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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一度的老兵复员、新兵入伍的交替工作开始了。一排一班的刘森原、周贾复员，要回归送她们来的故乡。一班由姜薇接替刘森原的班长职务,姜薇和班里同志买来纪念品和食物，开了欢送会。在火车站和她们告别时依依不舍，放声痛哭。连里这么多老兵中，姜薇最舍不得刘森原走。她回顾当兵一年来她对自已的帮助，从心底里感激她。
　　班里分来林芳兰、吴湘月两个新兵。
　　这天肖莉娜来找姜薇，见面先说了医院丁院長和马阿姨代问她好，让她抽时间去他们家玩的话。姜薇听了没有说话，去那个马阿姨家一次就够了，从那丁院長马阿姨嘴里说出的话跟肖莉娜说的话如出一辙，她不爱听。马阿姨一个劲地开导她要和肖莉娜搞好关系，凡事向她看齐这使她感到厌烦，她不是小孩子，路该怎么走自己心里有数。
　　“下个月，舰队要开‘积代会’，你们一排是先进单位，要送材料上去，由我代送。我个人是直属队代表，小姜你文章写得好，就由你代劳写讲稿。”她神彩飞扬，満面春风，也显得很亲切，把一只手撘在姜薇肩膀上。
　　“我不行，”姜薇推辞。
　　“在一排二排你不行谁还行？这可是个政治任务，你一定要完成好。”
　　“这么说政治任务一定要我来完成了？你跟新闻处的邹处長关系不是很好吗，他可是大笔杆子。你可以请他写呀。”
　　“本连队的人写这个稿最合适，了解情况多。”肖莉娜有些不耐烦，开始严肃起来。“我们的本职工作是话务工作，首先要从为人民服务写起，我虽然是副连長，你们也都看到我还经常上机值班，要写怎样全心全意为用户服务。”
　　姜薇现在不好说不写的话，可她心里确实不想写。她有什么好写的？一排二排随便哪个战士拉出来都比她强。她这个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恐怕也是内定的，大家根本就没有评选过。
　　“一排是先进单位，一排里你们一班做的最好，下次有机会一定让你去。”肖莉娜见姜薇不说话已经默认了写稿的事，就高兴起来，“下次你代表一排去讲。”
　　姜薇心里想，谁象你那么爱表现自己，做的不好也要吹。给她写稿的亊，只能尽力而为。多想想她的优点。
　　下午大家都去助民劳动，姜薇一人留下写稿，写了两天，勉强完成。肖副连長过来看稿，看完头摇得货郎鼓似的。“不行。我不能拿这样的稿子去参加‘积代会’，通篇讲稿平淡无奇，我最突出的事迹只字不提，人家会说这象个学习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吗？”
　　肖副连长所指“突出事迹”就是翡翠岛救火一事，这件事要不要写，她也犹豫一番，最后认为即然不符合事实，就不能写。董秘书和他舰上的战友就是事件的见证人。事实明确是那样的，就不应该做错误的宣传。肖副连长执迷不悟，到“积代会”上想利用这一虚假事件为自己脸上贴金。怎么办？如果点穿了，那真正触到了她的痛处，“航空母舰”决不会等闲视之，她会发动所有火力朝自己猛烈射击。冷落、打击、报复会接踵而至。她政委干爹又是她强大后盾。
　　在这和平年代，没有战争，什么才能显示英雄本色？在帮助老百姓救火中，摔成脑振荡。这就体现了英雄本色。是和平年代的英雄。尚若在她的讲用槁里出色的描写这一和平年代的英雄事迹，无疑将使她的身价倍增。
　　“不行！通篇都没有上升到路线觉悟的高度，”肖副连長又摇头了。
　　“路线觉悟好办。”姜薇赶紧说。她想这是理论的东西也是当今的流行病，拔的再高也无仿。“可是翡翠岛救火的亊，我不太了解，所以写不好。”
　　“这么说你是不肯帮我这个忙了”肖莉娜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薇忙分辩。
　　“想想看，自从你分到连队以后，我处处向着你护着你。”她看紧她的脸蛋，“你长得这么漂亮，太漂亮在司政大院也会引起闲话。你提班長也是我先提你的名。我第一次求你，你就忍心不帮这个忙？”。
