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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舰队女兵 作者:百翎眼孔雀 发布时间:2017-01-20 16:18:57 字数:5077
又是一个早晨,韩之梅走到窗前,照样给院子里的蔷薇、葡萄架、月季、玖瑰、西红柿、海棠、苿莉、丝瓜藤......行注目礼。
“看看你这个农村大姐,土得掉渣,可不可惜我们老田了?”这是他的老乡加战友,看到她时,跟她和田江说的玩笑话。田江对这玩笑话报之一笑,她可觉得不自在了。
五.、六十年代,军队常开舞会。有几次田江要带她去,都被她拒绝了。那次是过节,大家都去了舞场,田江硬要带她去,她拗不过,只得換上新做的花旗袍,跟他去了舞场。她从没穿过这么奢华的服装,在霓虹灯的闪烁下,她很拘朿,手脚不知该怎样放才成体统。田江教她跳舞,说先学三步,他自己先走基本步给她看。他说我左脚往前迈,你右脚往后迈。旗袍的腰身很窄小,下摆也不大,使她弯腰抬腿都不自如。她说你跳,我在一边陪你,有一个打扮时髦的女郎过来请他跳舞,他以优雅的姿态与她共舞。
她一人坐在霓虹灯下自卑地感到自己粗俗不雅。看着反光的地板,人们轻盈的舞步,快速旋转中的高跟鞋,她有些头晕,想跟他早点回家,可他们舞了一曲又一曲,沒完沒了。她恼了,一人跑回家去。她跌进被子里哭泣。
韩之梅穿过紫丁香篱笆,来到那畦西红柿旁,她蹲下去,仔细看它们一束束黄色的小花,一串串绿色的果实。她把两朿花碰在一起,轻轻地摇动,这是在给西红柿授粉。她小心翼翼地掰去一些小枝杈。畦里有几株刚钻出来的小草,她把它们一一拔去。
那次她从舞会跑回来,田江很快也跟回来。他一进家门,看见她收拾好包袱,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是那种企盼过城市生活,而一旦进入城市又能很快适应的女人,她身上淳朴的东西太多了,这种淳朴对我来说是多么的宝贵。田江想。
“之梅姐,如果我认为你不配我,我就不会回家去带你来。你应该了解我,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淳朴”。
“这里的世界不属于我,我只属于生我育我的农村,那里的一切都和我那样的相配,自然和谐。这里的霓虹灯舞会使我头晕目眩……也许,我命里就不该配你。”
“我明天就回老家。”她顿了一下又说。
“之梅姐,你不相信我我只好给你下跪了。”她拉起他来,“我算什么人,值得你给我下跪。看你象是诚恳的,我留下。”
从那以后他变得更书呆子气了,下了班就钻到书堆里,节假日经常去旧书摊,新华书店转悠,要不就去图书馆。他的书装满了几书橱。他嗜书如命,如果在旧书摊发现有价值的书,他就不惜高价买回来。她看他整天不活动也不行,就提议他去跳舞活动一下筯骨,他说你不去我也不去。
啊!墨绿色,墨绿色!延续生命的颜色。那天她穿着这种颜色的旗袍,跟他一起去舞厅学跳舞。他很耐心地教她带她,很少与别的女人跳。
去年田江给她带回一个干女儿,她当时多么喜欢。那样一个漂亮女孩子,听说在连队表现得很好,提了排长,她巴不得把自己那份得不到流露的母爱,统统使出去爱这个干女儿。不幸的是,她渐渐发现,世界上的事物并不都凭良心和自己的愿望去发展。她老了,本不想多方猜忌,可是……
韩之梅迈着轻缓的脚步,踱过月季丛,来到葡萄架下。在那绿色的阔叶下面,藤蔓之上挂满了串串翠绿的小珠珠儿,果实还没到成熟的时侯,其味酸涩无比。她想也许它们永远不会成熟……
隆冬里冰天雪地,寒气蛰四肢,他仍然每天伏案攻读写作。她替他生上脚炉,披上大衣,缩卷在一边陪他。毎餐摆到桌面上的,都是她精心挑选,着意烹制的富有营养的佳肴。
就这样年复一年,她从来都没有忧愁过,没有因为生活单调而提出任何非分要求。只是一心一意服侍他,一切以他为中心。工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成材了。他经常有政治论文发表,成功地写了《军队政治工作》《论军队政治工作》这两本书,正好迎合了林彪在军内突出政治的历史背景。他出名了,成了海军有名的“笔杆子”,大红人。他卓越的天赋和刻苦努力,是他成功的根本,和她所提供的优质服务也是分不开的。
那些年,她在心里完全能理解他。她懂得知识的重要性,一个人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是要花大力气的。他为了军队政治工作的需要,刻苦钻研,这是很好的事,她很赞成。给以全身心的支持和帮助。可是,这几年情况就不同了,她开始不能理解他了,还有那些事……围绕在他周围那些人,也令她看不惯。
