男人走那么近，谈笑风生。他心底无形中浮起一抹火气。
　　“欧阳先生，我跟你说，我不是你的故人，请你不要总是来打扰我，我早已经把医药费交到府上了。”纪烟雨抬眸看他，她真的搞不懂，为什么他总是把她当作他那个故人，还对她那么粗鲁，她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把他从梅大哥身边拖走。
　　欧阳烈看着她，她总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看不到他对她有意思。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霸道地占有她。
　　欧阳烈将纪烟雨按到墙边，红着双眼哑声道，“我跟你说，没有故人，只有你。我要找的人就是你，没有别人！”
　　说着，欧阳烈俯下去，狂吻她。
　　纪烟雨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的唇已经被眼前的欧阳烈霸上，那么地疯狂。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他，无奈她根本使不上劲，她真的很恨这个霸道又粗鲁的男人，想到这里，她的理智也失掉大半，用力地咬了一下欧阳烈的嘴唇。
　　欧阳烈松开她的唇，指尖轻轻地抹了一下唇边的鲜血，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卑鄙！”纪烟雨扬手就要甩他一巴掌，可是欧阳烈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
　　“卑鄙？不就是一个梅衡，值得你为他这么奋不顾身推开我吗？”
　　“是，我喜欢梅大哥！总比你这种一点都不懂得尊重人的暴力狂要好！”纪烟雨生气地反击。要知道，被他强吻，是她料想不到的，此刻她是既愤怒，又委屈，有一股气在她胸口堵着，让她难受得不得了。
　　“你口口声声喜欢梅大哥，那么这个东西呢？”欧阳烈将口袋里的平安袋拿出来，红着双眼喘着粗气，“你送我这个东西，不是在提醒我要时时刻刻想起你吗？”
　　纪烟雨握紧拳头，“我只是希望你平安！没有别的！你不要会错我的意！”
　　欧阳烈吼道，“我告诉你！我没有会错意！我喜欢你！从在北平遇上你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你！”
　　纪烟雨看着他，她终于想起来，在北平她帮老奶奶卖红薯的那个晚上，那个帮她赶走无赖，买下所有红薯的那个人。
　　是他？纪烟雨脑里的思绪开始变得清晰。
　　欧阳烈将她一把抱起，“你是我欧阳烈看上了的女人！你注定是我的女人！”
　　纪烟雨双手紧紧地抓在他的身上，那一刻，惊慌，害怕，对不能预知的要发生的一切，笼罩在她心上。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纪烟雨紧紧地握着他襟前的衣服，一双眸子满是惊慌失措。
　　欧阳烈将她放在床上，很快骑上她的身体。
　　他的吻很快覆上她的唇，让她连惊叫的余地都没有，她的双手，也被他紧紧地握住，按在枕头边上。
　　纪烟雨睁大双眼，却无法阻止他的吻。他的吻在她唇上肆虐，接着，落在她脸上，她耳边，她颈中，一直往下……
　　随着衣服落下，欧阳烈的目的一点点地在实现，他要在她的身上，印上他的印记，他要她成为他的女人！此刻，现在！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整个世界接受着暴雨的洗礼。
　　纪烟雨倚着窗边，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此刻是空洞无神的，就如同整个人被抽掉了灵魂一般。
　　她多想暴雨可以将她洗刷一遍，洗去她身上的耻辱，也洗去她灵魂的污秽。在欧阳烈蛮横地占有她的那一刻，她很想死掉，可是她很不甘心，父母生死未卜，她不能那么不孝！
　　可是留着性命，她无法释怀，那些屈辱的感觉每一秒都在啃噬她的理智。她恨欧阳烈，哪怕他曾经救过她的命！
　　正在她看着雨，难过得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她又嗅到欧阳烈的气息。他又来了！
　　自从委身于他，他便将自己软禁在这小阁楼里。她忽然就变成了一只笼中鸟，似乎除了死，她再没有别的办法逃离他的禁锢。
　　她转过脸，一双眼看着他，眼里带有恨意。
　　欧阳烈走到她身旁，看着她衣着单薄，又站在窗前，他伸出手想将她拉回床边。
　　纪烟雨受了惊，眼里是防备的，全身也抵触着。
　　她这个样子是欧阳烈不想看到的，他一向不是一个善解温柔的人，军营的生活将他打造成一个说一不二的男人，做事也从来不优柔寡断。纪烟雨这般抗拒他，是他太急于占有她所致，但他对她是有感情的，他不是那种吃光抹净就扔了的人。