　　姜薇无奈，“我重写吧！”
　　今天又是助民劳动，肖莉娜不去参加，跑到总机房接电话去了。丘毛毛想她批评我懒，我看她比我还懒。这明明是逃避劳动。
　　姜薇拿起电话把肖副连长找来，说：“写好了，这次你该满意了吧？”姜薇把手稿递过去，肖莉娜把一只大腿翘到椅背上，认真看起来。“为人民服务这段写得还可以，路线觉悟方面也有了一定的高度”。
　　突然肖莉娜从椅子上跳起来，在跳起来时将翘在椅背上的大腿挪向桌面，用皮靴后跟“咚”一声敲打桌面。“我早知道你不愿意让我参加‘积代会’。我多方提携你你都不知好歹。”她睁圆杏眼，毫无遮拦地发泄怒气。“你给我戴那么高的帽子有什么用？没有突出事迹，没有内容。翡翠岛救火的事，舰队都发了通报的。你就是成心做坏，该写得不写，不该写得写一大堆。存心做坏！”
　　“我可不是成心！本来那个突出事迹就是假的，叫我怎么写？”姜薇说完要回班里。
　　“你以前受刘森原影响太大，林副主席说‘一天不学走下坡路’，你已经走下坡路了。我命令你从今天开始不准参加连里任何行动，在这里学习毛主席著作，着重学习‘反对自由主义’，写检查。”
　　肖莉娜撂下这番话就去了政冶部大楼，她要让邹处长帮她写稿。她终于明白姜薇写不出她满意的讲用槁。
　　第二天上午姜薇又看了两小时书，累了就来到总机房。王小兵坐在领班台上，看见她进来就问，“稿子写好啦！”“我写两稿她都不满意，我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她不满意我也沒办法。我要上班。”她把新兵林芳兰赶下机台休息，自己戴上耳机接起电话来。
　　排長王小兵想，肖莉娜是不容易满足的，而姜薇也很难无原则迁就她。正想着见肖副连长进来，冲她喊，“没有我的命令是谁让她上机值班的？”没等王小兵答话，她又冲到机台前朝姜薇吼，“下来！你给我下来！”
　　姜薇一气之下，来了倔强脾气就不下机。哼！不下我也有办法对付你，“王排長把她给我拖下来。”王小兵哪好意思拖姜薇。就说，“槁子写好了，就让她上班吧！”她故作不知内情。
　　“你要做她后台老板？”肖副连长双手插腰，不顾一切地喊。
　　“扯到哪去了，这是总机房，请不要大声喧哗!”王排長利用领班的权力说。
　　“你倒是高明，拿总机房来压我。”“航空母舰”冲上去拖姜薇。
　　她们俩一个用力往外拖，一个扒住机台边沿不肯下，在那里撕扭，王小兵一看这样闹下去不好，就上前把她俩分开，把姜薇从机台上叫下来。姜薇下机，走出总机房。
　　“给我到学习训练室反省写检查，对照‘反对自由主义。’写完交给我。在此之前不准参加任何集体行动。”肖副连长威风凛凛地说。“好大的口气，俨然军事法庭的审判長。”姜薇不服地讽刺。回头见她还跟出来又说：“我有什么过错，该写检查的应该是你，弄虚作假夸夸其谈自以为是蛮横不讲道理。”
　　肖副连长开开学习训练室的门，把她用力一搡，差点把她搡个跟头。
　　在学校老师就是对调皮捣蛋的学生，也还不至于此。姜薇是好学生，倍受老师宠爱。没想到现在到这种人手下当兵，受这样的粗暴凌辱。真是可悲可叹！怪不得连里流传着“当兵的路走对了，电话连的门入错了”这句话，她现在是深有体会。
　　明天是海浪市解放二十二周年纪念日，通信站组织全体战士到东郊革命烈士陵园扫墓。学习革命烈士的英雄事迹。晚饭后，一班的战士都在为明天的活动做准备，唯有姜薇闷闷不乐。
　　丘毛毛和新兵吳湘月.林芳兰釆来几朿鲜花，几枝松柏和一些柳枝，正在把它们编成一个大花圈。粟圆圆拿来一卷雪白的药棉，把它铺开来，准备剪成一个“奠”字。“班長下来用笔给划上‘奠’字，要不然我剪不好，圆圆在铺底下招呼。姜薇正躺在床上生闷气，听见喚就懒懒地起来，拿笔来给她画在纸上。
　　“班長你昨天沒看到赵台长表演蛇技真遗憾。”林芳兰说，“我站在田埂上，猛然看见一条蛇离我腿肚子那么近。它昂着头，朝我直伸舌头，我吓坏了，脚不敢动，尖叫起来。赵台長跳过来，一伸手抓住了蛇尾把，他那样转着圈甩，像武术队的人耍花枪。”