初夏的天气,下了几天的雨,天还未完全转晴。太阳被铅灰色的厚厚的云彩笼罩着,草地上湿漉漉的,各色花儿和乔木上挂满水滴。这雨还没下够,空气有些滞重。虫儿、鸟儿叫个不停。
离开饭还有三十分钟,肖副连长就命令值班的班长吹哨子集合,她要利用饭前这段时间总结最近的话务工作。
空气烦闷,鸟虫争鸣,再加上肖莉娜特高的嗓音,把女兵们的脑袋振得嗡嗡叫。肖副连长总结了话务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和成绩,看看时间还早,就不着边际又吹开海军“左沠”的大事。把田江提醒她注意工作方法的事忘到脑后去了。一排二排的女战士们站在队列里,汗水早已湿透了她们的衬衣,可肖莉娜今天吹得来劲,“呱哒”个不停。连那些最善忍耐的姑娘也有些忍不住了。她们有的在心里开始骂,“母老鸦、呱哒板、航空母舰、母夜叉”。有的则在尽量想些轻松愉快的事,用以排谴滞留的时间。一排一班的粟圆圆站在前排,她两眼紧紧盯着一只蜗牛,它在雨后的草坪上爬到肖副连穿着高筒皮靴的脚边。看见肖副连这么热的天还穿高筒皮靴,觉得她太骚包,真个“骚老鸦”。她在心里骂一句。她知道肖副连也只这一双皮靴,要有早替換着穿了。
那时候战士不发皮鞋,也不提倡自己买,提了干可以自己买,因此肖莉椰的高筒皮靴在女兵中格外显眼。平素也的皮靴擦得一尘不染,闪闪发光。在行进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故意把皮靴踩得很响,这种声响在大院里很有影响力,每当听到这声音,人们就会抬起头向四周看看是谁来了。日子久了,大家光凭皮靴声,便能分辨出是谁来了。肖莉娜在司政大院,甚至在整个舰队,整个海军名气很大。有人喜欢她,有更多一部分人讨厌她。喜欢她的人听到这皮靴声,就会主动迎上去跟她打招呼,讨厌她的人,听到这皮靴声就不抬头装着沒看见她。
粟圆圆注意到那只蜗牛竟爬到肖副连的鞋帮上。粟圆圆曾在她妈妈任教的厦门的大学校园里观察和研究过各种蜗牛。外国的大蜗牛,中国的大蜗牛小蜗牛,黑壳的蜗牛,白壳的蜗牛。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胆大的蜗牛,它竟想要爬到肖副连的裤脚上去。等到开步走的时候,肖副连那“噔、噔”的有力步子一迈开,它一定会摔得很惨。果然不出圆圆所料,肖副连齐步走的命令一下,它就从她裤脚上狠狠摔下来,痛苦地缩卷在自己的壳里,这太有意思了,圆圆忘记了自己是在行进的队伍中,咯咯地笑起来。
“放肆!队列里嬉笑什么?”肖副连怒目圆睁。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粟圆圆竟大胆地说了这么一句。肖副连大吼一声“放肆”!圆圆觉得这在大庭广众之下是对她的侮辱,大院一些人朝这边看过来。
肖莉娜很冲动,忘记了正在带队伍,“了不得了!这是什么话?把我的讲话比做‘州官放火’,难道李政委,田政委,也是‘州官放火’不成?”
大帽子扣过来,粟圆圆受不了。“你不要乱上纲上线,我沒有别的意思,只是对你的反复演说感到腻味。”
圆圆在行进队列里和肖副连干起来了,这使肖副连更为恼火,认为自己在司政大院失了副连長的面子和威风。“好哇!你敢反对海军‘左派’首長,反对林副主席”,她声色俱历。
这个帽子太大了,粟圆圆心里有点怵,后悔刚才冒失了。她的口气软了下来,“我再次声明,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说,宣传、歌颂是好事,但是以同样的形式、同样的言辞、同样的声调重复多遍,效果不好。”
“粟圆圆出列!”肖副连长命令,随后她让刘森原带队。
圆圆出列立在路边。肖副连长气势汹汹逼过来,那气势象要把小巧的圆圆吞进去。
“为达到深入人心的宣传效果,就要变换形式。”没等肖莉娜开口,圆圆就用平静的口气说。“比如你那天讲,我们海军董管家和叶群的关系的事,很吸引人,大家都爱听,又能明白其中的意思。这样你宣传‘左派’首长的目的就达到了。”粟圆圆现在讲话的口气不仅软,而且转换成巴结的语调。这个机灵鬼企图用外表巴结实质椰揄的谈话,消除肖莉娜的怒气和敌意。她是副连長,撑握自己政治上的生死大权。刚才自己的话绕得有些远,有些过火。不能跟她治这政治气,圆圆知道什么时候要硬,什么时候要软。
圆圆这番话果然达到预期效果,转移了“州官放火”的政治风险。肖莉娜最喜别人恭维,听圆圆说她会宣传,怒气消了许多。本来也给她扣不了那么大的帽子,刚才也是一时性起。她想她的话也有道理,田江也批评她方法不对。
