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平静的暴风雨前夕

　　半橱内尘生以需清扫为由驱散了那群少女，虽然她们都热情地想留下来帮忙，却仍被尘生拒绝了。女生也不希望男神对她们留有不好的印象，推辞一番后稀稀拉拉离开半橱。
　　她们刚走，尘生举手一挥，细碎的瓷玉刹时化作光点飞散，之前还空空如也的玻璃橱又凭空显出新的瓷玉。
　　尘生转头看去，隔着玻璃门看到雨已经下得很大了，难怪全身都疼痛不已，原来风湿又犯了。也是因为疼痛他才无法掌控自己的妖力导致千行看清他的真面目。不过正好，他要的答案圣诞节会替他带回来。
　　他静静地抚摸白纸面具，很久之后才将它戴回脸上。千行，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很快眼中冰冷的杀意将笑容压了下去。劫数未完，哪怕几千年过去还是得一一经历。难道这一次葵凉又说对了吗？
　　尘生抬手锁上玻璃门，叮叮零零的声响令他厌恶。没事可做，他只好闭上眼睛想一想所记不多的往事。
　　窗外雨越下越大，水流碾过街道带走零星落叶。千行下了的士仍心有余悸，时不时神经兮兮突然扭过头去看看有没有人跟踪。没有乃是万幸，若不幸真有人跟踪她，她估计今天真得吓死。再说尘生是人是鬼还很难说。
　　太惊悚了，与尘生对眼的一幕堪比看了3D大电影真实得不可思议。以前她看恐怖片都没狼狈到这地步。要说起来，她胆儿真不小。
　　初中时过万圣节她还扮女鬼三更半夜去敲女生宿舍一楼的窗户呢。当时听到动静的宿管打着超亮的电筒从头到脚照了她一遍。她不慌不忙恐吓宿管：“敢声张我就缠着你，直到把你拉入地狱陪我为止……”
　　脸上的红墨水在灯光下反射着光，当真吓了宿管一跳。她踮起脚扫灰尘般划过走廊，在拐角处憋了一口气冲上四楼。没有摄像头十分方便，那件事宿管虽然告到学校，但终究没有查到她头上。
　　巷子里没有避雨之地，没走几步她便被淋湿。手上的护身符早已经不烫了，她解下来打开，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有些奇怪的图形。这是她很小的时候爷爷亲手给她戴上的，说什么女娃命薄需要附身符保命。刚开始是戴在脖子上的，她渐渐大了勒得慌便戴在了手上。
　　在她看来这就是一张普通的黄纸，除了爷爷说因为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不怕水不怕火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可是今天却诡异地帮了她大忙，她恨不得马上找爷爷问个清楚。
　　才到家楼下就有一对打着雨伞的夫妇向她问路：“小姑娘，千无名是不是住这附近？”
　　她心说我也正要用他呢，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好脾气地说：“二楼，跟我来吧。”
　　这栋楼只有四层一共住了四户人家，一户一层，她家便是二层刚好阳光能光顾的地方。不算什么好地方，出门不临街，连轿车都进不来。房子已经旧了，几处墙壁一层层脱皮，青苔的痕迹常年不褪。好在老妈每天从超市下班都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晚上一家三口围在白炽灯下吃饭，温暖倒不缺，她已经很满足了。
　　开门进去，爷爷戴着眼镜翻看历书，是些奇奇怪怪她完全看不懂的书。她打算自己的事随后再谈，就先招呼夫妇进去。
　　“爷爷。客人。”
　　千无名斜眼一瞥：“过来吧。”夫妇一听唯唯诺诺坐了过去。
　　千行换完鞋把自己锁在房里，自从爷爷出世后便有客人隔三差五地上门办事，她早习惯了，行动也从开始的端茶递水到如今等人走的程度。
　　爷爷是个风水先生，听说祖师爷千序本是个道士，后来中途弃道结婚生子安心做起了风水大师。祖师爷生有一男一女，女的叫千行，男的叫千域。女孩无所事事，男孩倒一心一意经商，死前他便把毕生所学传给了千行。但千行不知什么原因死了，祖师爷的祖师便找到千域要他日日供奉，然后千域竟然无师自通掌握了所有道术。代代相传便传到了爷爷千无名这一辈。
　　千行也搞不懂祖师爷的祖师是怎样的存在，听说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大概是灵魂一类的迷之存在。
