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白主任的得与失》

　　白主任有段时间一直以为，“小本子”的事儿，十有八九出在他老婆那里。就在去年他本来还盘算着，想和局里（西北局）刘副政委妹妹的关系再“进一步”；设想哪天，自己要是成了刘家的上门女婿呢（一想起这事儿，他没事就偷着乐），要是那样，以后工作“进步”的事儿，还是问题吗？为此，在夏天即将到来的一天下午，他头一次在老婆面前放下国家干部的身价，劝说恳请她，还是提早带着孩子回山东老家吧；又说要是现就在走，没准还能赶上家里爹娘割麦子呢；完后还说，等他把这边调动手续办完，顶多一两个月，也就回去了；从此往后就和她娘几个，踏踏实实在家照顾老人、养孩子过日子；
　　“新疆这地方，早晚不是长久之地，别说你受不了，连我这走南闯北大半辈子的人也受不了；别的不说，就说这天气，干、风大、沙子多；回趟家，光来回这七八千里的路程，就够人受的；要是将来父母有个什么急事……真的是，很不方便！”白主任一边说，一边帮老婆捆扎着搬回老家的行李。看着一使劲，腮上的肉，一鼓一鼓跳动的白主任，老婆将信将疑丈夫这一大堆的说辞。提起照看父母，自然和她心意，但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这担心，多少让她害怕起来，想到这儿老婆弱弱地说：
　　“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白主任瞪大眼睛看着老婆“嗯”了一声，然后一边继续替老婆收拾行李，一边不高兴地说：
　　“没事干了，我骗你，有意思吗？！”。
　　老婆听了白的回答，想想还是不踏实，又说：
　　“你是不是、不要俺和孩子了？”
　　白主任想想觉得好说不行，还得来点邪乎的。于是他直起腰瞪眼看着老婆，把随手抓的一只鞋狠狠摔在地上，摆出一副气愤之极的样子，把老婆好好“批评教育”了一通。老婆张着一双规规矩矩的眼眸，听了丈夫的斥责，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然后心甘情愿的、哼着小曲、拾掇明天回老家需要的那些零碎东西去了……
　　老婆走了，大家都以为白主任乡下地主大小姐老婆，受不了新疆风沙大、气候干燥、以及闻不惯到处的羊羴味，和他打离婚，带着孩子走了、回老家了、跑了！看着一天天情绪低落的白主任，组织上不断地安慰、关心他，政委还专门到家看他，但他却孩子般抹着眼泪要哭；政委见安慰不凑效，就拉下脸好一顿批评：
　　“看你，整天提不起革命斗志，像个什么样子！这点挫折就受不了了？跑就跑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革命讲的是自觉自愿，她不革命，想要革命的人，多得是！”
　　想想政委这一番严肃、认真、爱护有加的批评教育，“小本子”的事儿，估摸着应该不是老婆捅出去的。
　　要是这事儿和老婆无关，那会不会是“幺妹”呢？搬到“九十二间”，白主任有的是空闲时间，所以他经常孤单单站在新近盖好、还散发着湿泥灰气味的土屋里，望着窗外翻来覆去地想，那些从他手里滑过的每一个，年轻女子的音容笑貌和秉性……
　　要从这些女子当中，找到“小本子”的告密者，真还有些费劲。白主任想，这一个又一个的女人，究竟是自己哪句话说漏了嘴；再一想，印象中好像从没在她们面前，说过“小本子”的事儿……那么多的人和事，在紧张、又怕说错话的特殊情形下，他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排一排。看着摆在办案人员面前，自己的那个小本子，他想想就懊悔，这不是吃饱饭撑得吗，没求事我记那玩意干啥？！想到这，白主任移动放在大腿上的右手，转到腿湾儿底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可能是下手太狠，竟疼的他“哼”了一声……
　　“你、怎么啦？”
　　“哦、报告，脑子乱得狠，能不能容我缓缓。”
　　办案人员抬眼皮看看白主任，极不耐烦地“嗯”了一声，而后一把抓过桌上那个小本子，“腾”地站起来，转身出去了。
　　刚走了竖眉圆眼的凶神，又来了个慈眉善目的笑面虎；如此这般除了盘问还是盘问的轮番折腾，即便他白主任有七个脑袋，万般智慧也要败下阵来。三天三夜过后的那个早上，望着从窗外斜照进来的晨光，晕晕乎乎的白主任，终于向组织交待了小本子的全部秘密；那是以，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语言，记录了这几年，他和谁、又和谁、还有谁谁谁……干那事儿的时间以及地点。
　　白主任记得在他开口说出“小本本秘密”之后，那些办案人员，一个个围拢上来问的很细：
　　什么那天和张三一共干了几次？
　　什么和李四一次用了多长时间？
　　和王二有没有留下什么相应的证据？
　　“我靠，‘相应的证据’？”白主任瞪大眼说不出话，心里却在骂。
　　心里骂归骂，但表面上还要拿出一个诚恳的态度，这点革命道理，白主任还是明白的。