“噢!圆圆坏事可以变成好事,看来你是明白了许多事。”
“什么事我不明白,只不过我不愿说出来罢了。”她很神秘地凑近她。“我爸爸来信说,他认识海军‘左派’大首长,是搞宣传的,那个首長说他认识你,他说你表现很好。我爸爸信上说让我好好向你学习。”
听到这。肖莉娜的怒气已无影无踪,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圆圆真的开始变了,她究竟也是聪明女孩,她还是会辨别方向的。她以后不会跟在刘森原和姜薇后面跟我做对了。“难得你今天转好了弯子,原来你爸爸也认识海军‘左派’首长,圆圆好好干,你入党的年龄虽然不到,可以提前写申请吗!到时候我亲自介绍你入党。”肖副连长对她许了个愿。
“那感情好,我一定努力争取。”圆圆心里想,我就是够入党年龄也不会请你当介绍人。
她俩并排走到食堂的时候,早已过了开饭时间,食堂里没有人连炊事员也不见一个,剩下的饭菜全凉了。肖莉娜看看菜不好,又是凉的,便端着饭碗回自己宿舍去开小灶。自从提副连长后,她就一人住一个宿舍,舒适自由。想想从前和战士挤一个宿舍,要想特殊一点都不行,那也是人过的生活?现在她可是自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粟圆圆正愁天热,吃不下饭,想饭菜凉了也是好事,凉凉爽爽吃下去也好浇浇心头的火气。哄转了肖莉娜,她自己的火气还沒有消下去。圆圆胡乱扒拉了一碗凉饭,就向宿舍楼走去。想着刚才的恶作剧心里暗自好笑,肖副连长就是这样的一个小草包,容易恼怒也容易熄火。不过她也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吃惊,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么虚伪,跟她吹上那么些不着边际的事。在这种情况下我是不得已的,总不能眼巴巴地叫肖副连长给自己胡乱扣上那许多政治帽子,那样谁受得了。
圆圆回到班里全班人都冲她笑,她当然明白她们笑什么?她们估计她一定被肖副连长勊得七窍冒烟,直渗冷汗,沒想到她捉弄了肖副连长,还取得了她的信任。想到这些,她感到实在可笑,她就朝大家笑弯了腰。
“你到底是真笑还是苦笑?”周贾问。
“这么开心的笑还能是苦笑?”姜薇也笑着朝她问。
“我可真替你捏把汗。”副班长陈晓青说。
“天这么热你自己出汗都出得够多的,还替我捏把汗,真难为你,我可得好好谢你。”粟圆圆又开玩笑。
“到底什么事这么开心,告诉告诉大家,让大家也高兴高兴。”姜薇催她快说。
圆圆嬉笑着,“今天我可算是和‘航空母舰’吹上了,大吹特吹,我吹的每句她都相信。她说我思想上转了大弯子,还要亲自介绍我入党呐!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死丫头,你到底怎么个吹法?说来我听听。”班长刘森原问。
圆圆眉飞色舞地,把对肖莉娜说的话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你这鬼人现在也学的这么虚伪。”姜薇笑着批评她的老同学。
“刚才我也觉得自己变虚伪了,可是想想又没别的办法,这也是策略问题,斗争的策略问题。你们承认我们和肖莉娜之间存在斗争的吧?照我的看法,越是标榜自己是‘左派’的人,越不是左派。特别是大吹大擂的人。”圆圆很深刻地阐述了入伍以来对这些事的见解。
“我同意你的看法,我最近也在考虑这些复杂的事。他们上上下下造蓝司令的谣言,是想把他弄倒弄臭,可这不是容易办到的事,我总觉得正确的东西占主导地位。”姜薇的这些看法很精辟。
“我从现在起利用这个机会和肖莉娜亲近,你们不会去告密吧。看看她肚子里装了多少鬼名堂。”粟圆圆露出狡黠的目光。
“我知道肖莉娜算不了什么,她只是一只会叫但又叫不清楚的‘母老鸦’,她的背后有田政委。”陈晓青说。
周贾了解圆圆的本性,因此笑着用食指点她脑门,“亏得你聪明,应付了一时,应付不了一辈子,只要你一认真行起事来,她就对你不信任了。”
“依我看啊,圆圆,你还是抓紧时间利用肖副连长对你还信任,乘机会入党吧!省得夜长梦多”。丘毛毛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可不能那样入党,真是一种侮辱。”粟圆圆反驳丘毛毛的谬论。
“你难道认为自己不够条件?”丘毛毛问。
“那倒不是。”
“我倒不是想叫你做‘机会主义’者,你看女兵入个党有多难。”丘毛毛还在为她感到惋惜。
“说这些话不一定都对,但是这是个实际问题。”陈晓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