　　爷爷说自从千行之后道术就只传男不传女了，所以千行是祖辈唯一的女道士而且非常厉害，于是让她沿用了千行这个名字。爷爷还说自己之所以叫千无名是祖爷爷不希望他立名。但爸爸死后迫于生计爷爷只好出世赚点钱补贴家用，并且因为爸爸去世千行成了继承人，是千家世代第二个女道士。
　　千行估计传家之宝就是让她给毁灭的。像她这样从小长在国旗下生在花丛中对社会主义深信不疑的人对科学批作封建迷信的东西才不信呢。哪怕是简单的算命测风水她也懒得学半分。
　　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她便睡着了，这时圣诞节跳到阳台上嘴里叼着的香竟然不点自焚。一阵奇异的香味飘入房间，千行揉了揉忽感不适的鼻子尔后越睡越沉。慢慢地梦开始了。
　　梦里千行置身一个小土丘，满天的红霞烧得滚烫，风中刮来连续不断的枯叶，有人提着一盏灯跟在后面，她迈出一步他便上前一步。
　　她回过头去看不清他的脸却清楚地感觉到那是她熟到不能再熟的人。她想问问他的名字但身体不由自主地继续前行，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在前方紧紧拉着她。
　　她明明一点也不伤心，眼里却满含泪水，嘴里不停地念着新茶，新茶……
　　孤雁凄惶鸣叫，呼啦呼啦从头顶飞过，前方就是万丈悬崖，可她丝毫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再往前你必死无疑！”男人在身后提醒她，那声音却像地狱的召唤。
　　她笑了，看着孤雁越飞越远化成一个小点。“衡阳雁去无留意。”她说。
　　随后她解下腰间的桃木剑轻哼几个咒语刹时剑身尖利无比，她就那样毫不迟疑将剑插入心口，鲜血在她的白衣上开出一朵朵艳丽的鲜花，失去重心的她栽下悬崖。
　　“隆隆隆……”喉间的鲜血模糊她要说的话，她倦怠地闭上眼睛不想再理会尘世的纷繁。
　　“千行……千行……”男人凭空接住她下坠的身体，她隐约看到他的纯白面具上划下两道泪痕。“你果然不会原谅我，果然……”男人把头埋到她的胸口撕心裂肺地哭喊，但是任凭他哭得地动山摇，那具娇小的身体依旧冰冷僵硬下去。
　　天空毫无预兆地雷鸣不止，烟雨倾洒暗了千万人家，前世的怨都随水流远去。男人站在悬崖边死一般静默，他一仰头右侧一道细微的裂缝露了出来，是尘生！
　　“啊——”千行从梦中惊醒身上全是汗水，哪来真实得如此可怕的梦啊！她摸摸心口，感觉痛到无法呼吸。
　　“喵呜——”她转头看向窗外那只黑色的像极了圣诞节的猫。
　　“救命——救命——”她用被子捂住头瑟瑟发抖，偏偏一股劲同她赛扯被子，她越害怕拉得越紧那股力道也越强劲。突然，一片光亮被子被扯走了，随之而来的是耳朵上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
　　“你这小鬼是不是又偷懒了！”老妈系着围裙一手揪着她的耳朵一手叉腰居高临下看她。
　　“妈——妈！疼疼疼……”
　　老妈松开手环胸说：“早上让你买的线呢？衣服不缝好怎么穿！”
　　千行揉着耳朵满脸委屈：“那衣服都小了，买一件新的有什么不好。干嘛硬要缝。”
　　老妈一听火气又上来了，当年和她爸买房的时候她怎么不是省吃俭用，衣服缝了一遍又一遍也不敢向婆婆抱怨半句。这种苦她能吃，女儿怎就吃不了呢。于是她抬手往女儿头上狠狠敲了两下：“不省着钱花，你大学的学费上哪儿弄？你以为我借钱容易嘛。我们只要每天……”
　　“停！”千行打断她，接下来能骂一小时呢，台词她都背得滚瓜烂熟了。“说得比解放前还惨。说吧，又要我干嘛。”
　　老妈示意她下床边叠被子边说：“今晚我替同事顶班很晚才回来，别给我出门鬼混听见没？”
　　“放心。我朋友那么少和谁混去呀。对了，爷爷呢？”睡过头居然把正事给忘了。
　　“你不知道？回家时就没见人了。”
　　千行只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今晚前半夜只有她一人待在家？打死她她也不敢。万一又有诡异的事情发生怎么办！
　　“我想和你一起去。”
　　老妈眤了她一眼：“有这闲工夫不如多写两道作业。”
　　“不是。我……可能见鬼了。”千行摸着头，长发很快被揉乱。
　　“你不是不信这东西的吗？行，我给你爷爷打电话催他回来。我先去超市了，桌上的饭菜自己热热吃。”