　　白主任问办案人员要根烟抽了之后，开始“几次、每次的时间长短”等，竟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可是，就算白主任记忆力超群，有些人和事，毕竟过去已久，再说当时干这事儿，紧张和偷偷摸摸并存，哪能记得那么精细！后来被逼无奈，只好凭历次的“经验”及在工作中练就的口才瞎编呗。经过连续八小时的连续追问，总算把小本子上的每一个字都交待、解释清楚了。
　　这事儿直到处理完，被发到“九十二间”，白主任也没搞清楚，究竟是谁把那个“小本子”捅上去的。就算是有人故意要整他，没那个“小本子”做证据，也不会被整到如此的田地。记得在这之前，刘政委好像已经默许了他和幺妹的恋爱关系，幺妹也是真的爱他的呀。
　　住进“九十二间”的小土屋里之后，白主任乱糟糟的心情，倒是很快就得以平静了下来；“这又有什么呢，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过不了多久，我白主任还是一条好汉！”这就是白主任做人的特长之处。
　　看着早晚和从前一样，沿着通往“九十二间”那条小路走来走去的白主任。老班长心里念叨：真有他的，这样子和过去当主任时差不多嘛。
　　在“九十二间”，白主任首先得以恢复的是——对女人的感觉。
　　这一点，表现在前几天和老班长司机小赵，在与淑丽的“初次见面”。面对淑丽，白和赵都怦然心动了。所不同的是，小赵自打“九十二间”见了淑丽的那天上午起，就有如人生第一道的彩虹，那般美妙无比，淑丽的音容笑貌，再也不能从小赵心中抹去；这“坐卧皆是淑丽的奇妙感受”，总是在赵的脑海中游离晃动、挥之不去……
　　白主任自认为曾经沧海，他对淑丽的第一感觉竟是一怔，让他不敢多动声色。白主任阅女无数、过女无数，现在却要抑制住自己的“性情”。这倒不是淑丽不为他所动，原本在他那里，只要有几分姿色、够女人味儿，像淑丽这般眼神、身段妖娆的女子，定要为之动容；现在他“不为之动容”，原因就是面前这女子，长得太像前些日子让他“祸出萧墙”那个幺妹！他甚至误以为是幺妹回来了。幺妹不是被她哥哥，发到石河子劳动锻炼、改造思想去了么？白主任想。
　　白主任一怔完后，又是一惊，他避开淑丽迷人、却覆盖了一层薄雾的眼光，脱口而出：“幺妹？”
　　淑丽甜甜一笑，问：“你、叫我啥？”
　　“你不是、幺妹吗？”白主任上下打量着淑丽。
　　“哦，我在家的确是老小，但我不叫幺妹，我是淑丽。”淑丽看着“气度不凡”的白主任回答着，又脉脉地笑出了声，。
　　“哦，哦……”白主任虽有些不想离去、但还是草草招呼了一下，就赶紧躲开。淑丽也作若无其事的样儿，拿起扁担到那边挑水去了。
　　没走出去两步，淑丽想回头，再瞅瞅那个“看起来蛮像样子”的中年男人；谁知这时候白主任也按耐不住，正好回头朝她这边望过来。淑丽顿时觉得脸上一阵发热，赶忙一扭身，晃动着扁担快步走去了。
　　从市里发到“九十二间”这段日子，白主任没事儿就一个人躺在床上，由一晃而过的淑丽，想到把他害到如此田地的幺妹。
　　第一次见“幺妹”，是在一个阳光明亮、空气清新的早上。白主任去政委那里汇报完工作，回到办公室，刚把帽子挂在门后的衣架上，一转身组织部的黄部长，领着扎了一对大辫子的青年女子来找他。黄部长把白主任拉到一边，侧身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嘀咕的意思大概是：这是局里（西北局）刘副政委的亲幺妹，经组织研究决定，先安排在你们政治处锻炼一下。年轻人高中毕业，字和文章都还说得过去，让她写写稿子跑跑腿什么的，应该问题不大。”黄部长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说：“但一定要做到‘多关心、严格要求’，这是刘政委的原话。”
　　白主任一边偏脑袋听黄部长嘀咕，一边侧眼打量立在沙发前茶几旁，低头摆弄手指的“幺妹”。
　　正好这时幺妹略带羞涩地抬头看白主任。
　　幺妹中等个儿，浑身肉呼呼的，细打量又不显胖，应该是那种娇小柔弱、又肥不漏肉的女子；更特别的还是那“迷人却又覆盖了一层薄雾”的双目，加上可能有些近视，稍远一点儿，她就会眯起眼睛看你，那可人的样儿，更让白主任想起“秀色可餐”这个词。
　　幺妹见白主任“秀色可餐”的样儿，让黄部长心里有些“那个”，于是他又转回身来，在白主任耳边，以更小的声音把政委最后那句嘱咐，传达下来：
　　“哦，对了，刘政委还特意交待，让咱们严加看好他幺妹。不许谈恋爱、不许沾染资产阶级坏思想！敦促她，要以饱满的革命热情，接受组织的锻炼培养。”说到这里，黄部长扯了扯白主任的衣袖，嘴巴几乎贴到白的耳朵边，进一步小声说：“万一退步落后了，到时候你我可都不好交待哦。”黄部长说完，以几个意思的目光，看了看白主任，然后欲言又止地走了。
　　有了黄部长那个刘政委的“特意交待”，对于总到他面前问这儿、问哪儿、齐肩的长发还时不时从他眼前滑过的幺妹，白主任一开始还能保持淡定，极力抑制住自己原本的心动（他怕幺妹万一在他这里“失了足”，到时候刘政委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拿他兴师问罪，怎么办），他要尽量和浑身散发无穷尽吸引力的幺妹，保持一定的距离，现在的白主任不敢越雷池半步。
　　（待续）