　　他一把将纪烟雨抱起，大步走向大床。只要她的身体是他的，她的心在不在，他可以等。
　　纪烟雨眼里闪烁着泪光，没想到离开父母的她，此刻就如同俎上鱼肉，任内摆布。命运由不得她半分！
　　欧阳烈盯着她的脸，看到她眼里的泪光，他一下子就狠不下心再去霸占她。他承认，对她，他是过于急进。但她不知道，他是有多害怕失去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第一眼就看上她，会想念她，会那么想要将她占为己有。可是，既然他看上她，想她，那么他就要得到她！从小到大，在父辈那里，他得到的教育就是一种野心与霸权，自小，他就被灌输一种思想，如果想要什么东西，就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哪怕有一天不想要了会扔掉，也要得到！等真有一天实在不想要了，就毁掉！
　　而除了军权，名望，纪烟雨便是他这一辈子第一个看上，并强烈地想要霸占的女人。
　　他已经得到了纪烟雨的身体，但过后，她是那么地抗拒他，他很想把她扔掉，可是他没办法让自己扔掉她。他还贪婪更多。他想要占满她的心！
　　她越是不顺从，他就越是想占据她！他要她依附他，心心念念装的都是他！
　　他与她坐在床边，他伸出手去捏起她的下巴，双眼如迸出火焰，“我不知道你的心现在在谁身上，可是现在你在我欧阳烈身边，你就是我的女人！我劝你，趁早把心收回来！因为你是我的！”
　　纪烟雨看着他，她知道，她连恨都显得无力。她才十九岁，过去的日子，她在父母的疼爱下，过着无忧无虑的小姐生活。她从来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憎恨一个人，眼前这个人，她应该是恨的，可是到最后，她却反而是恨自己。
　　既然是恨自己，既然又不可以死，那么，她要怎么做？她只想知道父母的下落，他既然那么想要她做他的女人，那好，她就让他帮她找父母，如果父母安好，她便可以解脱自己，不再受他控制。如果父母已经遭遇不测，那她就更可以无牵无挂地去见父母了！
　　想到这里，她抬眸迎上他双眼，“你口口声声说你在意我，想到到我的心，那么，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欧阳烈淡漠地看着她，“别说一件，就算一百件，一千件，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答应你！”
　　“帮我找我的父母。只要你帮我找我的父母，我的心，就可以交给你。”
　　欧阳烈点点头，“成交。”
　　纪烟雨看着他，她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爽快。可是像他这样风流倜傥的大少爷，她自然知道，他是贪她一时新鲜。所以才会爽快应允。虽然此时是乱世，时局动荡不安，可是他手下的人那么多，找到她的父母并非难事。
　　只要心愿了了，她也可以结束她的屈辱。
　　她是铁定了这样的主意。
　　忽然地，她手腕一紧，身体瞬即被他强而用力的身体按倒，他俯到她耳边，“既然我答应了你的条件，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成全我的心愿？”
　　纪烟雨看着他，默许了他……
　　云雨过后，欧阳烈穿好自己的衣装，走到了房门外。
　　“许副官！”
　　“到！”
　　“传令下去，不管花费多少人力物力，都必须帮我将江南纪家的人找到！”
　　“是！少帅！”
　　许副官的脚步声走远。
　　欧阳烈站在走廊上，手握着雕花白玉栏杆，眉宇间，是一股淡淡的隐忧。
　　他自然是知道，纪烟雨自愿把自己交给他，不过是她的权宜之计，如果有一天真的找到她的父母，不管是生是死，她都会离开他。他知道她的倔强，如今，他只能见步行步。
　　欧阳烈回到房里，纪烟雨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他知道，她在假寐。
　　她白皙的手臂露在被子外，一袭柔软的青丝披散在枕畔，一只手紧紧地攥着棉被，让他知道，她就算是假寐，都在提防着他。
　　他蹙着眉头走到床边坐下，将她的手臂放进被子里，他的手轻轻地握起她的发丝，怔怔地看着她那张苍白的小脸。
　　半晌，他站起身来，离开了她的房间。
　　窗外的雨打在玻璃窗上，沙沙地响，纪烟雨睁开了双眼，一滴晶莹的泪水沿着她的眼角轻轻地滑落，没入枕间，倏而不见。
　　她咬着手背，小声的抽泣起来。
　　这不是她憧憬的爱情，曾经少女情窦初开时，她也曾天真地幻想过，与一年纪相仿的男子如何相遇，相爱，相亲，相伴，可是，绝不是她此间经受的那么无措，那么疼痛，那么寒心。