　　“嗯，拜拜。”千行挥手道别，老妈离开后又重新躺回床上，她不敢告诉老妈的是上次考试成绩非常差，长此以往恐怕上不了大学。也好，早日出去赚钱，反正家里只缺钱呐。
　　她没有好的出生，从未体会过不愁吃穿是怎样一种感觉。她曾经因为学费太贵而不敢向家里开口要钱，加上那不值一提的学习成绩很多次退学的意念在脑海里萌芽，却每次都被老妈及时摧毁。
　　她渴望着长大，在别人凭借父母的庇佑享乐时她已经做着零散的兼职，只希望分担家里的压力。可当她真正成年她才意识到自己多么地不成熟，似乎老给家里添麻烦。
　　人穷志短，她曾经有过的梦想都放进心底深处快被自己遗忘了。唯有新茶和郑州不曾放弃，总有一天她会凭着自己的努力去见她最在乎的人。
　　她起身进厨房热菜，现实的沉重使她很快忘记了恐惧。
　　夜里暗黄色的街道因为平安夜的缘故行人增加了一些。大街小巷飘着烧烤的香气。半橱点上了灯，彩色的字体盈动美丽，给人一种推开玻璃门就能看到天堂的诱惑。但那扇门无论是谁夜里都是打不开的。里面静悄悄无聊得很。
　　尘生在煮咖啡，圣诞节安静地卧在一旁。尘生心情很好，兴致盎然擦拭着咖啡杯，他等了几千年的人终于来找他了。
　　中午千行仓皇逃走的一瞬他便给圣诞节使了眼色要它跟上去。一个眼神圣诞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圣诞节是由尘生的意念控制的。它的前身只是一具尸体，是尘生给了它意念让它活了过来。其实它只是一具傀儡，没有生命也没有思想，尘生要它怎样它就怎样，换个说法它也算尘生的一部分。
　　在千行家阳台不点自焚的香叫“前世”，是尘生注入前世人的记忆制成的一种香。这种香会让人看到自己的前世，也是几千年来她寻找千行用得最蠢最有效的办法。
　　他是一只噬念兽已经活了几千年，与传说中不同的是别人换给他的意念可以为他所用。他被困在这里等千行来救已经等了几千年了。
　　千行的出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臆想中哪怕是转世她也会是记忆里骄傲自大走路生风偶尔温柔起来令人惊悚的女子，但她这一世竟如老鼠胆小蝼蚁软弱。
　　看到她害怕得瑟瑟发抖他心底忍不住冷笑起来，那一刻，他冷眼看到的是一只犹如暴风雨中舔舐伤口的小狗悲哀地低头乞求路人带它回家。可没任何人愿意理它，它便绝望着自我怜惜。
　　啧。尘生抿了一口咖啡，自己竟需要这种弱鸡的救赎，真不甘心呐。
　　他郁闷地抚摸圣诞节，也仅仅是抚摸而已，他的柔情早在几千年前被千行耗尽了。
　　虽说是圣诞节但那只叫圣诞节的猫没留心理阴影就不错了，还指望千行参加什么活动根本不可能。然而唯一的好朋友依旧打来电话约她去河边骑行。
　　简单的洗漱后千行骑着六年前她爱不释手的自行车出发了。六年过去这架自行车已经修补到不太灵活了，于是她只能眼巴巴看着葱蓠漂亮崭新的自行车在河滨长廊自如地穿梭。
　　她追不上葱蓠只好慢慢骑着观赏河边风景。吊桥下前来过冬的野鸭嘎嘎叫着，伸长了脖子扎猛子。河对岸有一排整齐划一的房子，三角梅大簇大簇开在门前，房子后面是一望无际的大山。到郑州需要翻越几座山才能够呢？她又想新茶了，到底是徒然，信能风雨无阻地寄到就行了。
　　“千行——”葱蓠远远地向她挥手，脚下加足劲她急忙追赶上去。
　　“试试我的新车。”
　　千行睁着阿银式的死鱼眼说：“姐姐我早就虚脱了。”
　　“呐，你有多久没锻炼了，女孩子懒成你这样会嫁不出去哦。”
　　“那你包养我嘛。”
　　“迟早被你这贱人坑死。”
　　“谁让你生在我身边的，有本事你生在大西洋啊！”
　　“没良心呐，又说这样的话！”葱蓠抬手就往千行头上轻轻拍了两下。
　　千行嘿嘿傻笑，她的认知便是这样，觉得任何相遇都是命运。她若不是出生在景城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叫做葱蓠的女孩。
　　葱蓠说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那你出名就好啦。可她是普通人呐，又不是国家主席。
　　很小的时候她便渴望别人都在乎她，她不开心或是高兴都想让别人知道。可是根本没几个人对她好甚至老妈和爷爷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她无奈地藏起自己的心情，终于支撑不住的时候葱蓠出现了。