　　“昨天才算开了眼界，台長的胆子真大。”吳湘月说。
　　姜薇画了“奠”字仍然上床躺着，也不参加她们的议论。丘毛毛站到她床下，用手拍拍她的腿，“喂，喂，怎么了伙计？”姜薇不理她，没有动也不说话。毛毛朝圆圆眨眨眼，逗趣地说：“睡着了。”
　　“吥！”姜薇爬起来，坐在床上啐了毛毛一口。“蛇的骨头是怎样排列的都不知道，还什么僵不僵的。”她针对毛毛刚才说的，甩过的蛇不动是僵了的话。
　　“什么事啊！今天生这么大的气？”毛毛撅起嘴问。“关了‘禁闭’怎能像你们那么乐。”
　　“关什么‘禁闭’，现在哪还兴这一套，你又没犯错误。就为今天上午上机的事？肖副连长在机房闹的不像话，”毛毛打抱不平。
　　“凭她上午在机房里大叫大嚷的错误，她该关‘禁闭’，我要是当连長就关她‘禁闭’。”马海军更是不平。
　　姜薇怏怏地说：“错误咱是没犯，可权力在人家手里，不准参加集体活动，明天咱也去不了烈士陵园，这真正叫关‘禁闭’。”
　　“你本来就不应该答应给她写讲用稿，她算什么学毛选积极分子？”这是三班一个战士走进来说。”
　　“我看倒是应该给她写个批评意见。”二班班長秦平平进来说。秦平平有个特点，总能提出新问题。“对！就在黑板报上写批评文章，指出她的错误。”丘毛毛表示赞同
　　“你看她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不参加劳动，整天躲在房间里吃好的，”又一个战士说。“你们没听见可能是吃多了，早上起来呕哇、呕哇、直呕吐。”又一个战士说。
　　是要想办法批评批评，这个人这样下去是危险的。身为一个连队的副连長，怎样起到兵的表率作用，这点很重要，可是这个人很难接受批评，用什么方法好呢！即能使她接受，又能起到教育作用。现在战士们议论纷纷，这对她对大家都沒好处。姜薇想。
　　“好了，你们都回去准备明天的活动，批评归批评，这样背后议论也不好。”姜薇把她们赶回各自班里。
　　“党历来提倡批评与自我批评，错误的东西不批评我们大家都有责任的。”毛毛又一本正经地发表政治见解。
　　“说起来容易，人家是上级，咱们是小兵。上级批评下级是理所当然的事，下级要批评上级可不那么容易。”圆圆说着把匝好的花圈立起来，花圈匝的满象样，中间的“奠”字也贴的很工整。
　　“这确实是真的，我赞同圆圆说的，”马海军已躺进被窝，欠起脑袋来说。“昨天看见肖副连長吃樱桃，我也谗了。樱桃好吃树难栽。批评可不是吃樱桃。”
　　熄灯号响了，大家停止说话。
　　清晨云霞在天幕上变换着绚丽的色彩，太阳升起来，霞光万道鲜艳夺目。阳光在桦树叶上闪耀，润泽的枊条在轻风中轻袅袅的摆动。一大早上那些女兵都在快乐地等待，出发的命令还未下达，她们三三两两在一起聊天。她们为在这样的一个春光明媚之日，到郊外观光而感到高兴。东郊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那儿秀峰叠翠，溪水潺潺。
　　集合的命令传下来了，女兵们集合完毕，迈着整齐自然的步伐，唱着歌离开了宿舍楼区。姜薇坐在草坪的一角，目送队伍走远了的时候，头脑里冒出要找赵台長汇报的念头。姜薇想可能男兵的队伍还没走，她跑进连部，万指导员和赵台长都在。她简要汇报一下情况，赵连长表示：变相关“禁闭”是不对的。万指导员想这是他靠拢“左派”的好机会，就说：“其实你两次给肖副连長写稿的动机和态度不对。她是我们连、直属队的代表之一，她的成绩是明摆着的，可你没有写好，思想上有抵触情绪。肖副连长让你学习毛主席著作，对照检查自己的错误，你却跑到总机房去值班，这暴露了你一贯存在的单纯军事观点。”万指导员啰嗦了一大堆，出发时间到了。姜薇想到万指导员可能会向着肖莉娜，却没想到他这么露骨。最后万指导员又说：“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万指导员的态度让姜薇很生气，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这是当今有些人使用的“万金油”。