　　
　　这些日子，纪烟雨一直在房里做女红。她不知何去何从。得过且过一日地用女红打发时日，一心只想等到父母的消息。
　　这日，她在房里绣一个手帕。快要完工了，雪白的布帛上是栩栩如生的一只蝴蝶。以往她曾向往的双宿双栖的鸳鸯，已经成为幻化的美好，如影随形的蝴蝶，也已经无法让她想到爱情的美好，这一形单影只的蝴蝶，恰似她。
　　她才明白，这世事，或是幸福或是愁苦，都是人的心情赋予的。而她，只是这乱世中一个失落人。
　　“烟雨小姐，该吃饭了！”一把清脆的声音传来，是燕容。
　　“我快要好了，先搁那吧！”纪烟雨没有胃口，她不知道，这段时间，她瘦削许多。
　　燕容手脚麻利地摆着碗筷，“烟雨小姐，饭菜还是要趁热吃，你不知道，这段时间你整个人都瘦下来了。少帅很担心你，你知道吗？燕容来别苑做事已经有好几年了，可是从来没见过少帅对任何一个女子像你这么上心。他真的好喜欢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他。”
　　她不知道，她说话这会儿，欧阳烈正步至窗外，恰好听到她这番话。
　　纪烟雨只是笑笑，继续专注她手头上的事情。
　　“烟雨小姐，你知道吗？我们家少帅特意为了你请了一个江南的厨子，为的是让他做出适合你口味的菜式，你都不知道少帅对你有多用心，他可是从来没对哪家姑娘上心过。”
　　纪烟雨抬起头，看着桌面上精致的菜式，对啊，她每天吃着这些饭菜，却味同嚼蜡，根本没有察觉到这都是家乡的口味。
　　“啊！”因为不留神，手指被绣花针刺到，她痛得蹙起眉头。
　　欧阳烈一个箭步走进来，在纪烟雨面前半蹲下，握起她的手，二话不说将她指尖含入口中。
　　纪烟雨的耳边不觉在发热，她羞涩地看着欧阳烈，想要把手抽回，可是欧阳烈抓她的手很紧。
　　燕容识趣地退了出去。
　　“我……我已经没事了。”纪烟雨看着低着头的欧阳烈那冷峻的剑眉，看着他挺直的鼻梁，红着脸抽回自己的手。
　　欧阳烈抬头看她，目光一触，纪烟雨便移开了视线，只是看着别处绞着手指。
　　欧阳烈知道她在紧张，他这些日子一直懊恼，自己得到她，却反而是吓坏了她。天知道，这代价太沉重！他多想看她笑脸对他绽放，也对他不设心防。可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退路。
　　欧阳烈站了起来，看到桌面上摆好的饭菜，他望向纪烟雨，“为什么还不吃饭，都要凉了！”
　　“我不饿。”纪烟雨声音淡淡的。
　　“如果饭菜不合口味，我可以帮你换，可是我不许你不吃饭。”欧阳烈的霸道又来了。
　　纪烟雨蹙起眉头，看着对她总是三句话不到就变得很霸道的欧阳烈。她不明白，他们非亲非故，他为什么偏是要管着她。
　　想到这里，她一仰脸，“为什么世间女子千千万万，你独是要我的心？”
　　欧阳烈看着她，或许，他也惊讶她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沉思半晌，他望向她双眸，这个问题，他也很疑惑。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让他跟老父吵了一架，再心心念念地惦记，他恨不得将世间的珍宝捧到她面前，讨她欢心，可是眼前的她，却不买他的账，他所做的，她似乎都并不动心。
　　他哑然一笑，“对啊！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一颗心要用在一个不懂领情的人身上。可是，我告诉自己，我既然看上了这个人，我就不管她领不领情，我只要她在身边就够了。”
　　“你不觉得，这样子很没意思？”纪烟雨看着欧阳烈，他真的很霸道，可是，对一个错误的人错用情，他的霸道并不明智。
　　“感情的世界，从来就没有对等的付出。总之，我会信守承诺，我不希望你有任何负担。”欧阳烈握起她的手，“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留在我身边。”
　　纪烟雨感受到他因长年累月舞刀弄枪而粗糙的手掌，只是他很温柔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其实你大富大贵，权倾一方，为什么非要对我一乡野丫头……”
　　“嘘——别这样说自己。”欧阳烈深情地看着她，她的眼神迅速地跃开。
　　欧阳烈看着她的侧脸，他的大手轻按在她脸上，让她的脑袋轻靠他肩膀。
　　“烟雨，我是认真的，你不要看轻你自己。”
　　纪烟雨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对自己这样的表白，她心里有些悸动。可是，她很快就按下内心的那份悸动。人心最是无法把握，她不要轻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