　　葱蓠在意她的每个想法也愿意分担她的痛苦分享她的喜悦。和葱蓠在一起她非常开心。能和葱蓠相提并论的还有新茶。所以，有时相遇也是一种缘分。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玩？”葱蓠喝着奶茶，安安分分坐在长椅上张望行人。
　　“你定吧。”千行懒洋洋靠在葱蓠肩上，半眯着眼睛看大雾散去。
　　“景川路开了一家精品店人气超爆。听说圣诞节打折哦。”
　　“店名叫啥？”
　　“半橱。很好听吧？”千行弹起立直身体揉着眼睛说：“我就不去了。爷爷有事和我商量。那老头儿昨天下午出门后就没回来。大清早打电话把我吵醒硬要我做好饭等他回来呢。”
　　“没办法，那我先走了，明天学校见。”葱蓠跨上自行车骑出一段路又折回来叮嘱：“上学别迟到了否则班主任又得训你。”
　　“我都习惯了不要紧的。”
　　“唉，你这没出息的丫头啊。”“唉你这没出息的丫头啊。”
　　两人不约而同脱口而出，说完便笑了。
　　“快走吧。”
　　“拜拜。”
　　千行预感非常强烈，她一旦进入半橱便将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刚开始只是找个借口不去半橱，没想到回家后爷爷真的责怪她不做好早饭等他。
　　“好啦，好啦。我马上去做。不过爷爷，家里的祖师爷是怎么一回事啊？”
　　千无名抬起埋在书堆里的头眼中满是惊喜：“小行想通了？我说过一旦听了祖师爷的故事就得跟我学。”
　　千行拉过椅子坐下示意爷爷快说，这种话他说过几千遍了，结果她不想学老头子也没多勉强什么。
　　爷爷推推眼镜一本正经清了清嗓子。千行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万万没想到爷爷给的故事同她先前听过的一模一样。“爷爷！你存心耍我的吧。这个版本之前已经听过了。”
　　千无名捻着胡子冷哼：“爷爷说的可是大实话，前人怎么传下来的爷爷就怎么说。骗小孩子，没意思。”
　　“万一前人胡编乱造呢？搞不好世世代代都被骗了。”
　　“你这孩子也不怕被雷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本来整个故事漏洞就多，关键还无法考证。千行不是不愿意相信，可昨天尘生的事搅得她心神不宁，她有一点点开始相信这世界上是有鬼或者妖怪的。
　　“有一件事，确定祖师爷不是法师而是道士？”
　　话一出口，千无名意味深长打量她一会儿，又敷衍到：“千家学的术很杂，也许法术道术都学。”因为他当年也是被敷衍过来的，好在他比较乖顺不像自个孙女这么问东问西，大人教的东西他只管学就够了。
　　千行觉得头上已经飞过千万只乌鸦，她满脸黑线恨不得挖了自家祖师爷的坟墓拉他起来问问事情的真相。当然这也只是想想，她可没本事像爷爷那样念几个咒，烧几张符，插几柱香就能把千家祖师爷请下来对话，偷问天机。
　　“符！对了。爷爷这张符是谁画的？”千行撸起袖子，一条红线绑着一个三厘米长宽的小袋子，里面装着昨天救命的那张符。
　　千无名得意洋洋地说：“这可是祖师爷当年画的镇家之宝，用来避邪压秽防妖怪。几千年来遗失的遗失可就传下这一张了。祖师爷临死前告诫后人会有个妖怪找上千家的门报复，只要符在妖怪就不敢来。但年代太久了，也没见千家有什么灾祸。”
　　“那祖师爷说没说是什么妖怪啊？”
　　“没说。”
　　千行冷汗岑岑，那妖怪不会是尘生吧！她快被吓哭了，跪求爷爷说：“爷爷有只妖怪缠上我了，你要能赶就把他赶走吧。”
　　爷爷摸摸她的头：“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中国人口这么多城市发展也快，想必鬼怪的安身之所所剩无几。只有小部分无法投胎转世的孤魂野鬼出来兴风作浪，但也不成气候。别怕，祖师爷会保佑你的。”千无名指指千行手上的符，起身出门。
　　“你去哪？”
　　“昨晚没回来也不知道老赵有没有喂饱我的宝贝鸟，我先去看看。饭好了再来找我。”
　　咚一声门关上了，千行揉乱头发只想抓狂。大人都这么忽悠小孩太过分了！虽然她十八岁了，可恰恰接近一米六的萝莉身仍旧让她看起来像个孩子。
　　她拐进厨房洗菜，巷子里传来孩童追逐打闹的欢笑，若时间一直停在十二月不走就好了。这样她可以当个永远的高中生，新茶也不会那么早就收到信，日子里满是期待与幸福。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