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我没有错！她坐在学习训练室想。检查我不会写，她又一遍在心里对自己说。在这种恼人的时刻，她突然想起楼梯底下的那架钢琴。对！今天去跟钢琴交朋友。在这个年代它也被冷落的够厉害的。被遗弃的钢琴我来了。你应该发出美妙的声音，可是你现在变成一堆废铁。这一架钢琴比她家愿来的那一架钢琴还好。她家原来的那一架，是她外祖父家里的遗产。后来在文化大革命的时侯，她妈妈从一个造反派组织那里买来一架斯坦韦钢琴。造反派把它当废物处理了。她五岁开始弹钢琴，主要跟妈妈学习。文化大革命时请一位老师辅导，老师说她很有天赋，将来有发展前途。那时她往钢琴边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每天坚持练从不间断。参军后她都是在梦里弹钢琴。去年她写信给妈妈，讲了她梦中弹琴的事。她妈妈来信，让她去找医院马阿姨，让马阿姨把她调到宣传队去，她没去找。心想既然当了通信兵，就要当好通信兵。
　　她找来一张板凳，一快抹布，把钢琴檫干净，伸出白白嫩嫩纤细的手，让她的十个指头在琴键上欢快的跳动。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她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她弹着肖邦的“意大利随想曲”，弹“黄河颂”、“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弹到激烈处，她的手指在琴健上来回的飞旋。
　　当她离开钢琴，又重新回到楼上的时侯，烦恼和压抑又袭上心头，她努力排除它们，思索着既然不承认有过错，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烦忧和抑郁？这种压抑是来自政治上的，因此它就格外沉重。她觉得现在没有能力解脱它们，原因是在这种政治环境中，每一个人都不可能脱离出来。这种政治的巨大压力，往往会使人精神崩溃，有的会使人窒息，这样的事文化革命以来屡见不鲜。
　　班里闹哄哄的时侯，她巴不得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使自己孤独一会。人生有时需要孤独，可在此刻她害怕孤独，她又从楼上下来。
　　下午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射着大地，月季花丛在初夏的阳光中映出一层粉红的霞晕，辉耀着姜薇的眼睛。她久久地观赏月季，一棵黄色的玫瑰孤零零地立在月季丛边，她又仔细端详玫瑰……她听见女兵们嘹亮的歌声从东边传过来，“日落西山红霞飞……”不知是一种什么心理，趋使她先一步跑回班里。全班都为她没去东郊打抱不平。丘毛毛粟圆圆为了抚慰她，特意从东郊买回两只肥嫩的烧鸡和一包小核桃，毛毛将小核桃塞到姜薇手里说，“吃，少生没味的气。”粟圆圆说今天是星期六，咱们来个特殊化，把饭从食堂打回来吃。她把烧鸡撕开，扯一条鸡腿给姜薇。大家都忙着洗澡搞卫生，丘毛毛把自己的脸盆用香皂洗干净，再拿到锅炉房去烫一烫，就算消了毒。一个脸盆加上两个瓷缸三亇碗，丘毛毛和马海军拿着上食堂把全班的饭菜打回来。碰巧今天食堂的菜不错，猪蹄红烧黄豆。丘毛毛想今天是不是亏了，带歺具太少？她灵机一动，用饭勺把饭往四周一拨，让炊事员把菜按全班人头往盆里打。炊事员给她多加了两勺黄豆。丘毛毛乐坏了，没想到马海军恐怕吃亏，又让炊事员多加了两勺油滚滚的黄豆猪蹄汤。丘毛毛乐颠颠地抱着沉甸甸的一盆饭菜回到班里。大家吃着香喷喷的猪蹄红烧黄豆泡米饭都夸毛毛心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